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帝都

　　“不知为何，暗影龙大人总是过分地看轻自己，总是认为别人活着比自己更加有用。”

　　“他也许会这么自卑一辈子，一辈子都不敢对别人明晃晃的鄙夷进行反驳，一辈子都只能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尴尬地一笑了之；但是他这一辈子都会为了别人鼓起勇气、狠下心肠，他会为了别人战无不胜，他会为了别人拼尽一切。这样就够了，哪怕他永远都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帝都的繁华，那也不打紧。”

　　                                                                                                                                                                                                              ——摘自叙事诗《铂兰诺——暗影龙章节》

　　        加诺看着弗林驾驶马车带着老洗衣女工和女孩离开，他问瑟西：“当年，卓加老师到底……”“卓加和盖宁公爵打了一个赌，赌他能不能得到妮塔。很显然，他成功了，十九岁的妮塔常年深居实验室，还称得上是不谙世事，自然敌不过卓加的手段。后来，卓加在一次聚会上，当着妮塔的面，得意地对盖宁公爵说：‘我赢了，我都和她上床不止一次了，怎么，要不要我送给你尝尝？’妮塔当时笑出了眼泪，她对卓加说：‘好啊。’然后，她就成为了那个现在的妮塔。”瑟西紧了紧长袍，轻描淡写地说道，“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这上面。”

　　        加诺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投放解药？”“等，等到毒发，诸神之泪只有发作之后才能被解毒。这几天你先看看帝都图书馆的魔法书好了，而且，你现在需要一套符合你身份的衣服。”瑟西快步离开，“我去查一下诸神之泪的事，可能不久就要用到你，到时候，你可别还是只有隐入环境一招。”

　　        瑟西留给他一些钱，就自己先行离开了，加诺决定听她的，先去图书馆，至少要了解一些关于荆棘之野的事情。

　　        帝都的中心是皇宫，皇宫的周围是皇子和大贵族们的府邸。再外围是帝都主体，有居住区，还有商业区，都是些有钱人的地方。接下来就是帝都内城墙，帝国近卫队在城墙上日夜巡逻。外城区就是平民呆的地方了，店铺参差，商贩旅客络绎不绝，帝都的工人们大多数也是住在外城区。外城区和内城区完全是两个世界，外城区可以说是热闹，内城区才是帝国的繁华所在。

　　        加诺把瑟西事先准备好的通行证拿给城门士兵过目，这才进了内城区。他按瑟西说的去了帝都图书馆，管理员打量了一下他普普通通的衣服，拿着许可证看了半晌，才同意让他进去。加诺按照瑟西提供的书单，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瑟西提到的书，书页已经泛黄，却是一副少有人翻阅的崭新模样，果真如瑟西所说，自从结点理论兴起之后，古老的魔法便渐渐式微了。根据瑟西所说，艾茵雯传授的魔法主要看学习者个人的天赋和天生的魔法感觉，所以能学会的人很少，但是一旦学会都是叱咤风云的大魔法师。加诺很认同瑟西说的这么一句话，每个人都应当有学习魔法的权利，但是天才不应当和笨蛋用同一种方法学习。

　　        这一本书是暗杀者常用的魔法，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书架上，因为它是用古艾铂皇朝的文字书写的，除了古文字学家，没有谁会学习一个灭亡了的帝国的文字的。加诺自然看不懂书上写了什么，他是来按照瑟西所说的，抄一份回去。加诺一呆就是一下午，他放下羽毛笔，揉了揉肩，准备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呆到闭馆。

　　        图书馆周围都是各个皇家学会，要吃饭还得绕好大一圈。加诺直到走到了内城墙附近才看见一家小餐馆，他走了进去，看了看墙上的菜单，菜没有看进去几个，却被价格吓了一跳。有些菜肴的价格要以多少多少银币来计算，几十个铜板的黑麦面包已经够普通家庭吃一周了。加诺局促地坐下来，有侍者过来点菜。他小心翼翼地说：“来……来一份面包……”“这位先生，我们这里的面包是随餐附赠的，不能单点。”“那……那来一份洋葱汤、一份烤土豆。”加诺眼神躲闪不定。

　　        侍者略带点嘲讽说道：“先生，这些平民的家常菜，我们这里没有。您要是不点菜就出去好了。”加诺脸上腾起一片红来，他觉得很难堪，心里生出一股无地自容来。瑟西留给他的钱不少，足够他把这店里所有的菜叫上十份不止，只是他自己觉得不堪，加诺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我不属于帝都。加诺站了起来，灰溜溜地走了出去，他听见侍从轻轻地骂了一声：“穷鬼！下等人果然是下等人。”如果瑟西在的话，她能用轻描淡写几句话让那个侍从颜面扫地，可惜他不是瑟西。他走出去，四周都是富丽堂皇的店面，都是衣着体面的人，他们走过他的身边，余光扫过他的粗布衣衫，满脸的鄙夷。于是他突然失去了读英雄史诗时的豪情和自信，他确确实实地位于最底层，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东西。他一文不名，就算真的像瑟西说的，他能成为救世主，未来的成就也无法撑起他现在的尊严。

　　        加诺决定还是去外城区找家店，他牵强地笑了笑，笑给自己看，告诉自己没什么事，他们是贵族，住在帝都，看不起自己也没什么。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准备向外城区走去。餐馆里面突然吵吵嚷嚷起来，他不由得驻足观望。两个餐馆的侍从架着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孩子走了出来，往门外一扔，大声呵斥着：“你们一家都要滚出帝都了还想着在这里吃最后一顿么？一身晦气，别脏了地儿。”小孩子被扔到马路中央，被人踩了好几脚，还差点害得一位尊贵的夫人崴了脚，于是那位夫人的侍者又踢了他几脚，让他滚远点。

　　        加诺赶忙过去把小孩子拉过来，心疼地替他拍拍身上的灰，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卡提纳的使者要过来，王准备为他们建一座华丽的住处，所以没收了我们那一片所有人家的房子。他们什么都不让我们带走，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行。走之前，我想吃这家的乳酪蛋糕，可他们要赶我们走。”小孩灰头土脸，满眼的泪光，小声回答。加诺替他抹去眼泪，不解地问：“那为什么他们不让你进去，是你没有钱吗？如果是缺钱的话，我这里还有些钱，你可以拿去。”孩子摇了摇头，眼泪落了下来，他哽咽着告诉加诺：“他们说，我们要变成下等人了，不配在这里吃饭。”

　　        说话间，又有两个人被推了出来，女人苦苦哀求，被侍从一脚踹在心口，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半天出不了声。小孩跑了过去，哭着喊着“爸爸妈妈”。

　　        加诺沉着脸，他拉过那个孩子，径直走到店里。那个先前招呼过他的侍从忙说道：“这里不是你们这种人改来的地方！”“这里什么地方？莫非是王宫不成？只有立了什么功，打了什么胜仗才能被召见？”加诺直接踢翻了一张桌子。“你想干什么？”几个人围了过来，看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倒是不以为然，“这是孩子王来管孩子事了？”店里的客人哄堂大笑，就当是图个乐子。

　　        小孩害怕地躲在他身后，不敢动弹。加诺硬生生把他拉到身前，他对那些侍从说：“这餐馆的老板在哪儿？”“别找老板了，直接和我们说吧。”侍从们互相看了看，说道。

　　        加诺从怀中摸出一把金币，松手，任凭金币落了一地，一时之间餐馆静了下来，阿斯莫德大陆金矿储存丰富，然而大多数金脉位于精灵地精的住处，或是极地冰寒之地，难以开采，所以尽管金币也是货币，倒也不常见人拿出来用，大多数人都是把金币存在家里，舍不得花。加诺这次直接掏出一把金币，倒是吓了众人一跳。侍从们见他拿出巨款来，不由得放软了态度：“先生想说什么？”

　　        “这些金币我就扔在这里，你们要是把它捡起来，那说明你们同意这孩子一家人在这里吃饭了，同意他们在这儿吃到这些钱花完为止；你们要是不要这些金币，那我就拿同样多的金币，去外面雇上几十个人，把你们这家餐馆里的东西通通砸烂。既然不让人进来吃饭，你还开着有什么用？趁早砸了算了！同样的钱，怎么花，你们自己选吧！”加诺冷冷地说，说完了就看着他们，看他们会不会捡起这些金币。

　　        侍从面面相觑，不敢动弹，最后他们慢慢地跪了下来，把金币一枚一枚地捡了起来。

　　        加诺拉着小孩走过去，看着他们趴在地上，生怕少了一枚金币，他说：“他是下等人，那你不过是一条狗！再怎么高贵的贵族，打死了一个下等人，也要赔偿；可是打死一条狗，最多费条草席！”侍从们不敢吱声，只是连连点头称是。

　　        加诺蹲下来，直视着小孩的眼睛，温和地对他说：“你去把爸爸妈妈扶进来，好吗？”小孩点点头，加诺又说：“去把其他房子被没收的人也喊过来吃饭吧。”

　　        那对父母互相搀扶着走进来，拉着他的手连连道谢，说着说着又哭了。他们哭着问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他几乎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熬住了，他说道：“就叫我‘暗影龙’好了。”加诺只是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黑石丛林的乡下穷小子，一辈子都不会走，在黑石丛林外面的，是暗影龙。

　　        加诺向门口走过去，有一个侍从问道：“先生……您，你不吃点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

　　        帝都不属于我，这里太过繁华，我怕是永远都被隔在这繁华外面。

　　        走出餐馆，他看见瑟西正在外面等他，他不知道瑟西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的，不过她总有法子。瑟西调侃道：“暗影龙大人真会慷他人之慨，到底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加诺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能讷讷地说：“抱歉……”“不用抱歉，你做的很好。”瑟西倒是不甚在意，“准备好配药了，再过两三天，就到解毒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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