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来女子（一）

赤地城，李氏医馆后堂。

        一少女正在给木床上的人换药。

        少女的脸被熬药的烟火熏黑，手也因为常年接触药材沾染上拭洗不掉的色痕。

        她动作轻柔，生怕弄疼病人，哪怕这位病人昏迷不醒，没有意识。

        换药完毕，她细致地绑回布条。

        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一脸疲态，黑眼圈浓重，眼神却在放光。

        他拿出一张药方，对少女说道：“小问禾，药换好了吧？唐夫人醒了，你抓副药，熬好给她送去。”

        “好。”李问禾接过药方，没有立即离去，“李老头，你医术到底行不行呀？这位姑娘昏迷那么多天了还不醒，她不是和唐夫人一起送来的吗？”

        李梦易看了一眼木床上大半身体都被布条包扎的年轻女子：“她受的可是致命伤，捡回一命就大吉大利了，哪那么容易醒，不过她身体底子不错，估计也快了。”

        说完，李梦易敲了一下李问禾的头：“还有，不准叫师父我老头。”

        “哦。”李问禾吐吐舌头，离开了房间。

        李梦易则来到床边给那位姑娘把脉。

        脉搏在指尖下规律跳动，李梦易惊叹道：这人的痊愈速度好快！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有那么强健的体魄。

        他收回手，准备再去修改一下药方，心里不由感慨：城外来的怪人可真不少……

        几天后，像往常一样，李问禾趁着天气大好，在后院空地上摊晒草药，李梦易则在前堂坐诊。

        房间里，一缕阳光钻过窗户缝，落在女子脸颊。

        像被光热惊动，女子的眼皮颤了几颤，缓缓张开。

        意识恍惚中，女子缓缓坐起身，待定神后，才看清自己身处一陌生之地，周围弥漫着淡淡药香。

        腿边忽有动静，女子立即警戒——是一妇人趴在床沿休息。

        妇人衣着朴素，面色憔悴，不似心怀不轨。

        被女子动作惊醒，妇人睁开眼，喜极而泣，激动地扑向女子：“枝儿！你终于醒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女子猝不及防，她本能地推开妇人，问：“你是谁？”

        妇人呆住，后又握起女子的手，答道：“枝儿，我是娘呀，你怎么不认识娘了？”

        娘？女子在脑海中搜寻记忆，然而大脑一片空白：自己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听到动静的李梦易、李问禾师徒二人也赶了过来。

        李问禾先一步进门，扶住妇人，安抚道：“唐夫人，她刚醒来，需要静养。我先带您出去，您劳累那么多天，该好好休息了。”

        “可是……”唐容依依不舍，担心地看向女子，女子脸上却是毫无表情。

        “没事的，唐夫人，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

        一番好言相劝后，李问禾终于劝动唐容回房休息。

        李梦易也已进门，他上前询问女子：“姑娘醒啦，身体可还有不适？”

        女子没有回答，警惕地盯着李梦易，反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姑娘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叫李梦易，是一名大夫，这是我开的医馆。”李梦易边介绍，边打开一旁的柜子寻找东西，“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是谁，从哪儿来？”

        “……不知。”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梦易丝毫不惊讶，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物，递给女子：“这是姑娘的物品，你看看是否可以帮你回忆起什么？”

        女子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衣物，问：“你早知道我失忆？”

        “是的。”李梦易捋了一下山羊胡，解释道，“来到我们赤地城的外来者都是如此，丧失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来到这里。我曾试过很多方法，都不能治愈。”

        女子半信半疑：“外来者？那刚才的妇人……”

        “她是这里的居民唐容夫人。一个月前女儿失踪，她寻找多日无果，大受刺激下变得神志不清，错把你当成女儿从城外背了回来。”

        女子翻了一下衣物，注意到白色衣料上有一块块与原料极不相符的补丁。

        “当时你重伤昏迷，唐夫人体力不支晕倒，一齐被人送到我这医治。唐夫人醒后仍认定你是她女儿，衣不解带照顾你，可谓……”

        “这衣服……”女子开口打断。

        “姑娘有发现？”

        “补得真丑。”

        “咳。”李梦易干咳一声，“这衣服是我徒儿缝补的，她确实那个，不太擅长针脚功夫，可也不能全怪她，你的衣服用料……”

        “无所谓。不过我身上应该是身无分文。”女子没有从衣物中找出钱袋。

        “姑娘无需担心这个。”李梦易从怀里掏出一张木牌，“药费会有人帮你付清。”

        女子接过，看见上面刻着“天海”二字。

        “天海馆是这里专门安置外来者的地方，外来者在城内生活第一年的必要花销将由天海馆承担，他们还提供食宿，帮助你们适应这里的生活。”

        “说来，我们赤地城也是奇怪，经常会有外来者……也不算经常，有时多，有时少，有时没有。不过来了之后就很难再出去，毕竟城外危机重重。曾有……”

        李梦易侃侃而谈，女子微微皱眉，她抬起头，漠然地看着李梦易，“嗯”了一声，然后不再言语，目光也没有移开。

        嗯？这是什么意思？李梦易有点懵，不知是否该继续往下说。

        “哦！姑娘你刚醒，还需静养，我先回去坐诊，不打扰了。”一小段尴尬沉默后，李梦易才反应过来女子是不想继续谈话，赶紧溜走。

        回到前堂，李梦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回想起那位姑娘的言行，只觉这人异常的冷静，以及……没有礼貌，几次都不让自己把话讲完。

        一杯茶还没喝完，窗外李问禾大喊：“李老头，要下雨了！草药我还没来得及收呢。”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话音未落，杯子已落，倒影中的人急忙往空地奔去。

        后堂里，女子已经查看完衣物，没有发现跟身份有关的线索。得去城外一趟，她想。

        暴雨来得凶猛，去的也快。

        雨停后，女子找到唐容，不顾唐容直叫自己女儿，径直问她在城外何处发现的自己。

        唐容回忆了一下，答道：“从北门出去一直往前走，会有一个小山坡，我在坡下的林子里找到你的。”

        “怎么去北门？”

        “不是沿着大道走就能到吗？”唐容不解，女儿怎么会问路。

        女子准备立刻出发，却被唐容一把拉住：“枝儿，你要去那里吗？不要去！城外很危险。”

        “唐夫人，我不是你女儿，希望你不要再认错。”女子语气冷淡，挥开唐容的手，往医馆后门走去，只留唐容满脸惊诧地呆坐在原地。

        赤地城内的建筑规划整齐有序，女子沿大道一直往北走，穿过大片的房屋、农田，顺利来到北门附近。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城墙，约莫七丈高，顺着边界在荒地一路延伸，把赤地城包裹在内，抬头可见城墙上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影在走动。

        相比高大的城墙，城门显得十分窄小。

        女子走近后才发现是一道小石门，宽度刚好容纳二人通过。门口处有一中一少两个士兵把守，他们白衣灰甲，装备各式武器，左手臂绑着的一圈圈红带尤其瞩目。

        其中那位年轻士兵脸上带疤，见女子走近，小跑几步上前，一脸兴奋地问：“姑娘你没事啦？”

        女子不认识士兵，但没觉得奇怪，毕竟自己是从北门进城的：“嗯。”

        “太好了！我就知道李大夫的医术高超，一定能治好姑娘的。”

        另一位蓄着络腮胡的士兵也走了过来，开口道:“姑娘是专程来道谢的？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只是送你们去医馆而已，也没做……”

        “不是，我想出城。”

        女子这一句噎住了络腮胡士兵未讲完的话，他挠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几声：“哈哈是这样。”神情又很快转为严肃：“姑娘，城外危机四伏，你还是别出去的好。”

        年轻士兵点点头：“吕大哥说的对，姑娘，之前有人结伴出城，结果被野兽袭击身亡，你还是呆在城里比较……安全。”

        “我不是从城外来的吗？”

        一听这话，年轻士兵有点急了：“是这样，但姑娘你不知道你在外面受过多严重的伤，当时我们差点都以为你活不了了。”

        “我要出城。”女子态度坚定。

        “可是……”年轻士兵还想再劝阻。

        络腮胡出言制止他：“算了，我们没有禁止出城的权力，姑娘请吧，我们帮你开门。”说着，他拉上年轻士兵一起去推石门。

        “姑娘千万要小心。”

        在年轻士兵关切的眼神中，女子钻进石门，她这才发现这里的城墙居然有两层，内外城墙之间是一道宽宽的深壑，只有一架长梯横在上面供人通行。

        这样的高城深堑是要防范什么？野兽？女子感到疑惑，不过没有兴趣深究，她走上梯子，继续前行。

        一路过来，女子并没有遭遇守城士兵口中的危险，平安来到唐容所说的小山坡下。

        林子不大，女子搜寻一番后，在一棵树下找到陷在泥泞中的衣服碎片，以及树缝中没有被雨水带走的血迹。

        是这里。女子环顾四周，找寻其他线索。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雨冲刷过，除了树上有几根断裂的树枝外，女子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

        从高处落下，是哪个高处？树，不够高，附近也没有悬崖峭壁，难道是被飞禽袭击？有可能……

        正当女子思索时，对面草丛传来一阵响动。

        女子当即折下一根树枝，作防备状。

        只见一只黑色的尖角从枝叶里钻出，角后是一头约一丈高，似狼非狼的不知名野兽，大口喘出热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女子，野兽头上的角有洞，随着它的呼吸发出“呜呜”的声音。

        女子握紧树枝，紧盯野兽的动向。突然，视线被遮挡——唐容挡在了身前！

        “女儿，不要怕，娘在。”唐容张开双臂，把女子护在身后。

        女子愣了一下，很快回神：“不要怕？你的手可在抖。”

        唐容苦笑：“娘老了，不像从前，怕是阻挡不了这头成年角狼多久，枝儿你先逃。”

        “……我不是枝儿。”女子按下唐容的手臂，往前走了几步，“你保护错人了。”

        角狼陡然一跃而起——

        “枝儿！”唐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角狼从她们一侧跃过，径直跑走，没有要攻击她们的意图。

        见状，女子轻“呵”一声，扔掉树枝，继续查探附近。

        唐容见女子要走，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枝儿别走，我们回家吧。外面太危险，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女子停住脚步，转身刚想开口，看到唐容眼神不清，精神萎靡，当她又发病，遂把话咽回，不理会她，接着四处查探。唐容无奈，只能跟随在一旁。

        天色变暗，女子一无所获，决定先回城。唐容终于松下一口气，但仍不忘保持警戒状态，快步跟上女子。

        二人还未到城门口，先瞧见城墙外围有一圈闪动的红点，唐容说那是篝火。

        篝火沿着城墙均匀放置，照亮四周，犹如一串火珠佩戴于赤地城身上，不过这链子在北门处断掉了，那里阴影一片。

        女子没有在意这个，步伐不停。

        唐容却是一脸担忧，拉住她：“枝儿，等一下。”

        还未等唐容解释，女子察觉到脚下有丝异样，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踩到了一滩血迹上。

        血迹尽头是一具死尸，盔甲破烂，白衣被血染红，脖子只剩半截黏着头颅——女子认出他是守城门的那个络腮胡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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