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天

毕竟还是小孩子，利奥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这幅尴尬时的样子与他姐姐刚才的情状简直如出一辙，

        “等一下……至少等人都到齐了再说吧。”

        好一会儿，他才挤出来一句话。结果话刚出口就被老板娘截过去了，“刚才你们要找的那位小哥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喔，喏，就是坐在那边的那个白头发的。”

        她话里指的是维特，那头灰白色的短发在人群之中算是格外显眼的标志，所以男孩立刻找到了他，飞快地从吧台里面跑了出去。

        不过在跑到维特面前的时候，利奥及时地刹住了车，匆忙地爬上对他来说还有些高的吧台椅，有模有样地敲了敲维特旁边的吧台，来吸引对方的注意，

        “这位先生，请问你是收到了我的邀请函才来到这座镇子上的吗？”

        “？”

        维特一直在看那张酒神游乐的织金壁毯，被敲了吧台之后还有点茫然。

        毕竟他那会儿光顾着跟疑似搞事精的kp放狠话飙杀气，根本就没仔细听模组的故事背景，可以说是很不称职的调查员了。

        不过对方至少看起来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幼崽，维特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我刚睡醒的时候被吓到了，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至于你说的邀请函……如果还在房间里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找找看。”

        “好……咳，我是说，那就这样决定吧。”

        利奥惊喜地应道，不过他还没高兴上一秒就逼着自己换回小大人模式，故作沉着地对维特点了点头。

        “不如我们就一起上去吧，这样也方便躲避刚才那位小姐。”跟在利奥身后的少年也一起凑了过来，“万一她回来的话，总不能直接闯到别人的房间里去吧。”

        维特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好。”

        他们很顺利地在维特房间的书桌上找到了那封邀请函，三个人默契地对墙上的窟窿视而不见，只是把会谈的地点更换到了黑发少年的房间。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首先开口的是男孩。

        “我是利奥·萨尔特，杰夫·萨尔特的儿子。请你们来皮奥夏就是我的主意。邀请函也是我寄给你们，车票和旅馆的费用也是我出的，你们既然都来了就是答应了我在信里的请求，一定要帮我。”

        虽然话语听起来很强硬，但毕竟是面对两个比自己年长的大人，利奥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安。

        “但是，这封信不是利奥君写的吧？”黑发少年轻飘飘地挥了挥手里的信，“这上面的笔迹怎么看都是成年人写出来的——当然，除了信末的签名。”

        利奥的脸顿时涨红了，“是、是一位好心的叔叔帮我代笔的，他说只要把信寄出去就能找到人来帮我。”

        “那么邀请我们这些人来的费用呢？”黑发少年不依不饶地追问，“也是那位叔叔帮你出的吗，那他还真是够好心的噢。”

        利奥点了点头，但他马上又摇起头来，“不对，这些钱是我自己赚过来的，我帮那位叔叔画了一张肖像图，这些钱都是他买下那幅肖像时付给我的，我后面还送了他一副别的画，作为他帮我写信的报酬呢。”

        这熟悉的搞事感……维特皱了皱眉，“利奥，能告诉我你邀请了几个人吗？”

        “总共是五个人。”

        男孩认真地扳着手指数起来，“有个伯伯说要回家拿点东西再回来，就先租了一辆车走了；还有个阿姨说自己根本弄不明白怎么回事，要去找警察叔叔问一下；然后就是刚才和我姐姐一起离开的大哥哥；再接下来就是你们两个。”

        “……”黑发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利奥君，今年是不是九岁。”

        “诶，你怎么知道的？我上个月刚过完九岁生日。”

        “祭典在两天后开始举行，在这段游客高峰期时间要负责五个人的食宿费用，即使住这种中低档次的旅馆，也不是一笔随手就能拿出来的小数字了。”

        黑发少年没有回答他，而是将上半身偏向维特这边，飞快地小声分析，“那个所谓的‘好心叔叔’绝对另有所图，只是目前的信息太少，还不知道他的立场在什么角度。”

        而维特对“好心叔叔”的身份几乎心知肚明，故此他关注的地方则和黑发少年不太一样，“你很擅长画画吗？”

        【因为提出的问题涉及到了npc的隐私，请调查员维特检定“信誉”。】

        kp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这让维特的眉头立刻打成了死结。

        他瞪着那只凭空出现的陀螺，勉勉强强地把右手伸到一半……就僵在那里了。

        ……实在是过不了心里那关，让维特主动去触摸来自外神的玩具，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更快一点。

        “我也想知道这件事呢，利奥君可以告诉我们吗？”

        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腕上缠着绷带的手，代替维特捏住陀螺，旋转——

        【调查员太宰申请进行“信誉”检定，d100=1/40，您的“信誉”检定大成功】

        kp的语气变得欢快起来，它甚至还为这次的“大成功”放了两朵闪着金粉的小烟花。

        维特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他有点惊讶地看向骰子，随即对着黑发少年低声道谢。

        而少年则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接着用分外轻柔的声音悄声问道，“你，是不喜欢投骰子，还是不习惯用……右手？”

        两者都是。

        维特下意识地把自己奇形怪状的左手往身后藏了藏，而黑发少年见此勾了下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然。”

        大概是因为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男孩顿时一改刚才谨慎的神色。他挺起了胸膛，仿佛每一根姜黄色的头发丝上都带着亮闪闪的自信，

        “嗯，画画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就连学校的艾特先生都说我很有天赋，建议我以后去专业的学院进修。”

        “但是，爸爸说不去也没关系，他还是比较喜欢我留在皮奥夏，将来好接手祖辈们的工作。”

        “不过艾特先生上门和他谈过之后，他就同意了。只是学费一部分由艾特先生负责，一部分要我自己想办法。”

        他看起来还搞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不过这点小插曲完全不影响男孩宣扬自己爱好的热情，

        “所以我周末的时候还会去镇子中心的广场附近帮人画画，很多外地来的游客，都会花钱找我给他们画肖像呢。不过他们给的钱，都没有那个好心的叔叔那么多。”

        “但是没关系，只要大家喜欢我的画就好啦。”

        他高兴地笑起来，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强行压着自己的脸色沉稳下来，可是那双眼睛里还是藏不住兴奋的光，“对了，等祭典结束以后，我也可以给你们画一张肖像，这个怎么说……对了，是叫‘奖金’来着。”

        “只要你们帮帮我，作为奖金，我就给你们免费画肖像。”利奥仔细观察着对面的两张脸，时不时偏一下头，似乎是在找绘制的角度。

        接着，他好像发现面前的大人们对于绘画并不像自己那么热衷，原本自信的声音像坐过山车似地瞬间低落了下来，碧绿的眼睛里闪过不安的光芒，

        “那、那这样，看在你们都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一人一张……不，两张，怎么样？”

        “……”

        本来想让利奥试着将“好心的叔叔”再画一遍出来的维特，顿时抿住了唇。

        如今失去了“品尝”职能的他，无法分辨出对面的男孩是真实存在着的灵魂，还是单纯被摆弄着让他入戏的人偶。

        但现在想来，那些令人反胃的外神之流，恐怕还无法创造出如此纯真无邪的双眼：这孩子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而他，即使对人类失望透顶，却尚未放弃自己的「使命」。

        “我叫维特，这个名字是母亲在出生之前给我取的。只有那个名字，是因为我不承认我的父亲，这张嘴羞于说出对方的名号。”

        “你现在就可以准备着手绘画了，也不需要两张，一张就够了。”

        他认真地蹲在男孩面前，“虽然现在没有之前厉害了，但是既然接受了你的供奉，我就会尽全力去回应你的祈求。”

        “我不喜欢有欲……梦想的人。”

        维特的脸上有一瞬间地怀念，“但是，我的母亲在离开家乡之前的工作，就是照顾像你这样的小孩子。”

        “对于小孩子来说，拥有愿意为之努力的梦想，是很重要的。”

        然后，他们一起扭头，与坐在一旁歪着头看戏的黑发少年对视了。

        “好感人啊两位，终于想起来这里还剩下一个人要发言了吗？”少年貌似抱怨着说道，毫不在意地盘着腿坐在被缝补了好几层补丁的破烂扶手椅上。

        明明身处装修老旧的旅馆中，他却透出一股极为慵懒矜贵的气质，“那么首先，那位打算直接离开皮奥夏的大叔，出车祸了，”

        “诶？”凑在一起的两只抬头望着他。

        “别看我，转头，电视上正在播呢，”

        黑发少年随性地用下颌指了指挂在房间墙壁上的电视，社会新闻的栏目正在播报着某辆在公路上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旁边「遇难者一人」的配字更是让人背后发凉。

        不过他随即就意识到，这种场景并不适合利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看，立马就把电视给关上了。

        “除却这位大叔以外，去找警察的女性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嘛，单看现在都没有警察或者便衣来调查这家酒馆的情况，她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按照黑发少年的想法，不管把他们这几个人弄到这个所谓的“模组”里的家伙是何方神圣，恐怕都不会让这局游戏这么轻易地通关。

        目前已知能够保障人身安全的办法之一，就是顺着对方安排的路走下去，也就是要待到祭典之后才能离开。

        这个过程大概就和那些rpg游戏里面的主线剧情一样，只看最后打出来的是什么类型的结局了吧？

        那么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发布主线任务的npc，另外一个，就算是他的队友咯？

        npc是本地人。而队友则和他一样，对目前的状况一无所知……不，这也不一定。

        他想起之前维特问出的问题。

        「年幼的委托人画技优劣」这种事情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但是在表面看来，对改良当下的局面完全没有用处。

        正常人在面临这种情况时，一般来说，都会先问其它更有利于自己、或者更方便行事的情报吧？

        尽管对目前的状况和唯一的同伴都有所猜疑，他还是面带笑容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太宰。”

        “目前只是个偶尔给人打打零工的区区无业游民而已。”

        “我对报酬方面倒是没什么不满，但还是比较想知道关于委托的事情呢。”

        “之前，利奥君你说人要到齐才能说——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吧？”

        虽然轻飘飘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靠谱，但如果是熟知太宰的人，就会明白他是个不管平日里再怎么随性疏懒，关键时刻总是能出手力挽狂澜的少年，

        “别看我这样，事实上现在正在朝着侦探一职努力呢，”他对着利奥和维特俏皮地眨了眨眼，“接手这样的委托，也算是实习的一种吧。”

        维特抬起头，非常平静地看了太宰一眼。

        在失去了“品尝”职能、以及和对方有关记忆的现在，维特根本就认不出这位自称“太宰”的少年，正是他那位心心念念的狂热暗恋对象的十八岁版本。

        而十八岁的男性，基本算得上成年人了，刚刚好超出了让维特在怀念母亲时爱屋及乌的范围。

        他只是觉得对方的思维是难得一见的清晰，想必提出的意见也值得一听。

        而一旁的利奥，则是有些不安地在地毯上蹭了蹭脚。

        “我要委托的事情，是想请你们救救我和……我的姐姐。”

        他似乎是想起了之前被太宰质问的事情，急忙多添了一句，“但是我姐姐并不是坏人，她只是……她只是因为爸爸经常喝醉了酒来打我们，才会变得那么听那些坏家伙的话。”

        “尤其是这一次的狂欢祭典，被选中的正好是我们家。我听到那些坏家伙和姐姐在一起，说这次在祭典时，她要亲手向伟大的神明献上两只祭品，祭品要——”

        利奥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是因为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偷听时的恐怖，他低下头，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

        “‘一只老的，一只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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