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乡

“元捕头，你现在要回家吗？”黑白收回远眺目光，一同收回的还有脸上的落寞，她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盯着元礼问道。

        “准备回府用午膳。”元礼随意道。

        “巧了，我也尚未用膳。”黑白摸着肚子，厚颜无耻道：“元捕头，请我用顿午膳如何？”

        “走吧，这边请。”元礼笑着，冲着一个方向示意道。

        意城西城区有条历史悠久的富齐路，是意城最初建立的几条主干道之一。

        道路不宽，双向马车无法通行。道路不长，从街头走到街尾，不过数百步。但这里却汇聚齐国各地的小吃，食客众多，是一个热闹之所。

        元礼领着黑白李中洋走到一段，在街西一间铺面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铺面，装修简朴大气，有两间门面，十数张餐桌。此时临近响午，七八张餐桌上已经坐满了人。

        “乡？”黑白抬头看了看店名，念了起来。

        “没错，就是非常香。客官可要尝一尝？”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一个二十岁左右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蹦蹦跳跳从店铺里走了出来。

        少女长着一张肉呼呼的圆脸，圆脸上镶着一双圆乎乎的大眼睛、一个肉呼呼的可爱圆鼻子，嘴角微翘，未语先笑，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少女看到黑白身旁的元礼，顿时眉开眼笑，大步跑过来挽住元礼的右手臂。

        “兄长，你可回来了，我都快忙死了。”

        “我这就去帮忙。”原本心不甘情不愿跟在元礼身旁的李中洋看到少女后立即喜笑颜开，自告奋勇道。

        “你当然得帮忙，哪能让你白吃白喝。”少女撇了李中洋一眼，又好奇打量着黑白，“兄长，这是你的朋友吗？”

        “对，她是黑白，我要请她用顿午膳。”元礼道。

        “好说好说。”少女豪爽应着，放开元礼，自来熟跑到黑白身旁，动作娴熟挽住黑白的右手臂，引着黑白往店里走，“里边请里边请。”

        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少女的动作相对来说过于亲密，但黑白没有拒绝，她任由少女挽着手臂，抬脚往里走。

        “我叫元仙。我娘生我的前一天梦见仙女下凡，所以为我取名元仙。既是仙女下凡，当然要像仙女一样给大家带来快乐，所以我便学了一身厨艺，给大家做好吃的。”

        仙女下凡只是为了给凡人做顿饭，这下凡的仙女未免缺少了点崇高的追求。

        黑白被少女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打动，嘴角弯了起来。

        “黑姐姐，你看看菜谱，看看喜欢吃甜的咸的酸的还是辣的。”元仙将黑白领到一张靠近里间的餐桌坐下，拿过一份菜谱道。

        “这菜谱，好有趣。”黑白拿着菜谱，才翻开第一页，便被逗笑了。

        一般酒楼茶铺的菜谱，往往只有一两页纸，简单列明菜名价格。她手中的菜谱，却不走寻常路，是一本小画册。

        菜谱约双掌大小，每一页的菜谱上，写明菜名，菜名的旁边画着一个围着围裙，拿着饭勺胖乎乎的小厨娘，在声情并茂绘声绘色讲述这道菜得以诞生前世今生的故事。末了，还要加上一句话，‘虽然我菜，但我可爱，要吃完哦。’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黑白便翻着画册，便问道。

        “不……”元仙正要回答。

        一直没有言语的元礼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喉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抓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对啊，就是我画的。”元仙快速答道。

        黑白看了看笑容满面的元仙，又瞧了瞧神情自若的元礼，看破不说破。

        “元姑娘画的真好。”

        “一般一般。”元仙笑呵呵道，“黑姐姐想好吃什么了吗？”

        “没有。”黑白只顾看着菜谱上不同神态的可爱小厨娘，那里顾得上点菜。

        “那我先给黑姐姐上点点心？”

        “好。”

        “黑姐姐请稍等片刻。”元仙起身去厨房准备，还把李中洋拉过去打下手。

        “元姑娘不仅画工了得，构思也十分巧妙。小厨娘为了做道菜，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田里拔秧、弯弓射飞鸟……十八般武艺都来了一遍，这道菜简直不是菜了，而是……”黑白歪着头想了想，道：“生活。”

        “姑娘的见解好独特”。黑白话音刚落，邻桌一名原本背对她而坐的二十五六岁青年男子缓缓转过头来，拍掌赞道。

        “嗯，我也觉得很独特。”黑白嘴里回答着男子的话，眼神却觑着元礼，“元捕头觉得呢？”

        “确实独特。”元捕头又喝了一口茶，云淡风轻道。

        “黑白讼师？”青年男子认出了黑白，一脸欢欣鼓舞的模样站到黑白桌前，“请恕在下孟浪，小可孟季白，能否与黑姑娘同坐一桌，谈谈律典之意。”

        “不能。”黑白原本言笑晏晏的脸立即黑了下来，毫不留情拒绝道。

        满分讼师的名头实在过于响亮，她黑白分明的发丝又实在过于容易识别，她经常被男女老幼认出来。大部分人只是好奇，把她当成神仙或者怪物瞧上几眼，可有一部分却是别有用心想接近她。他们有些是不得志的官员，想巴结她。有些是落榜的学子，想请她传授经验。

        对于这些人，她的回答向来简单统一：滚。

        孟季白估计没预料到黑白会如此果断拒绝，一时不知所措征在原地。

        “孟大哥，你怎么站着。”正在孟季白无所适从的当口，元仙捧着几碟点心走了过来，“快坐下快坐下，你身子弱，不宜久站。”

        元仙不知道黑白拒绝拼桌，拉着孟季白就让他在元礼身旁坐下。

        孟季白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看着神情不善的黑白，想站起身来，又被元仙一把按在位置上。

        “没事没事，这是我兄长和好友，你们认识一下也好。兄长，这是孟大哥，人可好了，也有学问，就是身体太弱，你让他多站片刻就头昏眼花。”

        黑白这才细细打量起孟季白，发现他身材瘦弱，一身长袍像用衣架撑起来一般空空荡荡。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窝凹陷、嘴唇毫无血色，一副行将就木的容颜。

        “坐着吧。”黑白终究是无法对一个患病之人过于冷漠，松口道。

        “多谢黑姑娘。”孟季白忐忑不安坐下来，致谢道。

        “黑姐姐，尝尝我们的两道招牌小吃。”元仙将一盘椰子粑粑和一碗椰奶鸡屎藤粑仔递到黑白跟前，道。

        椰子粑粑和鸡屎藤粑仔都是意城著名的特色小吃。

        椰子粑粑以椰子肉丝和花生碎加入红糖一起翻炒搅拌为馅，再用煎到金黄的面皮裹起来，即可食用，入口喷香。鸡屎藤粑仔，名字虽不雅，但口感极佳，可以消食化积。将鸡屎藤叶和藤晒干打成粉，与米粉混合，用水和匀，掐成手指大小的粑仔与姜丝一起煮开，再加入适量红糖或椰奶就可食用。

        “好。”黑白应了，便风卷残云埋头吃了起来。

        她今日卯时便晨起，草草吃了几口东西后便前往区衙门。虽然堂审顺利，但空大仙和赵万城的供述着实费了不少时间。快到午时，堂审才堪堪结束。当时，她的五脏府已经开始揭竿而起。

        随后，她又在衙门口送别了洪林两家人，独自伤感了许久。

        此时，她的五脏府和受伤的心灵都需要食物来安慰，便旁若无人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不知吃了多久，她感觉五脏府和心灵都有些心满意足时方才抬起头看看周围，察觉到一些异样。

        元礼和李中洋跟她一样都在狼吞虎咽，情况正常。异样来自元礼身旁的孟季白。

        孟季白最开始请求拼桌之时，是满心欢喜，被拒绝后，甚是沮丧。半路杀出个元仙，无心插柳柳成荫，成功助他拼桌成功后，他简直心花怒放。但很快，他便乐极生悲。

        他十分敬仰崇拜的黑白讼师虽然允许他拼桌，但却当他不存在，对食物的兴趣比对他这个大活人大多了。一直在埋头苦吃，瞄都没瞄他一眼。他于是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况。想留，主人没搭理他。想走，主人刚让留。

        长凳的凳面上仿佛突然之间长出了无数根尖刺，他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屁股就没敢实实在在坐在凳面上。他这‘多站片刻就头昏眼花’的身子骨极弱，保持这种屁股与凳面相分离的局面没多久，额角便见了汗，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黑白虽然立志叱咤黑白两道，但同时还立志要关爱老弱病残孕。看到孟季白这样浑身写满不自在和尴尬病态的面容，于心不忍，打算想说些话活跃活跃一下氛围，想了想，把面前一盘椰子粑粑推过去。

        “你饿吗？吃一点？”

        “不，不饿。”孟季白惊恐的表情，仿佛黑白推过来的食物，而是毒药。

        “今天天气不错啊。”黑白又换了个话题。

        “是不错。”孟季白看了看门外的艳阳高照，如实答了，然后没了。

        与陌生人打开话匣子的两大法宝，食物和天气都没能奏效，黑白顿时没了主意。

        她本来就不擅长与陌生人高谈阔论，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便决定不管不顾再次埋头吃了起来。

        “孟兄好像对律法颇有兴致？”吃饱喝足的元礼也察觉到场面过于尴尬，于是出手化解尴尬。

        一招见效，孟季白听到律法二字，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屁股也终于踏踏实实坐到了凳面上。

        “略懂一二，略懂一二。”

        含着一口椰子粑粑在嚼的黑白这时才想起来，孟季白方才曾想与自己谈谈律法，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以律法为题打开尴尬局面呢。

        姜果然是老的辣。

        黑白敬佩看了老姜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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