第12章 出城第七八天

夜烛醒来时，人已在营帐中。

        帐中蜡烛燃烧，地上滴有几滴蜡液，说明入夜不久。

        她缓缓起身，发现自己腰部的伤口已被包扎好，没有之前的疼痛感。

        正当她好奇时，祉走了进来，见她苏醒，问道：“要吃东西吗？”

        第一句是问吃的？夜烛感到有些好笑，但也觉得这符合祉的作风：“嗯。”

        她接过祉递来的食物，问她：“现在情况如何？”

        祉简述现状：“灭神草已找齐，正返回集合点。前天总计三人死去，昨天有个重伤的不治而亡，队伍还剩七人……”

        夜烛的表情由喜转忧，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即使是同伴身亡，祉也说得如此平淡，好像完全置身事外。

        之前，她一直以为祉是因为失忆后来到陌生环境，难以适应，所以感情不外露，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前几日医治小队一事也当她是为了保障大队伍的人员数量而做出的保险选择。

        但就在此刻，夜烛脑中一闪，觉得自己很可能看错祉了。

        祉现在的性情冷漠不是因为失忆，也不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而是她本性如此。就如她所讲的：生活环境已变，对感情的看法也会随之改变。现在的她还处在“融入前”阶段，没有被周围环境影响过深，所展现出的，是她真实的样子。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夜烛问她：“祉，医治小队有消息吗？”

        “没有。”轻飘飘的两个字。

        “你什么感觉？”夜烛追问。

        “嗯？”祉不懂夜烛为什么这样问。

        “你担心他们吗？”

        “不，我想他们已经都死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夜烛沉默，祉说的很可能是事实，她却有点无所适从。

        祉没有觉察夜烛的反常，盘腿静坐一旁。

        半晌后，夜烛又问：“祉，我的情况如何？”

        “你没事，红蟾蜍的毒用白炎鸟羽毛解了。”

        要在以往，祉的这句话一定会让夜烛大为振奋，势要好好研究一番蟾蜍毒与白炎鸟羽毛之间的关系。可现下，她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你……有担心过我吗？”

        担心？祉回忆起夜烛曾说担心她，但自己对夜烛似乎没有类似的情感，她回答：“没有。”

        短短两个字，把充斥在夜烛心里的期许和紧张全部消解。

        原来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夜烛苦笑。

        祉才意识到夜烛不太对劲：“不喜欢这个答案？”

        “不，真实的是最好的……祉，方便告知你会关心什么吗？”

        祉道：“任务，酬金。”

        夜烛再次苦笑：“你还记得武试前晚，我劝你选正常武试吗？”

        “嗯。”

        “其实，我本来认为自己跟你交情不深，没有立场告诉你具体情况。这个任务牺牲在所难免，参与进来的人越多，成功几率越大，而像你这样武功高强、初入赤地的外来者是相当适宜的人选。”

        “为何后来又劝阻我？”

        “因为良心会不安。你在城中认识的人不多，我应该提醒你一下。即使最后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我都觉得如果你受伤或者遇难了，有我的一份责任。”

        “所以申请加入我在的营帐？”

        “对。”夜烛回答。

        祉点点头，表示知晓，表情未有任何不适。

        “但是，”夜烛看向祉的眼睛，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这些都是我以往的看法，如今已经改变。我不再当你是只有几面之缘的新人，而当你是并肩作战的伙伴，配合默契的搭档……”

        夜烛没有把话说完，直接跳到最后一句：“我想，祉，你是否也可以如此看待我？”

        “我们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并肩作战、配合默契……

        “对，事实确是如此，但你这里的情感也是这样吗？”夜烛指向祉的左胸，心脏所在的位置。

        祉陷入沉思，她不知道答案，她想应该不是的。可自己和夜烛一起经历那么多，于她来讲，夜烛确实与他人略有不同，但祉却不清楚这不同是什么，从何而来。她只懂得怎么客观分析，怎么理智行动。

        “不知道。”一番思索后，祉最后还是给出这个答案。

        夜烛没有惊讶，她想祉失忆之前肯定遭受过特殊待遇，所以现在才会表现得这般无情。对于祉的过往，她不想深究，既然赤地城中失忆的外来者从未被治愈过，何不重新开始。

        夜烛把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感受到下方的律动加快，她注视着祉，说道：“祉，我对你的心意是不同的，我想，也许，你可以试着感受一下。”

        此话讲完，营帐内重回寂静，只有蜡烛火苗扑闪的声音，带着二人的影子微微颤动，祉的大脑仿佛也跟着跳了一下。

        在晕黄的灯光中，在夜烛的凝睇下，祉好像抓到了一缕线头，线头连着一个庞大的线团，那里面藏着她从未正视过的景象。

        “夜烛你醒啦！”帘下骤然响起一个兴奋的声音，是柳素。

        夜烛忙收回情绪，刚要跟柳素打招呼，先愣神了，她看到柳素的脸上满是红疤，深浅不一：“柳素，你……”

        “哎，还不是因为那长舌蛙吐的毒。”虽然在抱怨，但柳素的语气却没有那么沉重，“幸好祉及时发现白炎鸟的羽毛可解毒，不然我的脸要全烂了。”

        夜烛笑笑，问祉：“没想到祉也懂药理？”

        祉有些走神，等夜烛问她，她才反应过来，答道：“不懂。只是发现你腰间只余一处羽毛状的皮肤没有被毒素渗入，想着可能是因为你把羽毛放在那处，无意中阻挡了毒素渗透，便试验了一下。”

        “没想到，除了防火，白炎鸟的羽毛还有解毒功效。谢……”夜烛刚想向祉道谢，猛然想起一件事，问她：“我的伤口是你包扎的？”

        祉道：“嗯。”

        夜烛顿觉一阵难为情，双手不知往哪安放：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事，如果是柳素，倒也没什么，偏偏是祉，还偏偏在她坦露心迹后才得知。

        她的反应让祉不解：“伤口疼？”

        “不是！”夜烛连忙回答。

        柳素这时搭话了：“不止是包扎伤口，我们前日收集完灭神草后，也是祉一路背着你往集合点走。”

        听她这么说，夜烛放下了脑中那些有的没的，队友之间相互包扎很正常，不需要大惊小怪，她向祉郑重道谢：“多谢。”

        “嗯。”祉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惋惜，任凭她再次回忆，可那个刚抓住的线头还是溜走了。

        夜烛继续问正事：“灭神草怎么那么快集齐了？”

        柳素神色一暗：“是徐秋雪前辈的功劳。我们帮她收殓尸体时，章大哥发现她的剑指向奇怪，好像是故意别手扔下的，便循着剑指的方向搜寻，找到了一片灭神草。”

        生死关头，徐前辈仍不忘留下线索，夜烛再次对这位老兵心生敬仰。她与徐秋雪不是初识，最初就是徐前辈建议她研习药理。

        夜烛感到内心一阵苦楚，之前也有不少同伴牺牲，但是这位前辈亦师亦友，对她而言总是不同的，让她更加痛惋。

        伤感的心情让她苍白的面容又憔悴几分，柳素见状，起身告辞：“夜烛，你的伤还未痊愈，不要多想，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嗯好。”

        祉在柳素离开后，本想继续跟夜烛探讨方才的话题，但是夜烛的心思已不在这，她说：“祉，这几日辛苦你了，你也早点睡吧。”

        祉只能放弃，把许久未有的失落感埋回心底：“好。”

        这一夜，她第一次失眠，线团里的东西引诱着她，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解开它的方法。

        翌日清晨，三队快速收拾完毕，出发返回集合点。

        “你没休息好？”夜烛一眼看出祉精神不佳，难得见她这副模样，开玩笑道：“想不想我给你做的药草枕头？”

        “想。”

        听到回答，夜烛有点意外，她以为祉不会在意一个枕头的，但又听到祉说“枕头确实可助眠”，于是明白了，祉想的只是枕头的疗效，并不关心枕头是谁做的。

        接着，祉对她说：“昨晚，你说的话我不理解。”

        “我的心意？”

        “对。”

        “嗯……”夜烛还不敢明确说出自己的好感，她双颊发红，搪塞道，“祉，你可以先学会去感受，我待你与你待我的差别所在，然后想想我在你眼里与他人是否相同。”

        “……好。”

        在她们前面，茂密的树林正逐渐变得稀疏。

        午后，七人终于来到三支队伍分开的地点。没想到，已经有一个营帐搭在河边。

        刚开始，夜烛以为是贾道南那队先到了，但是只有一个营帐，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一名男子从营帐里出来，原来是水师。

        夜烛十分疑惑：“水师，你怎么会在这？不是应该带着药材回城了吗？”

        “我…我想……”水师吞吞吐吐。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水师回答，“我想……回家！抱歉夜烛，任务我没有完成，老郑他们带着药材回城了。但我已经走到这了，不想再回去！”

        水师是外来者，夜烛是知道的，她还知道水师在城中生活了好几年，对赤地城感情深厚。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决定离开赤地，她也没有责怪水师的意思，毕竟他只是一个想回家的人而已。

        “好，我明白了。水师，你无需跟我道歉，等贾副将来了，你跟他说一下，我想他会理解你的。”

        “嗯，我在这就是想等他，一来请罪，二来道别。”水师走近夜烛，说，“我来帮你们配药吧。”

        “好。你可以……”此时一阵风吹过，夜烛瞥见水师右手的袖子从背后飘到前面，里面空荡荡的。

        水师伸出左手，收回袖子，低落地说：“被一头银蜥咬断的。”

        但很快，他又露出笑容：“不过不碍事，我左手也很灵活。”

        怎么可能会不碍事。夜烛尝到几丝苦涩的味道，不过依然尊重水师，跟他说明哪里还缺人手。

        “你想离开这里吗？解完毒后跟我一起走？”水师问道。

        这一问，夜烛犯难了。她对家日思夜想，当然想回去，可是回家和离开赤地是两回事。先不说能不能活着离开赤地、安全渡过大海，即使上了岸，她又能去哪？失忆的她，除了赤地城外，哪里不是人生地不熟？要去何处找自己的家。

        水师也不急于知道答案：“夜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两人交谈时，柳素刚好从旁经过，听到最后一句“好好考虑一下”，她好奇心霎时涌起，考虑什么？

        再一看，夜烛和水师已经分开走了，答案不得而知。她摇摇头，早知道不走这边了，如果没有误听到这话，就不会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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