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朵

乔牧屿用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本日记。

        可是他完整翻看一遍之后便不敢再将它打开了，现在它躺在乔牧屿办公桌最下面抽屉的最里侧。

        这本日记方筱乐从十八岁记录到二十三岁，而后纸张全部写光了，乔牧屿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本，他在方筱乐家寻找过，但一无所获。

        他迫切想知道一件事，在方筱乐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的这段时光里，自己在她生命里扮演怎样的角色，她有没有对他……恨过。

        可是仔细想想，乔牧屿冷静的时候是隐约清楚答案的，她那么笨，那么傻，如何懂得该怎样去恨一个人呢？甚至在方筱乐的日记本里，连情敌都被她夸上了天，没有嫉妒，只有羡慕。

        方筱乐的情敌叫沈羽慈。

        是他的前女友。

        乔牧屿也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看完那本日记的，之后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那些充满夸赞语气的字字句句全都是对他无声的控诉，刀剑一般割进他的皮肤，直达心内脏里。

        方筱乐写：“如果我是沈羽慈该有多好，为什么我就没投胎成为她呢？乔牧屿对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眼睛里全是星星，真的好羡慕她。什么时候他也能发现我的眼中都是星星呢？”

        方筱乐眼中的星星。

        乔牧屿将剪好指甲的手轻轻搁进被子里面，静坐于床畔，望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

        方筱乐有一双漂亮的圆眼睛，里面总是晶莹璀璨，仿佛浸染秋水的繁星，又娇又润，怔怔望着人说话时滢滢闪闪，惹人心动。

        可是他从来没有看懂方筱乐眼中的星光。

        在他和沈羽慈分手的那个夜晚，方筱乐逃寝陪他在酒吧喝到半夜，她的酒量向来很好，但那天也几乎醉的不省人事，甚至还出现了幻觉。乔牧屿依稀记得她哭得都快断气了，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形象很差很差，拉住他的手豪气万丈地劝：“呜呜你不要伤心不、不要哭……啊乔牧屿，天天天一亮我就帮你把她找、找回来，不哭不哭了啊……”

        他的手下意识抚上右侧脸颊。

        那天晚上，方筱乐就是一边哭一边轻抚着他这一侧的脸。

        那晚乔牧屿根本没掉一滴眼泪，他也不清楚方筱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幻觉。跟沈羽慈分开，是在很和平的状态下完成的，她要出国完成梦想，而他对出国丝毫不感兴趣，于是好言道别，他们甚至还祝福了彼此。

        直到第二天方筱乐酒醒，乔牧屿才弄清一件事。

        是沈羽慈告诉方筱乐他们分手了，她的原话是：“筱乐，我跟你哥分手了，我有点不放心，你回家陪陪他好吗？”

        然后一整晚的状态更像是他在陪伴安慰失恋的方筱乐。

        那年，是方筱乐二十一岁的平安夜，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她跑了几家酒吧找到他的时候，身上染了冷夜的雪花还没有融化，以及她冻得通红的脸颊与鼻尖。

        这段日子，他将与方筱乐相处过的时光、片段重温了无数遍，他一帧一帧回忆，将它们深深刻印在脑海，他矛盾地一遍一遍推翻之前害怕她醒来后失去记忆的想法，在一日一日越来越无望的等待里，如今他只剩下唯一的奢望——她会醒，失忆也没关系，不记得他也没关系，他会把这些牢牢记在脑海中的回忆，一件一件慢慢讲给她听。

        今天乔牧屿坐的时间比以往更久，因为今天，是爸妈带他去福利院接方筱乐回家的日子，也是他无数后悔光景中的一个缩影。

        那天因为他，方筱乐被吓坏了，没敢跟爸妈回家。

        他没办法解释当年的自己为何那么可恶，小小年纪时便学会了阴奉阳违。在家时他答应了父母好言好语的商量，并且承诺等妹妹接回来一定会对她好，可是才出家门他便有了恶劣的打算。

        他是不会让任何人住进家里的，更不允许任何人分走爸妈的关爱。

        最后他如愿以偿，方筱乐只顾躲在院长身后嚎啕大哭。

        想起当时的洋洋得意，此时的乔牧屿很想用力抽自己几巴掌。

        其实也的确是狠狠抽过自己的，在方筱乐刚刚出事的时候，那些天乔牧屿的眼睛脸颊红肿的不能见人。他不断自责后悔，如果那天他一直陪在方筱乐身边就好了，可是没有，那天他赴了沈羽慈的约，方筱乐推开他妈妈被砸伤时，他跟沈羽慈在咖啡厅里叙旧。

        这道疤永远都无法愈合，它是乔牧屿心上的隐痛，无需任何人责难提醒，它无时无刻不在疼，方筱乐的情况越糟，它便疼的越剧烈尖锐。

        那天，方筱乐是去婚纱店试礼服的，门店经理打电话告诉她礼服制作好了，方筱乐很兴奋，连发三条同样的消息问他几点下班，还俏皮地解释说，这叫重要的事情问三遍。

        聊天记录他始终没删，却也不敢再看。可即便不看，她发来的每个文字每个标点，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几点下班呀？几点下班呀？几点下班呀？”

        “重要的事情问三遍，快告诉我！”

        “今天可能会很晚，下班后要去见个故人，什么事这么兴奋？”

        “很晚也没关系，我等你，婚纱店打电话说礼服做好啦，让我们过去试穿，哪里不合适的话还可以尽快改。”

        他无数次想让时间回溯到这里，然后回她一句：“好，那我现在下班过去接你。”

        可是时间无法倒流，他那时的回复也永远不能改变。

        “如果着急试就先去不必等我，我改天再去，应该会合身。”

        “喔，我也没有很着急，就是明天我得出差去江坞，要去一周呢，如果礼服不合身的话就来不及改了。”

        “那就抓紧去试吧，婚纱大概会比西服复杂些。”

        “那好。”

        “需不需要跟你报备旧人是谁？”

        “不需要，那是你的自由，我们不是已经说好只是假结婚不干涉对方隐私的吗？”

        乔牧屿心如刀割剑抹。

        方筱乐蠢得厉害，她怎么就会答应假结婚的狗屁提议的？

        乔牧屿当然清楚答案。

        因为他曾被方筱乐深深喜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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