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影龙

　　暗影龙大人常年戴着一张面具，就像曾经的公爵大人一样。不同的是，公爵大人是因为其容貌的过分出众，而暗影龙大人似乎仅仅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自己，他似乎并不想背负这英雄之名。

　　                                                                                                                                                                                                                                                          ——摘自《罪恶时代》

　　        加诺今年十五岁，还算得上是一个孩子。这个年龄不足以让餐馆的侍从们重视，也不足以在什么地方占据一席之地。这个年龄的孩子，还在努力地充着大人，平民家中这么大早应该干活了，贵族们也开始让继承人接触家族事业了。

　　        然而，往往是在这个年岁，英雄们也开始了他们传奇生涯的征途。除却绝艳天纵一登场便是天人之姿的公爵大人，他在十五岁时早已完成了大多数英雄一生的业绩，正式被国王赐予公爵封号。伊诺斯帆在他十五岁那年杀死了在南部作乱的独眼巨人，自此开始了他的不败生涯；十五岁的霜雪女王的冰雪魔法远比她的美貌更加闻名；十五岁的伊安纳·艾铂刚刚即位，尚未遇见他的一生挚爱的缇莉女王。

　　        瑟西在配制着解毒的试剂，在他们容身的那家裁缝铺，加诺见识到了他初次杀戮的战利品——“凝血哀伤”。那是一颗泪滴状的红色透明液体，是雌性人鱼绝望的血泪凝固而成。

　　        “我要你的血，怎么说暗影龙也是龙的一脉，没有任何毒药能对龙类起作用。”瑟西拿过一个量杯，推向他。加诺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问：“要多少？”瑟西正低头量取药物，抬眼一瞥，又垂下眼去，她说：“装满了，刀在那里，自己小心别割到动脉，动脉血喷出来太浪费了。”

　　        加诺哆嗦着拿起刀，他喃喃地说着：“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就在一个月之前，他还在采矿场工作，为了能去黑石学院拼命地工作；现在，他便要为了帝都一群毫不相关的人放掉满满一杯血。好在他不怕疼，在采矿场，他没少受伤，也曾经断了一根肋骨还强撑着去挖矿，为了活命，人什么苦都能吃。既然他为了活命能熬得住断骨之痛，那么为了帝都几十万人，这点痛他自然也忍得住。

　　        大量的血液流失让加诺有点头晕，而且手脚冰凉，他看着量杯渐渐满了，虚弱地问：“瑟西，你看这好了吗？”瑟西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嗯，差不多了，我把止血魔法的符文画给你，你自己止血。”“可是我不一定能学会啊？”加诺按着自己的手腕，迟疑地问道。瑟西拿过量杯，冲他笑了笑，说：“那你就死吧，我可不会救你。”

　　        加诺调用体内的魔力，聚集在指尖，让它凝集于画出的符文上，手腕被他割开的静脉果然渐渐愈合，直至伤口消失。由于愈合得过于缓慢，他几乎是又流失了一杯血。瑟西叹了一口气，拿过一杯药剂，递给他，说：“喝吧，喝完了对照古艾铂字典把昨天你抄的书翻译一下，把翻译不了的词语按顺序记下来。”加诺一言不发，顺从地喝下了药，然后取出昨天的手抄本开始对着词典一个词一个词地查阅。

　　        瑟西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恨我吗？”加诺停顿了片刻，又接着看下去，他轻飘飘地说：“恨不起。”

　　        加诺出去买东西，毒素已经彻底蔓延，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店铺开着了。昨天的这个时候，药店还在纷纷吹嘘着自己的药剂能够治病，一剂要收十枚金币，，今天它们也关上了大门。他去面包店，老板正颤抖着手准备关门，他手上的伤口不断躺出脓水，顺着手臂滴了下来。老板虚弱地说：“你自己拿吧，不用付钱了，我都快死了，还要钱干什么？帝国的药剂师都在干什么哟！平日里一个个多神气，现在呢？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年轻人，你为什么要来帝都呢？你来了，马上也要死了。”老板怕是把他当成最近才来帝都的人了。

　　        他也听说了，好多人来了帝都，在回去的路上毒发了，在马上化成了一滩脓水，顺着马背滴了一路。伊辛斯王下令封锁了帝都，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各个有封地的贵族也开始纷纷闹事，邻国似乎也筹谋着发动战争。当然，这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拎着袋子慢慢悠悠地走回去，路上没有几个人，有得只是帝都的贫民，倒在路边，无人问津。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低头看过去，是前些天遇见的小孩，小孩肉乎乎的手上也在不停地淌着脓水。小孩带着哭腔：“暗影龙大人，救救爸爸妈妈吧，求求你，救救他们吧……”加诺几乎想马上应允，但是他忍住了，他蹲下来，摸了摸小孩的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他说：“告诉他们，一定要撑下去，明天，最多明天，我会救他们的。相信我，告诉他们，一定要撑到明天。”瑟西说过，要等到明天，所以他们必须等。

　　        加诺戴上银制的面具，他身上的衣服是裁缝仿照传说中神明的服饰制作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将布料裁剪妥当，然后在这短短两三天之内赶制出了这套衣服。

　　        “自此，你是暗影龙，不是加诺，你不愿意显现真面目，那么这个面具，你一戴，就是一辈子，知道吗？”瑟西叮嘱道。加诺接过她手中的解毒剂，颇有些难堪地说：“找到解药的是你，制作解药的也是你，我有什么颜面以救助者自居，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感激与仰慕？”“但是没有你，我无法取得凝血哀伤，这应当是你的功劳。”瑟西这么说，“记住那些符文了吗？记住了就去吧，去救他们，我之前答应过你，帝都不会有人死去。。他们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瑟西要去解决之前的妮塔的事情，加诺走出去，他透过面具看着天空，天空狭小而明亮。他走向护城河，今天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许多人知道自己快死了，不愿意死在家里让家里都是脓水，于是到了街上来。不过他不在意，这些都不重要。

　　        他到了护城河的桥上，将解毒剂倒入河中，外城区的护城河不与内城区相通，也并不流出帝都，仅仅是在外城区内流动，它是依靠着魔力循环流动。所以这次中毒的，几乎全部是外城区的平民，内城区的人大多数没有事，偶尔有中毒的，都被赶到了外城区，外城区成了一个天然的隔离带。

　　        很明显，这些人已经等不了河水的循环流动将解药扩散至整个外城区了。加诺伸出手，在护城河上方画出一连串的符文，水流在符文下方聚集，旋转形成漩涡，又渐渐升起，直升上天空。这不是什么难题，龙族本身就是最擅于魔法的种族，它们天生就能使用魔法，同时拥有着庞大的魔力，一吐息就能形成巨大的魔力洪流。加诺之前是没有学习过，但是他现在学会了怎么使用自己的魔力，自然轻松得很。接下来的事才是难事。

　　        他念诵着古老的魔咒，不同于而今魔法阵的咏唱，魔咒本身就带有魔法效果，它是魔法的语言，无需注入魔力，仅仅是念诵就能够施展。

　　        升腾而起的、溶解了解毒剂的水化为水滴，变为雨水，细密地落下，中毒的人一接触到这些雨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脓水逐渐消失，伤口渐渐结疤。众人惊喜地看着天空，天空中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万里无云，没有一丝一毫雨天的意思。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神明大人复活了，来拯救我们了！”人群中响起了稚嫩的声音：“不对，不是神明，是暗影龙大人，暗影龙大人昨天告诉我他会在今天救我们，一定是暗影龙大人。”“暗影龙大人？那是谁？”不知情的人们窃窃私语，但是他们无暇顾及，他们挨家挨户地把躲在家里的人拉出来淋雨解毒。

　　        加诺隐隐有些担忧，他在担忧着自己能不能撑到所有人都解完毒，就算是暗影龙血脉，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龙类，暗影龙也并非以魔力充足著称，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何况他刚刚掌握这几个魔法，尚且不能运用纯熟，必然会有魔力浪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雨的范围扩大，尽可能地多覆盖一些地方。他无法移动，若是能够移动的话也会方便很多。此刻他倒是希望自己真的是头龙了，龙类能够飞行，那样的话他就能从空中引着雨淋遍整个外城区了。

　　        终究是有人发现了他，人群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打搅，生怕影响到他。人群在桥的两端，怀着感激和一种诡异的害怕看着桥上的人，他们想要看清楚是谁救了自己，然而那个人带着银制的面具，穿着古代款式的华贵服饰，辨认不出究竟是谁。孩童稚嫩的声音透过人群，他想要跑过去，却被旁边的人拉住，怕他惊扰了这位救世主，于是他只能喊着：“暗影龙大人？是你吗？”有比较冷静的人呼吁大家：“我们也来帮忙吧，大家分头行动，把那些还没有被治疗的人拉过来，这样也能减轻暗影龙大人的负担。”这一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可，有推车的人纷纷用推车运人，没有的则不辞辛苦地一趟有一趟地背人。

　　        斐勒骑士长来到执政官面前，他行了个礼，询问道：“执政官大人，请问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执政官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他，吩咐道：“我要你去一趟外城区。你知道吧，唯一的一瓶诸神之泪被妮塔投放进了外城护城河，但是药剂师学会至今没有配制出解药。毕竟诸神之泪毒发到死亡只有五天时间，再怎么天才可不可能在这几天之内找出解药的。但是现在有人在外城区护城河那里为平民们解毒，他能解毒，那么他就有可能是那个投毒的人，我希望你能马上抓捕他回来。”骑士长抬起头，不解地问：“但是，万一他是无辜的，真的只是为了救那些平民呢？而且，我现在把他带回了，那些中毒的平民们该怎么办？他们会死的。”执政官缓缓地说：“死的只是平民而已，处理干净了还会有新的平民入住的。国王需要一个解释，我们需要一个投毒的人。”

　　        他只能带着护卫队前往外城区，只看见护城河边上挤满了人，而且还不断地有人运送着奄奄一息的人们过来，护城河周围飘着雨丝，那些人沾染了雨丝后，不久便恢复了健康。护城河的桥上站着一个人，看身形只是个少年，正用手控制着护城河里的水形成雨滴。

　　        骑士长示意着民众分开，他呼喝道：“这个人能够解毒，可能就是投毒的人，王命我们带他回去审问。”“是他投的毒那他为什么要解呢？”有人忍不住问。“自然……自然是为了收买民心！”骑士长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要抓这个人，但是他不能说。

　　        “什么收买民心，那么好的收买民心的机会你们怎么不收买？都下令封闭外城区打算对他们的死活不管不问了，看来这民心也不重要，不重要的东西，丢了怎么就火急火燎了？”有人出言讽刺，言语之间满是嘲弄。“就是，还有一大堆的人半死不活的，你就要把人带走，我们外城区的人不是人了？就贵族高贵，我们死了不算数！”刚刚被救治的人们满怀着对这位暗影龙大人的感激与崇敬，此时被人这么一激，自然是忿忿不平。

　　        骑士长见群情激愤，连忙安抚道：“这只是一个猜测而已，毕竟这种毒难倒了整个药剂师学会，有这种猜测也是正常。这样吧，我等到他的救助完成再带他走，只是去问一下，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这次救助我们卫队也会帮忙的，大家不要太过激动。”骑士长安抚了许久才让众人稍稍平静，他指挥着部下帮忙去运输患者，自己心下也在揣测着这个人到底是谁。

　　        加诺自然是知道周边的变故的，但是他无暇顾及，看见众人帮忙把中毒的人带来，倒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直到最后一个人救治完毕，加诺才收回了魔力，水柱轰然落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全身。听瑟西说，这个解毒剂并不是化解毒素，而是消弭一切原本不属于自身的东西。从毒素到食物，全部消弭，这个护城河将会清澈无比，在场的所有人可能现在没有感觉，但是马上他们就会感觉到饥饿。

　　        加诺走向骑士长，骑士长不由自主地退后，面前这个人虽然身形矮小恍若少年，但是他拥有能够解除整个外城区毒素的能力，何况他刚刚控制那些水流的魔力，明显不容小觑。加诺对他说：“你来是为了带走我吧，我同意跟你走，但是别为难他们，他们的家在这里，而我只是一个外来客，我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骑士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是假意示弱然后趁机袭击他们。

　　        然而加诺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尽管骑士长很是好奇这位神秘人的样貌，但是他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派遣一个手下先行回去禀报，自己带着加诺慢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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