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穷人家里不舍得用油灯，平常这个时候各家各户都躺床上去了，往日是宁四郎自己一个房间，宁锦欣跟着宁锦华睡，可今晚他是睡不了了。秦伯伯说了，二姐这热晚上还得高起来，得好好照看着才行，他强撑着困意道：“五妹妹你到我房里睡吧，我今晚照顾二姐，你明儿来接替我可好？”

        宁锦欣应了，抹黑到了宁四郎的房中，虽说是明日接替，但她心里还是不放心，只是这个身体实在是熬不住，只好缩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心里头记挂着事，人便睡得不安稳，几道强些的冷风从破洞里吹进来，宁锦欣就醒了。

        村里头没有打更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头的天还是黑的，宁锦欣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就着月光走到旁边的屋子，从窗户偷偷往屋里瞧了一眼。

        宁四郎坐在墙边的小凳上睡了过去，他双手抱着腿，整个人卷缩成团，床上的二姐虽然盖着了薄毯子，但也是卷缩着身子。

        宁锦欣缩了缩脖子，入秋之后晚上温度确实是低，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保不准二姐的病严重了不说，四哥也得冻病。

        这可怎么办呢？这家里可没有炭，她也不敢在这茅草屋里头烧柴。

        屋檐底下来回走了几趟，宁锦欣苦思了好一会，进屋取了桌上的油灯点上，走到灶房里去。

        今日家里来了不少帮忙的人，不仅缸里满了水，就连干柴也有两担在一旁，宁锦欣立刻找些禾草点了柴枝烧起热水来，自个儿顺便在火旁暖一暖身子。待水烧开了，将洗漱用的低矮木桶装起一些，再掺一些冷水，探了探温度，抬进里屋里头。

        光是做了这些，她就已经喘着气儿，身上也冒出了汗，不觉冷了。

        “四哥，醒醒。”宁锦欣摇了摇宁四郎。

        宁四郎本也没睡得熟，立刻就醒来了，看清了人便说道：“五妹妹怎么不睡，可是身子不舒服？”

        “四哥，你快帮忙把这水抬到床上去，我们给二姐泡脚。”

        “泡脚？”宁四郎看着一旁的冒着烟的热水有些愣神。

        宁锦欣推了她一下，稚气的声音说道：“别磨蹭了，二姐快冷死了，我们赶紧给她泡泡脚。”

        宁四郎处于困倦的状态，脑子还没转得过来，只是平日对妹妹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的，下意识就帮忙抬了木桶。活动了身体之后，他人也清醒了不少，见宁锦华缩着身子在发抖，顿时担心得很：“二姐冷得牙齿都在打颤，我去二婶子家借张被子来。”

        “四哥别去。”宁锦欣拉住宁四郎道，“这什么时辰了，若是你晚上睡得好好的，别人把你叫醒还要拿你被子，你会高兴不？眼下村里就许二婶和许三婶肯接济我们了，要是还让他们不高兴，那我们连吃的都没有了。”

        宁四郎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村里的孩子八九岁就要下地帮忙，女娃儿更是连饭食都学会煮了，宁四郎已经十岁了，经历了家中这些事情之后，比起同龄人更是成熟不少。二姐的绣活也没赚几个钱，这些钱买了粮食也不够交口赋，往日三人就靠着村里各户的接济，饱一顿饿一顿地熬了过来。可是二姐被退婚的事情传了开来后，路过打招呼的人也少了，直到今日二姐投河，来帮忙的也就只有那么几家人，其他人围在院子外头说三道四的，句句都是傅家。

        他知道，傅长生童生秀才都是一次过考，所以村里不少人都认为他是个读书的好料子，猜想他举人也能轻易拿下。自家二姐和傅长生有婚约，日后便是举人娘子，这些人就想着现在能帮助举人娘子，日后也能讨些回报。然而现在傅家退婚，他们还怎么可能再接济？那些前期投入了的，眼看着回报不可能有了，少不得也有来冷嘲热讽几句的。

        他不怪那些人势利眼，只怪自己连种地也不会，没能撑起这个家，就连二姐受了这样的委屈，他也无能力替二姐撑腰。

        “二姐若有个不好，我绝不放过那个混蛋。”宁四郎咬牙切齿道。

        这会子的功夫，宁锦欣已经将宁锦华的身体挪到平躺状态，卷起她的裤脚，然后曲起她膝盖把她的脚放进桶里去，做完这一切之后，宁锦欣把自己的脚也放进桶里，眨着眼睛道：“他是秀才郎，还准备跟知县大人的女儿成亲，四哥你打了他肯定得关牢里去的，到时剩我和二姐两个，不就被人欺负死？”

        宁四郎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紧，眼睛都冒了红丝，一拳锤在了床板上：“可恶！他傅家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对待这样的混蛋，打一顿便宜他了，最好的办法是我们强大起来，把日子过得比他更好，然后俯视他。”宁锦欣道。

        家中连粮食都是借来的，饱腹尚且是奢望，还谈什么强大？只是听着妹妹那稚气的声音豪言壮语，宁四郎心中那股郁气散了一些，也不忍心打击，揉了揉宁锦欣的头，道：“是个好法子，四哥记着了。”

        宁锦欣在心里头默默松了口气，虽然眼前这个是她哥哥，可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这时候正是固执冲动的年纪，做事不顾后果的。幸好两人是双生儿，又有从小被关屋子里的交情，那情感比别家抢食的兄妹要好得多，四哥往日对她也言听计从，不然她还真怕他气劲上来，走上几天的路就为了揍人一顿。

        “眼下还是先照顾好二姐再说，之后的事再看着办吧，四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日后就靠着四哥了，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儿。”

        宁锦欣顺带捧了一番，宁四郎很是受用，心中也坚定了心念，立誓要把这个家支撑起来。他转头看了眼床上的二姐，见她表情比起刚才要好了不少，身子也没发抖了，不由得惊讶道：“泡脚也能治病？”

        “现在还没到冬天，二姐这是掉水里风寒发热，又喝了药，只要发了汗就能好。只是我们家里没冬被，只能像冬天的时候那样泡了脚，让身体里面的血液循环加速起来，从而将体内风邪排出。”宁锦欣见二姐已经发了汗，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就把她的脚从水桶抬出擦干。

        宁四郎得到宁锦欣的指示，帮忙搬下水桶，说：“五妹妹懂得真多，说的什么血液什么的，我都没听懂。”

        完了，一下子没注意说漏了嘴。

        宁锦欣给二姐儿擦汗的手骤然一顿，正想着要怎么把人忽悠过去，就听见宁四郎自说自话地替她解释了：“看来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早知如此，那些书还在的时候，我也跟着妹妹多看几本。”

        以往宁家是有不少书的。

        一些是买来的，一些是宁老爷自己抄录的，因为发现宁锦欣特别爱听游记之类杂书，宁老爷还特地抄录了不少，天天拿着给宁锦欣念。后来宁老爷给了部分有价值的书傅长生带走，剩下的这两年家里陆陆续续都卖出去了，现在还留着的就几本宁老爷闲时抄录的散篇，内容繁乱书铺也不收。

        家中二姐儿和三姐儿也就识得几个字，唯独宁四郎和宁锦欣从娃娃时，就开始听宁老爷念书。不同的是宁四郎是个正常的孩子，能走路时就玩别的去了，而宁锦欣早早就为自己将来铺路，宁老爷念书时她就耐心的听，宁老爷写字时她就跟在身边看。

        反正成果不能显，但兴趣先摆出来，以至于宁老爷总是感叹：奈何吾儿非男儿之身。

        但即使觉得遗憾，宁老爷也没有落下对宁锦欣的教育，就连疯癫了的那段日子，也不忘每日给女儿念书。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五六岁开蒙，而她因为前期这番操作，宁家人每天见着宁锦欣跟着爹爹看书念书，自然而然也就认为宁锦欣识字不过是寻常事。

        莫名其妙就解除了危机，宁锦欣干笑两声，说：“也是碰巧想起而已。灶房里头的水还热着，四哥也去泡个脚然后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二姐，两个人睡也暖一些。”

        宁四郎见宁锦欣手脚并用地抱着二姐，也觉得她说得没错，可是还有些担忧，皱着眉头说道：“万一过了病气就麻烦了，还是我来照顾吧。”

        “这晚上都过了一半了，等天亮了也就没这么冷，不碍事的，四哥还是赶紧去睡觉吧，明日去许家的田里帮忙跑个腿什么的。”宁锦欣道。

        “也好，那你有事儿就大声喊。”宁四郎不再纠结，很快就出了屋。

        大河村位置偏僻，朝廷给划分的地域也大，前有河后有山，从村头走到村尾，差不多要小半个时辰。然而所在位置的田地大多数是荒地，因为开荒不易，所以大河村也是是整个县里最穷的一个村落。贫穷的程度若是要说明的话，那就是邻村的老姑娘，情愿留在家中被人耻笑也不肯嫁到这边来，就连当年宁家卖给了牙人的房子，至今还没卖出去。

        要不是宁夫人绣了几条手绢和枕套给许家送去做礼，许家两个年轻的媳妇说不定还讨不过来，因此许二叔和许三叔家心中感激，对宁家几个孩子也多有照顾。只是两个新媳妇对此也是有些微言的，话说得多了，家人听着听着也就接受了，宁家兄妹也能感受到许家的转变，平日也多给许家跑个腿带个话什么的。

        长贫难顾啊！

        宁锦欣闭上双眼，开始思考明天的安排，四哥比二姐更好说服，她明天应该可以到后山去，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解决家中温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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