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星星

云水七中不远处，有几栋老旧的筒子楼，早几年前就说要拆迁，乐的这几栋楼的居民合不拢嘴，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拆的意思，据说有人气的拿红油漆在水泥墙壁上写了个大大的拆字，第二天就被城管带去问话了。

        拆迁梦破裂，但日子还得过下去，有点钱的一般都搬走了，所以这边的楼大部分都是租出去的，主要的出租对象就是附近的民工和一些社会闲散人士，可以说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自行车拐进漆黑狭窄的小巷子，江余霞抬起头，借着微弱的月光能够看见防盗窗的铁架上晾着各色的衣服和床单，两边的排水渠散发出一股恶臭，因为夜里太安静，连蝇虫飞舞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突然“咔嚓”一声，打破这一方寂静，还亮着灯的一层楼传出女人泼辣的声音：“这日子过不下去趁早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惦记着那个贱女人……怎么，跟她住同一栋楼，心里痒痒得很是吧？我看你天天过人门口都往屋里瞅！”

        男人声音烦躁：“都说了多少遍没有的事，你就爱瞎想！行，你要是想离婚，我们明天就去离了！”

        女人大哭起来：“好啊！还说你没有惦记她！现在她不干那行了，你就想娶回来当老婆了是吧？！我告诉你，没门儿！”

        大概是声音太尖锐，惊醒了睡着的孩子，婴儿啼哭的声音响起，一时间吵嚷的不可开交。

        自行车轮子压到了什么东西，一个颠簸，轮胎外的铁皮发出叮叮啷啷的响声，江余霞圈着成绮的腰，感觉到他腰腹紧绷，或许也对这对大半夜吵架的夫妻感到不耐烦。

        终于，车子停在一个单元楼门口，江余霞刚下车，就成绮有些冷淡的声音：“看见了吗？”

        “什么？”

        这一片楼修的太密集，采光很差，月光的阴影里江余霞看不清成绮的脸，只听见他平静的声音：“我从小就在这种地方长大，你刚刚听见的吵架只是小儿科，大多时候是醉汉喝多了闹事，或者小混混聚众斗殴，也有来催债的，几十号人拎着家伙，能把铁门直接砸烂。”

        他还没说完。

        像这种照不到阳光的地方，最是能够滋生罪恶，站街的女郎、抽白面儿的、收保护费的……比比皆是，像是这个城市之上生长的寄生虫，恶心却又一时间铲除不掉。

        而成绮，却自幼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房租便宜，太贵了，他付不起。

        成绮能够大概猜到江余霞喜欢他什么。

        从步入青春期，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愫开始萌动，他就总能收到情书，男男女女都有，无非爱他的外貌，他的成绩，亦或是他与众不同的作风，但那都只是他还算光鲜的一面，还勉强值得被喜欢的一面。

        然而他还有更多的，肮脏的，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像是江余霞这样玉质金相，从小就被家里人当做掌上明珠，没有体验过民间疾苦的矜贵小少爷，别说体验过看见过，可能都没有听说过。

        比如说现在，他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成绮想，他大概是被震惊到了。

        江余霞确实有点惊讶。

        和成绮结婚之前，他的母亲江夫人自然非常细致的打探过成绮的家世背景，当时只说成绮是普通出身，他以为成绮只是没有背景的普通人，从未想过成绮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

        “我就不带你上去了。”成绮淡声说：“楼道里很黑。”

        本就狭窄的楼道里被住户堆满了家里放不下又舍不得扔的东西，能留出落脚的地方都可以说是谢天谢地了，这会儿漆黑一片，万一小少爷磕到碰到……

        还得他掏医药费，成绮冷漠的想。

        “好了。”成绮说：“我送你回去，以后别再说喜欢我这种……”

        他话没说完，江余霞打断他：“成绮，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

        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尾，成绮皱起眉，含糊道：“有几个吧。”

        江余霞微微偏头看他：“那每个跟你告白的人，你都骑自行车带他们来这里么？”

        成绮脱口道：“我闲得慌？”

        江余霞就弯起眼睛笑了：“那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为了让你死心，别再纠缠我。”成绮语气很不好：“之前跟我告白的人，都没你这么缠人。”

        说完后又觉得语气不好，伤了小少爷的心，于是偷偷瞥了对方一眼，但太黑了，成绮看不清。

        门口的感应灯已经坏了一年多，成绮从来没有恼怒过这灯坏了。

        “好吧。”江余霞声音清润的像是一阵春夜的风：“让你感到了困扰，抱歉。”

        成绮张张嘴，想说其实也没有困扰，但他这会儿在让小少爷死心，于是又把话咽回去，冷冰冰的侧过头不看江余霞，也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成绮都没有听见动静，转过头一看，面前哪里还有江余霞的影子。

        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脾气好家教好的小少爷竟然连告别都没有。

        夜里这一片很乱，成绮心里一惊，赶紧往外跑，怕江余霞遇见游荡的混子，刚跑了两步，就见幽深的小巷口出现了一道欣长人影。

        这边的楼本就采光不好，更别说还到处是违章搭建，将天光挡的死死地，唯独巷子口这里因为要走线，空出了一片地方，月光落在空地上，也照出江余霞秀丽的侧脸。

        “……”成绮脚步顿住。

        江余霞抬起挂在修长手指间的塑料袋，道：“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小卖部没有关门，去买了雪糕。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

        他看狄嘉他们很喜欢吃雪糕辣条什么的，也许成绮在这样幼崽的年纪也会喜欢。

        成绮张张嘴：“你刚……买雪糕去了？”

        “嗯。”江余霞说：“有点热。”

        成绮深吸一口气，道：“我之前跟你说的，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江余霞走到他旁边，抬头看了眼高高的筒子楼：“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吗？好不容易来一次。”

        成绮都不知道江余霞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蛊。

        他嘴里叼着雪糕，带着江余霞走进单元门的时候，冷着脸骂自己傻逼。

        就是狄嘉何如初他们，他都从来不带回家的。

        楼道里果然就和成绮说的一般，漆黑一片，转角处堆了一张破沙发，已经很破了，除了挡路没有丝毫用处，但一楼的住户还是坚持留下它。

        成绮从小就爬这样的楼梯，对他来说有没有光区别不大，但他怕江余霞摔跤，犹豫了一下，转身道：“这里没灯，我拉你。”

        顿了一下，补充：“没有别的意思，怕你摔了讹我医药费，我没钱……”

        话没说完，手心里已经覆上了一只骨肉云亭肌肤微凉的手，江余霞微微笑着说：“好啊。”

        他没说自己的第二拟态拥有绝佳的夜视能力，在他眼里，黑夜和白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成绮握着手里那只属于别人的手，在压不住的快速的心跳中想，真是小少爷，手上一点茧都没有，皮肤还那么滑。

        嘴里叼着的雪糕好像都不冻牙了，成绮红着耳尖，就这么牵着江余霞的手拉着他一步步往楼上走，偶尔提醒他避障。

        好在成绮家楼层不算高，只是九楼，没多久两人就到了，江余霞打量了一下，这是一路以来他看见的最干净的一个楼层，楼梯的转角都打扫的很干净。

        面前的门是铁的，但门上有被钢管砸出的凹痕，江余霞想到之前成绮说，来催债的，能把铁门都砸烂。

        成绮摸出钥匙打开了门，他按开灯，暖色的光盈满这间不算大但收拾的很整洁的屋子，进门是一个简单的鞋柜，成绮弯腰给江余霞拿拖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牵着对方的手，赶紧火燎一般的松开，低头掩饰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将自己的拖鞋拿给江余霞，自己光脚走进去，把雪糕棍儿扔进垃圾桶，然后去厨房洗洗手，给江余霞倒了杯水。

        江余霞打量着这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室内面积估计也就四十多平，小客厅里放着一张折叠床，此刻被收起来靠墙放着，大概是成绮的母亲在家时成绮睡的。

        客厅墙壁上贴着淡黄色的壁纸，看着很温馨，还挂了几个相框。

        江余霞凑近看了看，照片一直都是两个人的合影，不同年级的成绮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没什么好招待你的。”成绮从厨房里出来，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说：“坐会儿我送你回去。”

        见他在看照片，成绮垂下眼皮，道：“……这是我妈，她得了慢性肾炎，一直在医院里住着。”

        江余霞没坐，他看出成绮提起自己的母亲情绪很低落，想了想，问：“这栋楼有天台吗？”

        成绮愣了愣，道：“有，不过都被人用来晾衣服种菜了。”

        “没事，能看见星星就好。”江余霞想起母亲调查来的资料里就写着成绮对天文学挺感兴趣。

        他不太会安慰人，但成绮看着星星，心里大概会好受一点。

        “我们去楼上看看吧，”江余霞伸出手：“去吗？”

        “……”成绮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下没说家里有手电，还是握住了，道：“行。”

        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爱好果然都很风花雪月，爱在高楼上看星星。

        筒子楼一共有十六层，他们慢慢的爬上去，推开天台门的时候清凉的风瞬间涌进来，鼓起少年的衣衫，从这里可以看见更远处商业圈的霓虹灯火，抬头就是漫天繁星。

        自从蓝星重生，环境也变好了很多，听说在湮灭期以前的旧人类时期，在城市里抬头，是很难看见星辰的，更别说是这样璀璨的一穹晚星。

        成绮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想了想，又用校服袖子擦擦，才冷淡的说：“这里坐。”

        江余霞在他旁边坐下，问：“以后会想当个天文学家，研究星星吗？”

        “？”成绮看外星生物一样的看着他：“我这么穷，只想搞钱，研究什么星星啊？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星星。”

        江余霞：“？”

        “不巧，我还挺喜欢的。”江余霞说。

        他少年时候还真想做个天文学家，只可惜他姓江，就注定要背负起陆界的兴亡。

        而且那份资料里成绮的爱好里确实有天文观测，难道是母亲的消息不准？

        他正思索着，忽然听见身边十八岁的成绮咳嗽一声，低声说：“……我刚说错了，我也不是完全不喜欢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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