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行至太上皇的泰和宫前，一直侍奉太上皇的洪嬷嬷早就在门外候着了。

        “三公主殿下，”洪嬷嬷面带慈笑迎上来，“太上皇正在小憩。”

        “那我就不进去打扰皇奶奶了。”元女祝接过琉璃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嬷嬷，这是给皇奶奶做的红糖凉糕，我多做了几份，嬷嬷们也尝尝，还有这个。”

        几个小太监抱着白瓷罐子上前。

        “午后暑气大，喝点酸梅汤痛快些。皇奶奶和嬷嬷们，还有她们也都用一用。”元女祝扫一眼跟在洪嬷嬷身后垂着头的四个小宫女。

        “老奴多谢三公主。一定将您来过的事儿禀报给太上皇。”

        送完给太上皇准备的东西，元女祝带着彤管她们往昭妃的映雪宫去。

        她皇帝老子的后宫里，有一位皇后，四位妃子。

        皇后诞育了一儿一女，太子和大公主太平。皇后的母族势力不大，只有一位兄长在朝中为官，于太子并无太多增益。

        四位妃子中，她的母亲昭妃同样有一儿一女，二皇子与她这个三公主。

        和她母亲同时进宫的温妃，膝下只有一位女儿，便是二公主。

        进宫最晚的容妃和顺妃，分别诞育了两位皇子。

        算起来，她有两个姐姐，四个哥哥，两个弟弟。

        可真是庞大的家族。

        彤管和她提到过，皇后向来喜欢清静，一般只在自己宫里摆花弄草，温妃和昭妃偶尔会去找皇后坐坐，容妃和顺妃爱热闹些，常在一处。

        宫里没那么多规矩，除了重要日子，几位娘娘也不往一块儿聚。

        元女祝听了内心直呼不得了。她几乎没有见过哪本书里后宫的娘娘们不爱开会的，有事没事总得开个晨会，夹枪带棒你来我往几句，争争这个抢抢那个的。这本倒好，全都省了。

        不过省不省的，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公主也不会成天见儿的往她爹的妃子们跟前晃悠。

        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看她昭妃娘宫里，有没有荷花池。

        映雪宫安静得很。

        昭妃正倚在榻上揉眉心，小宫女坐着一方矮凳，低着头给昭妃捶腿。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昭妃微微皱眉，正要问怎么回事，只听得一道清脆如莺啼的女声奔了进来：

        “母亲！”

        她抬眼就瞧见一身粉白色的女儿，从门外跳了进来，手上还挽着沉甸甸的食盒。

        “三公主来，也不知道说一声。”昭妃和太平公主倒是有些像，嘴上说着怪罪的话，脸上却无半分不悦神色。

        昭妃挥挥手叫小宫女下去，冲她伸出一只手，“祝儿怎么跑来了，今日身体可还好？”

        “可好啦！”元女祝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凑上去握住昭妃的手，顺势窝进母亲怀里。

        她生病的一整个月里，作为她母亲的昭妃来得最勤，擦汗擦身喂水喂药什么都做。哪怕后半个月她已经好了很多，母亲也放心不下，隔三差五便叫人往她宫里送东西。

        “瞧你，一额头的汗，”昭妃宠溺地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湿帕子，“太阳日渐毒起来，当心中暑。”

        “母亲不要担心，我好得很，我身体可好了。”被帕子擦过，元女祝红彤彤的脸也下去不少热度。

        她回身打开食盒，先摆出一碟海棠酥，又端出一碗红糖凉糕。

        “母亲，听说您爱吃海棠酥，可我手笨，不会做，所以叫我们宫里的厨娘做了些，快尝尝味道好不好。我还做了红糖凉糕，刚刚给皇奶奶送去一些，这份是给母亲的。”

        她将这两样推到昭妃面前，取一把银汤匙舀起沾满红糖的凉糕，两眼放光地送到昭妃唇边，“母亲尝尝。”

        冰过的凉糕凉丝丝的，爽滑的很，熬过的红糖汁有些浓稠，挂在凉糕上又香又甜。

        “这凉糕是祝儿做的？”昭妃问她。

        “嗯嗯嗯。”元女祝疯狂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补了一句，“我以前常做活儿，做这个很简单，不费力。”

        “改日记得换个时间再去泰和宫一次，”昭妃柔声道，“夏日炎热，太上皇午后会小憩一会儿。她尤其疼爱你，你该去泰和宫多坐一会儿，和太上皇说说话。”

        “多谢母亲提点，女儿改天一定去。”

        看着眼前笑得眉眼弯弯的脸，昭妃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记得别胡闹。”

        “对了母亲，”元女祝突然正经起来，“我今日过来，是有事情想说。”

        “什么事？”昭妃心说莫不是女儿那里短了什么东西，或者想要点什么，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再给女儿宫里多拨过去几个人照顾。

        元女祝缓缓吐出四个不轻不重的字：“有人骂我。”

        此话一出，立在一旁的彤管琉璃琳琅惊得浑身一颤，脑内更是疯狂检索起来，仔细回忆平日里有无听到过旁人嘴里钻出来大不敬的话。

        映雪宫里的几个宫女，更是悄悄拿眼打量三公主带来的人，揣测着到底会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骂皇上和昭妃心尖尖上的人。

        昭妃神情一滞，眼睛缓缓瞪大，“谁？谁骂你？”

        “我不认识那个人。”元女祝这会说的倒是实话，系统只告诉她那人是驸马，连名姓都没提过半个字，“是那天我出宫爬山遇到的，他骂我私会情郎，还骂我暗度陈仓。”

        元女祝绘声绘色地复原那日的情景：

        “那日刮风下雨的，我不小心跌了一跤，被路过的那个郑、郑什么……”

        “礼部郎中郑书诚郑大人家的二公子，郑璟仁。”彤管忙提醒道。

        “对对对，就是郑璟仁郑公子救了我，我正在那里感谢他，突然，路上就蹿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的人。”

        “他穿着一身紫色袍子，浩浩荡荡带了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冲过来吼我，吼我私会情郎，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什么毁约，还说什么郎情妾意。”

        “天地良心啊母亲，我和郑公子只是站得略近了一些，我还问他是哪家的公子，改天好登门拜谢呢。”

        “结果呢，那人上来就把郑公子打成我的情郎，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们暗度陈仓，信誓旦旦说不知我们私下里都见过多少次，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

        “母亲您说说，这人怎么这么过分，上来就扣帽子，毁我和郑公子名声清白。”

        “他还一副好有道理的样子，颐指气使的，还说要告诉皇上。母亲——”

        “母亲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他凭什么这样骂我，污蔑我。”

        “我当时气得拔剑指着他，要他道歉，他还不肯，认定了我和郑公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样。”

        “他是谁啊，他凭什么说我毁约，我跟他哪里来的约？我从没见过他……”

        说着说着，元女祝抽抽噎噎哭哭嗒嗒起来，眼泪从一滴一滴的落变成小河在脸上淌，说到情急处，竟有些面色发白，喘不过气。

        昭妃见状，心疼地忙揽她在怀里，轻轻拍背帮她顺气。宫女递来帕子擦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元女祝搂着昭妃，哭哭啼啼地追问：“母亲，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昭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他是……”

        “是谁？”元女祝从昭妃怀里抬起头，一双眼仿佛汪着一池子水，一下子荡进了昭妃的心里。

        “那是丞相家的儿子，”昭妃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你还未出生时，太上皇做主，为你俩订了亲事。”

        “亲事？婚约？”元女祝佯做大惊。

        昭妃也有些无奈，“是，只是当年，丞相家的儿子还小，看着聪敏灵透，又与太上皇母家沾些亲，他父亲当年也深得皇上器重，所以便结了亲。”

        “那、那我要和他成亲？要和一个认为我和其他人私会的人成亲？”元女祝颤着声音问，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祝儿，你……”

        昭妃正要说什么，只见元女祝忽地从她怀里钻出去，双手垂在两侧攥紧衣服，眸中一片哀伤神色。

        “所以婚事是有效的对吗？他是驸马对吗？我一定要和他成亲对吗？”

        “祝儿……”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元女祝捂住耳朵跺脚，开始撒泼，“既然后半辈子一定要和他在一起，那我干脆死了算了！”

        说着，她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昭妃登时急了，忙起身也追出去，“快，快拦住公主！”

        宫女太监们得了令，却哪个也追不上元女祝。

        元女祝卯着劲儿，一溜烟儿跑得飞快，往刚进映雪宫时就远远看到的一片栏杆处跑去。根据她的经验，那片栏杆围着的，定是一大片池塘。

        眼看离那栏杆越来越近，她都要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略略心疼下身上的裙子，然后义无反顾猛冲过去，抬脚横跨在栏杆上，正待投进水去时，突地就顿住了。

        昭妃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刚冲过来，就看到自家女儿跨坐在那精心雕刻过的石栏杆上，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扭过头一脸悲愤地喊：

        “母亲！你的荷花池里！”

        “怎么没有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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