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施暴

苏宇入读新学校时，那是住进北城的第二个礼拜。

        舅舅江东托关系帮他办了入学证，因为没有直系亲属的关系，为此，江东与校长磨破了嘴舌，对方才愿意对他留下。

        并且因为他父母这件事上报以后，得到了许多社会人士的帮助，更有慈善企业的资助。所以舅妈这才心甘情愿对他好，毕竟是有所利益存在的。

        那天，苏宇迈着步伐走进二年级的教室，他背着灰色书包，垂着头进去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大家一涌而来注视的目光，他会感觉非常不自在，想被人剥了一层皮。他胆怯，沉默，不敢说话，并且那只左脚的疾病，都令许多人感到好奇。

        他在讲台前站了一会儿，亲切的女教师知道他不会开口介绍自己，便主动对台下的人说:“这位新来的同学名叫苏宇，来，我们一起向他问声好。”

        于是，台下异口同声:“你好，苏宇！”

        女教师笑眯眯的看向他:“小宇，你的座位在齐悦同学旁边，过去吧。”

        苏宇缓缓抬起目光，望了一眼靠窗的那个空位，还有空位旁绑着马尾的女孩。他便迈开步子，朝那个方向走去。

        只是他这一走，就能感觉到大家火辣辣的目光盯过来。

        坐到位置上以后，那女孩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脚怎么了？”

        苏宇摇摇头，没说话。

        女孩不削道:“切，不说就算了。”

        紧接着趁老师在擦黑板，她回过头对身后的男孩说:“欸，他是个瘸子。”

        男孩打趣道:“我看出来了。”

        “还是个哑巴。”

        “哈哈哈，这我倒没想到。”

        苏宇盯了他们一眼，没理会，也不能理会。

        他从小城来到大城，从僻静来到喧嚣，所有车水马龙，啼笑皆非，预知着他，新的磨难又开始了。

        他认真学习，努力听课，偶尔拿出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看着窗外那棵茂盛的梧桐树，鸟儿在蓝天下飞旋，阳光刺眼，微风温和。他想，如果自己是那只鸟儿就好了，就不需要面对这些让他不舒服的人和事，更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目光。自由自在，想去哪都可以。

        傍晚放学，原本江东交代江浩带他一起回家的。但江浩一溜烟跟别的同学到街头打游戏去了，苏宇找不到他，又不认识回去的路，只好干坐在校门外杂货店旁的阶梯上，一边等待，一边把留堂作业给写完了。

        他一直等到天色将晚，华灯初上，眼前人来人往，但所有面孔都是陌生的。他想到自己以前也总是在校门口等妈妈来接他，但妈妈总是迟到，有时候会让别的人来接自己。那个住在巷口卖早餐的叔叔，只是不同于其他人，那个小眼睛的叔叔有次把他带到自己家里，说是要听听他心跳的声音，而后想要脱下他的衣服。

        苏宇虽然小，但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咬了对方一口就跑了，虽然跑得不快，可好在出了门就全是人。对方不敢追出来，他也顺利回到家，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一听气急败坏，到人家里去闹，最后闹得那位早餐大叔选择了搬家。

        只是现在，唯一会保护他的人也离开了。

        他有些生怕，看着那些跟自己打招呼的大人，还有是不怀好意嘲笑他的混子同学。面对这样，他学会了漠视。

        他觉得坐久了腿麻，便选择站了一会儿，杂货店的老板娘对他笑了一下，他没领情，瞥了一眼，便挪动步伐离开那个台阶。

        后来，舅妈过来了，看上去还有些焦急。上前来一把牵过他的手，甚至揉了揉，说:“小宇对不起，舅妈以为浩子会带你回去的，结果那兔崽子带着同学打游戏去了。等我回家，我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苏宇点点头，没说什么。路上舅妈问他饿不饿，他也是点点头。于是，舅妈给他买了煎饺，让他趁热吃。他坐在自行车后座，手里紧紧捏着装有煎饺的袋子，生怕一不留神就撒路上了。

        等回到家，江浩在看电视，新出的动画片续集，他看得不亦乐乎，殊不知背后一只手伸过来，随即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有些懵，略带气愤的看着自己妈妈，嚎叫道:“你干嘛打我？”

        “你说呢？不是让你带弟弟回来的吗？你跑哪去了？”

        看着妈妈愤怒的脸，江浩垂下目光，又盯了一下她身后的苏宇。咬了咬牙，称:“不就是得到别人一点好处嘛，说变脸就变脸。”

        舅妈知道江浩说的什么意思，紧接着又想拿起鞋去打对方。但江浩忙认错，顺便跑出了门。

        “这浑小子，总有一天要把我气死。”

        苏宇这会儿说:“舅妈，不怪表哥，本来就是我没跟上他，所以才走丢的。”

        “他就不应该和同学去打游戏，他应该把你带回来。没有做到，那他就是错了，错了就得认错，知道吗？！”

        看着舅妈那张依旧愤怒的脸，苏宇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能应和着点点头。

        夜晚，江浩回来后又被训了一通。他气呼呼回到房里，狠狠关上门，盯着床上的苏宇，走近了，伸出手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害我挨打，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完把苏宇放置在床边的鞋给踢飞了，随即躺上自己的床，把电灯开关一摁，打算先睡觉。

        之后的几天，苏宇便经常遭到同班同学的欺负。譬如撕掉他的作业本，扔掉他的书包，在他衣服后面贴上写着“大瘸子”字眼的字条。

        在某天午睡醒来，当他抬起头面对同学的讥笑时，他感觉到难过且无比愤怒。他想用书包砸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砸掉他们洁白的大牙，用椅子敲断他们的脊梁，使他们瘫痪，永远也站不起来。

        女老师见他脸上被马克笔画得面目全非，瞬间严肃了起来。看着全班同学问道:“谁干的？”

        当然，没有人回答。

        她又说:“你们才八岁就学会了如何让别人痛苦，有理解过别人的苦难吗？”

        上帝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他只会让咆哮的人更加咆哮，愚蠢的人更加愚蠢，沉默的人更加沉默，悲惨的人更加悲惨，优越的人更加优越。

        女老师最后说:“全班人放学后不许回家，站到你们的父母过来接你们为止。”

        随即伸手招苏宇到身边，带他出去把脸洗干净了。只是，那痕迹只会淡去，一时半会不可能完全洗掉。

        “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记得跟老师说，有老师，不用怕。”她莞尔一笑，那笑容像一朵花绽放在她二十五岁的脸上苏宇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傍晚回家时，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背包挎在肩膀，夕阳在前面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自行车从身旁骑过，他侧身让了一下，只觉得夕阳刺目，好难睁开眼睛。

        江浩后来也没有带他回过家，他是出于报复，报复那天因为他自己被家里人教训。但这样也好，苏宇就能自己认识回去的路了。虽然途径某个空荡荡的院子时，里面似乎有一只大黄狗，每次都会从铁栅栏间隙里探头出来对他呲开牙齿。

        第一次见到那只狗，苏宇害怕极了，但后来多见了几次，他没回都会冲黄狗微笑一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只狗果然就没有再对他呲过牙了。

        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温和善良的，有时候，人不如狗。

        那天，放学时分，江浩履行了他的报复诺言。

        他一开始笑着对苏宇说带他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苏宇没多想，便跟过去了。但到了之后发现就是那处空院子，其实那只黄狗被铁链拴着，但看上去依然凶狠。那处没有人住，因为是老宅，主人去国外旅游了，留了只狗看家，顺便让邻居每天给狗喂点吃的。

        以前隔着铁栅栏，苏宇觉得那只狗有些可爱，这回直接到它面前来了，那凶狠的目光与锋利的牙齿让他知道，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值得用可爱来形容。

        江浩和自己的两个同学开始把苏宇推倒在地，然后像踢皮球一样踢在他身上。

        他感受到了疼，比心的寂静更疼。

        好在，江浩喊了住手，随即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扔进那间破旧的小木屋。那间木屋里放满了杂物，一股很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苏宇想要跑走，却被对方再次推了进去，并且遭到警告:“如果这件事让爸妈知道了，他们打不死我，那我就打死你。”

        随即，对方三人笑着用锁链把门给锁上了。

        他们像干了件好事，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过。

        苏宇拍打门，但只拍打了几下，他意识到没有意义，便没再继续了。望着黑漆漆的四周，他想到母亲说的一句话:“别原谅任何伤害过你的人，他们不值得原谅，也不许哭，你的眼泪不是为这些人流的。”

        他忍着，忍耐着。

        后来，某个十二岁的少年经过，见到那三个小毛头在冲大黄狗丢石头。少年跑过去对他们吼了一声，紧接着说:“再扔我挨个打断你们的腿。”

        三人都被这一声给吓住了，但江浩还是逞强说:“又不是你家的狗……”他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同学提醒他道:“你住嘴吧，他可是初一的张洛成，惹了他，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初一的怕什么，又不是没有打过初中的小王八头。”

        张洛成见不惯那小子的狂妄，张嘴道:“我阿姨负责每天喂这只黄狗，你说关不关我的事。还有，我刚刚听见你喊我小王八头？”

        他此时手里的小辫子晃啊晃的，愣是吓的对面那三人不敢出声。紧接着他把辫子甩过去，将他们挨个揍了一顿，揍完后让他们滚，尤其指着江浩道:“以后在学校见到我最好躲远一点，不然你挨揍的机会可不止这一次。”

        随即，江浩他们哭着鼻子走了。

        他唤了唤被栓在铁栏上的大黄狗，那只狗在他面前乖巧的很，甚至让他随意抚摸自己的绒毛。张洛成蹲在它面前，一边摸它的脖子，一边说:“那几个毛孩子，下回我再帮你教训他们。”

        这时，那黄狗冲着另一个方向吼了几声。张洛成转脸看去，见到小木屋的门被人锁上了，他感到奇怪，便打算过去看看，顺便在脚下捡到了开门钥匙。

        打开木屋斑驳的门后，夕阳的橘色余晖照进去，灰尘扑飞出来，他望见一个人蜷缩在地上。

        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但看清是个小男孩后，他舒了口气。

        苏宇见门打开了，便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书包，带着满身尘土与疼痛，迈过门槛走了出去。经过张洛成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十分倔强且冷漠的离开。

        张洛成有些发愣，见到他一瘸一拐的往院外走，心里想到:“这浑孩子是谁啊，这么没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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