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逃

海水怪物乖巧地消失了，一如它到来时一样的毫无痕迹，只留下一扇敞开的窗。

        而201的房门被缓慢地打开，林潇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床尾，躲在了门口视线的死角处。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事实上，他的眼睛非常好，在不完全黑暗的昏暗环境中，他能够看到比常人更多的东西——只是没法看得很远。

        门口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林潇默数着步数，估计着来人的身高。

        然后，就在脚步声接近了他所躲藏的这面墙的时候，它突然就停住了。

        林潇悄悄放缓了呼吸。

        一把弩猝不及防地被怼到了他的眼前，他猛的一低头，躲开了这致命的攻击，然后顺势冲了过去，别住了这人的手臂，把人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抢过了弩和他背上的箭，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加害者至少还有两个。但是他却只遭遇了这一个。

        他们难道不是集体行动吗？

        不可能。看郑鸣扬那样子……一个人做不成这样子。

        依刚刚那人的身高，体型……那应该是个男人。他戴着面具，所以林潇看不到他的脸。

        现在船上只有三个男人。培利、白墨和林潇。

        所以刚刚那个是培利。

        他背起箭篓，拎着弩，迅速地向一边的楼梯跑去。

        加害者失了智才会单独行动，这太冒险了。他们一定是集体行动，但是很可能为了防止意外而分开做了埋伏。

        如果是他的话……

        林潇的脚步在到达楼梯口前猛然一顿，堪堪来得及错身靠在墙壁边，躲过了楼梯中间的某个人向自己射来的针管。

        他看着砸在了墙上的针筒，它类似于制服猛兽时从远处偷袭的那种□□里射出来的针筒，但里面很大可能不是麻醉剂，而是毒药。

        身后传来了谁踉跄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传来了谁慌乱下楼的声音——

        楼梯上的那个袭击者见一发未中，率先逃了。

        散装队友哪里都有么，真是令人倍感安慰。

        林潇毫不客气地飞身下楼，躲在了楼梯下方的拐角处。

        楼上的人步伐轻轻重重地下来了，环顾了一圈，向门外跑去。

        林潇放轻了呼吸，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到了一个身影从楼梯口跑过，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也向门外跑去。

        这次这个身影看上去比进他屋子的那个要矮一些，也更瘦小一些。她的手里拿了一杆长长的东西，大概是射出毒药的枪。

        她向四周张望了两下，林潇眯了眯眼睛，看到了她身后低垂着的，缎子一样顺直的黑色长发。

        林潇又等了会儿，想要确认这船上究竟有没有第三个加害者。

        但在这无边的静默中，伴着外面的海潮和风声，他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些动静。空气中开始弥漫淡淡的、奇怪的味道，像遥远的街巷角落传来的含着糖果味道的风，混杂着海的咸味。

        好像有什么濡湿的东西，在地上缓慢地爬行。

        密密麻麻的，像海浪或潮声，向他逼近。

        那海水怪物又来了。

        他的脚边感到了一丝凉意。这玩意儿又要爬到他身上来了。

        他伸手想要攥住它，却抓了一手苦咸的海水。

        然后它又顺着他的手凝聚成型，爬了上来，压力感凝聚在他的手腕。

        像海蛇或章鱼的触手，却要更加柔软和令人窒息。

        “别这样。”林潇低低地用气声道，他的声音散在了空气里，几不可闻，“我现在很忙。”

        海水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攀爬，这画面看起来非常不科学，是能让高中学习物理的孩子崩溃大哭的程度。

        “我很香，是不是？”他觉得手已经被压麻了半边，但还在很耐心地同这喜欢故弄玄虚的怪物谈判，“但你应该知道，死掉的肉可没有活的好吃。我今晚如果逃不过，你就只能吃死肉了。你不需要帮我，但也请别添乱。”

        海水怪物的攀爬行为止步在了他的肩膀，它停住了。这番话显然说动了它，即便只有一点点。

        然后它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一如它到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这才对，乖孩子。”林潇衷心地夸奖道。他甩了甩麻掉的手，重新拿起了弩，小心地向外走去。

        他不可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加害者们有的是时间将这不大的船只里里外外搜索一遍，但他只能逃跑。

        他当然可以反击，但他不能够威胁到加害者的性命。不然他就要继承这一身份，这可真是要命。

        他需要武器。仅凭这把弩和几支箭还不够，所以他向白墨要了钥匙，他记得的，一号货舱里面有能够成为武器的东西。只是大概加害者们的武器也是在那里获取的。

        他走出了桥楼，外面一片风平浪静。

        天上隐隐有月光，不过这光不是很亮就是了。毕竟这天就一直没晴过。

        甲板之上空无一人。

        前四号货舱从一个入口进入，而五六号货舱从另一个入口进入。

        那两个人应该会联合行动，那么他们会在哪一边？

        是有武器的那边，还是有药品的那边？

        林潇思考了两秒，转身向通向五六号货舱的入口走去。

        甲板下面很黑，他该知道的。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处可去。

        他缓慢地步下了黑暗里，感觉自己如同溺水的人沉入海底。

        ——不对。

        脚下是真的有水。

        冰冷的触感接触到了脚腕，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要冲到甲板上面去。

        下一秒，入口的盖子被合上了。

        他的视线被黑暗占据。

        他还在梯子上，还没有踏到下甲板。但他的一只脚腕已经浸在了水里。

        这里哪里来的水？船舱进水进到这里的话，早该沉船了。而且这么一艘不正常的船，会轻易进水吗？

        再加上这股味道……

        所以——

        “你改主意了？”他盯着眼前的黑暗。这黑暗令他感到呼吸不畅，这里太黑了，而他不能冒险开灯，这样太容易暴露。

        “确实，只要在我被杀前吃了我，到你嘴里的还是活肉，是不是？”林潇缓慢地踏下一节梯子，然后又一节。

        他总不能一直趴在梯子上。

        奇怪的是，水并没有继续向上浸没他的小腿和膝盖，而是不时摩挲着他的脚踝，直到他踏到了下甲板。

        “不是吗？”林潇摸索到了一边的墙壁，缓慢地向前走去。

        他记得左手边是五号货舱，右手边是六号，再往前就是燃料室什么的了，他没记清，不太懂船。

        “你很特殊。”他摸到了一扇门的轮廓，于是掏出了钥匙，开始慢慢的摸索锁孔，尝试着开锁，“你和我从前遇到的怪物不太一样。”

        濡湿的触感抚上了手背，林潇突然就莫名有种感觉：这玩意儿在调戏他。

        这念头很怪，他很快就把它丢在了脑后。

        大多数怪物的欲望只有吃，就像丧尸片里面的丧尸。

        “你听得懂我说话。”他试了四次终于把锁开了。

        有些怪物能听得懂人话、与人交流，很像人。有的怪物只能听懂一部分，还有的就真的同丧尸没什么两样了。

        货舱之内依旧是一片空虚的黑暗。他身上的冷汗从下来就没停过，一直在冒，背后已经浸湿了一片，手里也是，湿乎乎的，难受得厉害。

        焦虑感从未离去，这种感觉很熟悉，而且从来就不会让他好过。就好像心一直提着，你不知道哪里有什么会冒出来害你，世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到哪里都放不下武器。

        “这里是你的猎场。”林潇缓步走进货舱，关上了门，摸索着灯的开关，然后暴力破坏了它。

        他来过这里，记过这里的构造。他有把握仅仅在这间货舱里面，在黑暗里，同两个人玩上一晚上的捉迷藏。

        足够了。黑暗是他的主场。

        就像他说的，恐惧是弱点，也可以是力量。

        他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保证自己的背后是被堵死安全的，自己可以知晓面前的动静，又可以在有情况时迅速跑到别处躲藏。

        货架上的部分货物落到了地上。货架是钉在地上的，但货物不是。船体难免颠簸，有些货物就落了下来。

        他现在暂时安全了。暂时的。

        他轻轻地靠在一旁，闭上眼睛。

        睡当然是不可能睡着的，但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休息的机会。

        寒凉的海水怪物盘踞在他的身旁，并没有随着他的放松而多加侵扰，但似乎也并无离开的打算。

        林潇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他真的对自己有这种自信。猎人们为了伏击猎物，拥有了狼一般的耐心和凶狠。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又或者旁边这东西对他做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他似乎梦到了什么。大概是一些往事，关于一所学校，一个少女，一场悲剧，还有一个少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怪物们的故事都带着悲剧色彩，猎人们见怪不怪。

        惊醒的那一刻心脏的跳动格外剧烈，但林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瞬间放缓了下来，这种习惯深入骨髓，成了种本能。

        他又坐起来了一点，看了眼表——他居然睡了快两个小时，而加害者居然还没有找来——然后他又看向旁边隐匿在黑暗里的一坨怪物。

        沉默在黑暗中像是悬在人颈项上的利刃，冰冷又令人窒息。

        说点什么吧。在被黑暗压垮之前。

        “你大概有那么一点脑子，想了这样的一个局，造了这样的一个猎场。”林潇将声音压得很低，他还能感到手背上的湿润，它一直在，没有离开过。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林潇宁愿面对不明真身的怪物，也不愿待在这样的黑暗里。这样黑，让他难以估计自己的极限，也许下一秒就会崩溃。

        有怪物的黑暗会好点儿，只是一点点。至少他还知道这地方还有个活物——他一般是当怪物是活物。

        “所以我假设你的食物，不止是单纯的生命。不然的话，不需要搞这么复杂，又或者是你的特殊癖好。”林潇拍了拍手背，拍到了湿漉漉的东西。这触感很奇怪，明明是湿的，但手上并不沾到水珠。

        “或许是情绪，或许是别的什么。比如恐惧、人心的影子什么的。这样的类型我见过不少。”

        林潇觉得这场面很怪。

        他坐在黑暗里，和同他原本是相互狩猎的东西聊着天。抛开对话内容不谈，这语气又低又轻的，虽说是怕听不到门口处的声音，但莫名的……有些同朋友讲悄悄话的感觉。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并不是经验丰富的猎手，你还很稚嫩。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自己的猎场？你这么饿吗？”

        林潇感觉这东西又开始往上爬了。缓慢地顺着他手臂的内侧向上攀缘，这感觉很不妙，这种地方平时不会被谁轻易碰到的。

        “你最好别在我身上乱爬，不然你活不到猎场关闭的时候。猎场中途崩溃，倒霉的可是你。”林潇警告着，感到那东西一顿，巧妙地绕到了他的手臂外侧，搭在他肩头不动了。

        “不能把猎场关闭么？这里面有些人，显然是你不小心关进来的。”林潇缓和了语气，又开始同它打着商量，“他们之中很多人年龄相仿，似乎有几个人早就认识。你同他们有什么过节吗？”

        它缓慢地从他的手背上退开了，肩头的重量感也在减轻。

        “你不想聊这个？”林潇坐在黑暗里，忍不住笑了。

        “你缠着我做什么？想吃了我吗？因为我是猎人？还是——”

        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林潇瞬间闭嘴。

        海水怪物这一次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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