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到站了哦，客人。客人，终点站到了哦。”乘务员大声喊道。

        蜷在长牌座椅上的人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朝四下张望。

        不知何时，车上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留着金色短发的少年看向窗外。

        磨出了道道痕迹的玻璃外，显出陌生站台的模样，人行来往，脚步匆匆，令人多少心生不安。

        注意到乘务员一直盯着自己看，少年仰起头：“谢谢。”

        “不用谢。”乘务员的笑容标准。

        见过的奇怪乘客不少，这一位除了独自旅行的年龄过小外，略显普通，只是从上车起就睡在这一处，一动不动，早餐和午餐都没吃。

        没有行李，东西像是都放在一件大衣里，想是囊中羞涩，但有好好卖票上车，这就是好孩子。

        乘务员同少年一起走到门口，闲聊般问：“你来那不勒斯是探亲？”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用清澈嗓音说：“我来这边工作。”

        “做什么工作？”

        “……我还不知道。”少年慢慢地系上大衣的口子，又补充道：“至少是能养活我自己的工作。”

        “哈哈，是嘛是嘛，小小年纪，很了不起哦。不过这座城市可比你想象中要危险。”红发的乘务员满面笑容：“听说最近还会有杀手出现。”

        “杀手？”少年睁大了眼睛。

        “对对，’”乘务员用给小孩讲故事般的神情说，“听说杀手是带着任务来的，说不定也会临时起意。”

        见少年表情僵硬，乘务员他一下拍在他肩上，一双能轻松跨过八度的大手好似捏住了少年的骨头，只要稍加用力，就能——

        乘务员忽然一愣，少年已踩下铁制的台阶，去到站台上，离开乘务员的手能达到的距离。

        少年回头看来：“谢谢，我会注意的。”

        红发的乘务员笑容愈深。

        “你是个好孩子，放心吧。”他一手拉着门，一手摘下帽子，轻轻一挥：“那么祝你一路顺利，小姐。”

        门说着关上了，安妮心里咯噔一下。

        ……就，就暴露了！

        她路过玻璃窗，看着镜中自己的剪影。

        大家都说她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像少年，身体的曲线也和同龄女生没法比。刻意将头发剪到齐耳位置，在深色的毛衣外套了件大衣，将十六岁的身形遮蔽得更严实，怎么看都不会像女孩吧。

        为什么那个乘务员认出来了？应该问问的。

        安妮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重新迈出脚步。

        扮成男孩，是为了方便行动。织绘春妈妈说，在路上就可能遇到危险。

        从柏林到那不勒斯，她买的是最便宜的车票，转了两趟车，现在距天黑还有半天，终于来到最南边的那不勒斯，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帮助她的人。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开始说起。

        安妮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却忽然被孤儿院的管理员，她当作母亲般看待的织绘春妈妈告知：她是有父亲的。她的父亲知晓了她的存在，打算派人从东京来柏林接她。

        在孤儿院生活了十六年，安妮从未想过自己有家人。

        听到消息后，她心中忐忑，但对素未谋面、说什么从前连她的存在都不清楚的父亲，抗拒大过一切。

        但对方似乎是颇有权势的人，织绘春因而让安妮去往最南边。在那边有织绘春的友人，能够帮助安妮。

        织绘春妈妈是怎么说的。

        “去到最南边，找名为……的家族。”她说：“他们是当地最大的家族，首领也是个善良的人。只要说明来意，你一定会得到帮助。”

        安妮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孤儿院，也没想过有一天要远走，却不得不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独自出发，往后都要自力更生。

        然而在从未有过的长途跋涉中，她忘记了那个家族的名字，只记得是个意大利语单词，不是爆破音、就是摩擦音开头。

        但既然是当地最大的家族，肯定是众人皆知，她并不着急。

        出了车站，有不少揽客的人。几棵棕榈树下，挤了一堆摩托车，安妮直接往人最多的地方冲。

        “你好，我要坐车。”她说。

        正在聊天的人看了她一眼。这小孩子一点儿行李没带，就算不像本地人，看上去也拿不出多少钱，小偷从他身上都捞不到油水，因而大多人爱答不理。

        只有一人开口：“你去哪儿？”

        安妮问：“去这边最大家族的总部，多少钱？”

        空气寂静了片刻，位于最中心的人看了她一眼，随口道：“没听说过。”

        “那我要去可能有听过这个家族的地方。”安妮接道。

        察觉到她的执着，聊天的人默默做鸟兽散，纷纷回自己车上，不再理她。

        安妮也不介意，转身就走。

        相较柏林，那不勒斯看上去很杂乱，在这片寒风中，街头还是有不少人坐在露天桌椅边，安妮的心里却没被温暖几分。

        “你！等等！”身后传来叫喊。

        安妮没停步，一辆小摩托慢悠悠地追了上来：“你从哪儿来的啊？叫什么？”

        骑着小摩托的是个中年人，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可疑。

        安妮没搭理他，对方又跟上来，压低声音：“我叫凡加。你找passione什么事？”

        passione，对了，就是passione！

        安妮觉得记忆好像忽然复苏，以爆破音开头的意大利语，果然很有名。

        “我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安妮边走边说：“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当然，”凡加摸了摸稀疏的胡子，“你一看就不是意大利人，是不是听说他们老板是混血，想着能带你混口饭吃？”

        这么说也没错，她没有多少钱，往后也不可能和在孤儿院里一样，受到织绘春妈妈的庇护。

        工作肯定要找，她对乘务员也是这么说的。

        安妮冷不丁停下，点了点头。

        凡加凡加脚踩地面，紧急停车，摸了摸稀疏的胡子：“这你就问对人了。”

        “既然你认识passione的人，就麻烦——”

        “嘘——！”凡加压低声音，左右看看，推着车带安妮走到一边：“小点儿声！在这么多人的大街上张口就提他们的名字，谁知道你是不是来寻仇，谁敢和你说？指不定出了事被找上门，那就完喽。”

        “啊，谢谢提醒。”安妮说：“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

        “当然是因为我好心啊。”凡加望着安妮：“但像你这样板着脸，一句好话都不说，我这么好心的人都不想给你带路了。”

        这句话安妮听得很明白。

        她没有表情的脸逐渐放松，嘴角与眼睛一同弯起，转瞬露出灿烂笑容。

        金发赤眸的少年，真是有一副好皮相。

        凡加张开嘴巴，随即哈哈大笑，拍了下后厢盖：“上车！”

        在那不勒斯，小摩托比汽车更容易行动，安妮是第一次坐，很不适应，刚系好头盔，车就飞驰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她猛地一晃，紧紧地抓着靠后的扶手边，生怕一转弯就被摔下去

        凡加看着后视镜，又笑了出来：“圣母啊，就你这胆量！”

        安妮没说话。

        “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吗？”

        安妮点头：“听说过。”

        既然是家族，做的事大同小异，无非管理当地秩序、收取安全费，相当于有一定实力的私人公司。

        “你还有些常识嘛。”凡加接道：“这座城市都是他们的，但平常最好当他们不存在。不过小哥啊，我看你也做不了重活脏活，我可以介绍更好的工作给你。”

        “不需要。”

        “那退一万步，他们招了你，你能做什么？”

        安妮望着街边，老旧建筑有序又杂乱，心下没有确定的答案。

        又不说话了。

        凡加冷哼了一声，车子穿过陌生风景，进入一条长巷，在一片空地上停下。

        “我这朋友就是帮passione做事的。”凡加说。

        安妮抱着头盔，看着眼前的小酒馆，并不高调的外表，还挺像样的。

        凡加敲了敲门：“你在这儿等等。”

        他走了进去，安妮被关在门外。她将耳朵贴在木门上，什么都没听见。又回身将头盔挂上车头，转动把手，一看钥匙还插在上面，立刻松开了手，还好车没有立刻飞出去。

        一路行来，纵使拉高衣领遮住了脸，风还是吹得她的耳朵有些发冻。

        灰色石墙斑驳剥落，安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按在那手指大小的缺口上，闭上眼睛。

        孤儿院的楼面上，也有各种缺口，她从小就喜欢抚摸它们，熟知所有的痕迹。那些古旧的建筑，早已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在里面度过了全部的时光，拥有了整个世界。

        ……所以，她才必须离开吧。

        悲伤骤然涌上心头。

        “喂，安德鲁！”凡加大叫一声，打断安妮的思绪：“你在做什么？”

        安德鲁是安妮拿到的护照上的名字，她快步走了过去，凡加站在门口，要按住安妮的肩膀，伸手将她推进去。

        有了乘务员的前车之鉴，安妮加大步伐，闪身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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