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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鷹鴞站在枝頭安靜注視移動的旅人,樹林間一隊人跟在陳標身後,其中最前頭的不斷飄來抱怨聲,「我大哥為人這麼小氣,竟然說要招待你們?哎喲,這真是奇了。」雖然漢子身形偏瘦可常年勞動倒也練得結實,走在顛簸的山路亦不見他氣喘吁吁。

        「怎麼,你大哥平常很吝嗇嗎?」此話一話,李拂緣戲譏地瞟向昏昏欲睡的渠二寶,「他剛還說要給我們很多金銀財寶來著,難道是假的?」適才全程觀賞完扮鬼戲碼的乙真乙玄噗哧一笑,被談論的主角兒正睏得緊,嘴角淌著口水彷彿天塌下來也沒關係。

        說著陳標陡地煞住腳步,苦笑的毛蟲眉擠成八字型並看向那群還不知季寒橋摳門起來有多可怕的少年。「告訴你們,我大哥他呢是你跟他討一文錢,他能從你身上拿回三文錢的人。想讓他掏出金銀財寶?啐,做夢吧。」

        越說心越酸,陳標仔細想了想忽然覺得被大哥剝削的,好像比從大哥手中拿到的還多,難道自己這麼窮是這個原因?

        乙玄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覺得眼前的大叔跟某人一樣忒傻了點,拯救弱小的心態頓時上身,「噯?既然這樣,大哥你怎不另外謀個好差事。」

        打草的樹枝頓了下,陳標睥睨地瞥向乙玄。「差事是這麼好找的嗎?況且就你們這樣子,說了也聽不明白。」

        「就是說嘛,你又沒缺胳膊少腿的哪兒不好待啦?又不像我,還少隻眼睛呢,你瞧。」兩手枕在腦後的李拂緣審視好手好腳的陳標,說著陳標忽而轉身用樹枝敲李拂緣的頭,可惜李拂緣一個閃身正好躲過。

        樹枝落了空,陳標怪叫:「哎喲,瞎歸瞎,還有兩下子嘛。」見村子不遠了,他索性加快速度。

        「那可不。」幾個人跟在後頭,一路打鬧,「我還會這招叫雲龍遊手。」蛇形右手摸上陳標頭上的巾子,陳標讓著李拂緣,身形稍晃,雙方虛過幾招:「雜耍藝人的把戲還好意思拿出來晾?」

        下了山一行人漸漸能看到矮小的平房,村裡養的犬隻特別靈敏,即使睡著但若有陌生人走動狗兒們也會立刻警醒。

        例如現在,趴在地上的大黃狗豎起尖尖的招風耳,黑到發亮的鼻頭嗅了一下,也不知有無嗅出什麼蛛絲馬跡,李拂緣他們走過去之後,搖頭晃腦的狗腦袋又趴下來繼續睡了。

        少年們隨陳標來到一間位在南邊的三合院,外觀破舊屋裡卻是乾淨整齊。「到啦,就是這兒自己進去吧,廚房有什麼都可以拿來吃。」

        剛說完李拂緣歡呼一聲旋即溜進小廚房,東翻西找挖出一袋地瓜,才走出來要招呼乙玄他們,餘光恰好瞥見陳標打著呵欠轉身似要離開的背影,他忍不住喊道:「就這樣走啦,要去哪?」

        夜越深,陳標臉上的死魚眼就越沉,睡不得覺的結果,連帶回話也充滿著濃厚的抱怨意味:「回縣衙啊。」走沒幾步,陳標像是想起什麼事又掉頭跑回來,「我大哥明兒個一早會過來,你們幾個也別折騰了,早點睡吧。」

        「知道了。」心滿意足的李拂緣抱著蕃薯,髒兮兮的臉上久違地露出燦笑,「沒想到他們人還不壞嘛,這是不是所謂的面惡心善?」

        幾個少年邊聊邊升火,就連正在跟周公討教的渠二寶也不禁拋下課業,一直圍在火堆旁。

        「……或許是吧。」大火勾起乙真的回憶,所有人盯著火堆默不作聲,乙玄戳了一個熟透的,遞給等在旁邊的渠二寶。

        「時間很晚了,大伙吃完就趕緊休息吧。」溫飽了肚子,今夜李拂緣一行人難得睡了個好眠。

        翌日,精神抖擻的李拂緣特地起個大早,晨曦灑在三合院中庭帶來既輕且柔的暖意,此處雖然離街市有段距離但孩子們的童言童語,和雞鴨鳴啼的叫聲仍不時順風飄來,院子裡泥砌的圍牆掛著光禿禿的藤蔓,土褐的枝條盛著幾朵淺蔥色的小芽苞。

        不知打哪來的大公雞咯咯咯地從門口跑進來,渠二寶技癢想把大公雞拿下,不料大公雞沒抓著,反而撲的一下跌在地上把自己弄得全身都是雪泥。

        倚在門邊的乙真乙玄嘴角微揚,門外忽而響起成串的洪亮笑聲,眾人一瞧正是提著大包小包的季寒橋。

        「哈哈哈哈哈,小兄弟看來你很喜歡我送的禮物啊。」季寒橋拍了拍渠二寶寬厚的肩膀並把東西放在八仙桌上,中庭那端不甘被冷落的大公雞使勁兒的猛叫,陳標奉命捉拿,睡不飽又要幹體力活表情苦哈哈的,都快看不清五官長什麼樣了。

        廳堂的日頭正好,這時他們才看清楚季寒橋的樣貌,一對劍眉如山隆起,微垂的三角眼有幾條皺摺,笑成一直線的眼底偶爾閃現光芒。

        打量的視線掃過擱地上的包袱,雖然知道他們早準備好了,不免還是明知故問一番。「小兄弟,你們這就要走啦?」季寒橋左搔頭,右擰眉狀似欲言又止。

        不知所以的乙真頷首答道:「昨夜承蒙季大哥收留,實不相瞞我與師弟們尚要趕路,不宜逗留過久,一飯一宿之恩來日定當答報,咱們師兄弟在此謝過了。」說罷所有人皆抱拳行禮,更是惹得季寒橋猛皺眉頭。

        看季寒橋哼哼唧唧的與昨夜豪爽截然不同,頓時把心眼拋到九霄雲外的李拂緣脫口便問:「季大哥有你一直這啊那的,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這話恰好正中季寒橋下懷,他拍了下手掌,神情倏地一變。「哎,真是知我者莫若這位小兄弟!你叫……嗯?拂緣是吧?」

        乙真暗叫糟糕,差點沒忍住把小師弟腦袋剖開一探究竟的衝動,就身分而言季寒橋跟他們可是對立的立場,能早點走還不快點走,要是往後揭穿身分還得了?

        然而任憑乙真如何計畫脫身,逮到機會的季寒橋哪能讓他們想離開就離開,於是乎──「是這樣的,再幾不久我娘親要過六十大壽了,這會兒正想著備點禮送回家鄉讓她老人家開心開心,小兄弟我很需要你們幫這個忙。」

        「你娘親過壽跟我們什麼關係,送個禮物不就成了嗎?」好奇心旺盛的李拂緣一聽,立即舉手發問,而這又恰好再次正中季寒橋下懷,莫怪某人已經開始有一掌劈死小師弟的想法了。

        「我想請你們誦經抄書什麼的,為她老人家祈福讓她能健健康康的。」說到點上,季寒橋乾脆兩手一攤,「說來慚愧,年記一大把了竟然連大字都識不了幾個,不曉得小兄弟你們幫是不幫這個忙?要是做的好我還能給些盤纏,讓你們路上使,如何這交易不虧吧。」

        嗤之以鼻的乙玄頻頻搖頭,「你又知道我們識字啦,萬一跟你一樣呢?」對一日三變的季寒橋可說好感全無。「而且你請鎮上的賣字郎幫忙就行了,何必找咱們。」

        「這……我也是要面子的嘛。」季寒橋脹紅老臉比了自己身上的官差服,怪不好意思的解釋,「再說能遇見也算咱們有緣,放心,肯定不會虧待你們的。」說到激動處唾沫星子細雨橫飛,幾個少年郎算是怕了紛紛退而遠之。

        「好了好了,我們明白了,咱們師兄弟先商議一番,待兒回答你。」不知何時躲到角落的李拂緣既沉痛又嚴肅的用行動具體表示,他必須對留在此地這個提議再行商榷,不是他任性,而是他真的受不了這波洪水攻勢,簡直太具攻擊性了。

        好不容易抓到大公雞的陳標,把供品扣押在倒蓋的竹簍裡也跑來湊了一把熱鬧,「不是啊大哥,我也會寫字,你怎不叫我寫?」

        「別的不說,我陳標可是當年家鄉裡又會扛鋤頭又會寫字的有為青年,這麼好的差事怎不先找我?」窮得響叮噹的陳標對此表示不服氣。本朝皇帝崇文弱武,為此他還苦讀過一陣子呢。

        想到這裡,陳標覺得自己有必要再三聲明,以確保能提升他在大哥心目中的重要性。「說來真是可惜了,要不是那時沒找到名師導致學業沒跟上,否則現在至少也是個小品級的官員了。」深深感慨人生被蹉跎的陳標,不禁對自己的境遇感到萬分扼腕。

        「得了吧你。」這頭吵完,那頭也討論得差不多了,狠心的師弟們一致將乙真推出去當代表,左右不過是一句拒絕的話,乙真你就忍忍吧,所有人聚在角落彷彿目送勇士般替三師兄默哀。

        瞧乙真的模樣,嘴皮子都還未扯開一個字,季寒橋馬上知道回答是什麼,不多說,他立刻抬手阻止打斷乙真──「慢著,你們吃了我的食物,睡了我的屋子,好話也說盡了,這會兒還想走,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我不管,這個忙你們非幫不可,否則我跟你們沒完沒了。」軟的不行,那就用耍賴的,橫豎他今天就是想盡辦法也一定要留下這群少年就對了。

        「你怎這樣說話,我們又沒求你收留咱們。」師兄被欺負李拂緣二話不說跳了出來,一旁的乙玄跟著搭腔,「我說,你這人是不是不安好心?咱們兄弟要走還不成了,興許留我們下來也是別有目的。」幾個人圍著季寒橋,人數多的一方馬上佔上風。

        軟的不成,耍賴也無效,季寒橋乾脆頭一撇佯裝發怒地往門口走去,「那好吧,愛走便走隨便你們,一點小忙也不肯幫什麼江湖義氣,江湖處處是朋友。」

        情況急轉直下,少年們面面相覷突然覺得自己太過份了,看著竹簍裡的大公雞還有桌上大包小包的吃食,俗話說的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既然屋都睡了,吃也都吃了,不幫忙幹點事好像真說不過去。

        無奈之餘一行人只好妥協,乙真向季寒橋背影大喊:「……季大哥,我們最遲就待到春分,時候一到咱們師兄弟立刻便走,這樣成吧?」

        剛巧把手搭在門上的季寒橋眉尾一挑,當即掉回頭。「行,兩個月已經很夠了。幾位小兄弟放心,我會好吃好喝供著的,安心待下吧。」任誰都沒深究過季寒橋這句話裡的弦外之音。

        單純的少年們還不曉得此刻自己就像躍入虎口的羔羊,正一步步踏入粗糙不堪的陷阱猶未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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