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唐园游会

　　“因为捞鱼的蠢游戏我们开始交谈，多希望话题不断园游会永不打烊……”

　　站在金谷园最负盛名的金谷池边，手持长长的竹竿捞网的李南，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这句歌词。

　　但是他所希望的，则是和身边人的话题赶紧断，园游会赶紧就此打烊。

　　好吧，经过了两次失败之后，李南谢绝了仆人递过来的第三根捞网，承认这个游戏真的挺蠢的。

　　如人所知，大唐的士子们在宴游之时，总会玩一些藏钩啊，投壶啊，掷骰子啊之类的游戏，高端点的还要来点曲水流觞什么的，称之为文人雅趣。

　　而且除了上述的大路货之外，各地把享乐玩出花来的士子贵族们，还会因地制宜，因时而变，创造出当地流行的游戏来。

　　而这玉宣得锦，就是洛阳城一带高端宴游的本地玩法了。

　　总体来说，规则就跟后世园游会捞金鱼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是用长长竹竿做的捞网在一个池塘里捞鲤鱼而已。

　　但是贵就贵在参会的地点要有池塘，池塘里还要有鲤鱼。

　　这就不是一般家庭和寒门士子能玩得起的了，是洛阳世家子弟专属游戏。

　　因为洛阳在龙门附近，取鱼跃龙门之意，在本地不少宴会当中，士子门都会用上好的玉宣纸绑在竹竿前头的圆圈里，亲自在主人家的池塘里捞鲤鱼，谓之得锦，一旦捞起，周围的众人都要齐声呼中矣，意为科举得中，锦绣前程之意。

　　而捞中罕见的金色鲤鱼者，被称为贵锦，又叫做桂锦，大家都会祝贺他，将准备好的桂枝一一赠送给他，谓之金宫折桂，取得功名富贵之意。

　　这时，就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发问了，唐朝不是禁食鲤鱼么？

　　但是不禁止放生啊！！！

　　唐律有云：取得鲤鱼即宜放，仍不得吃，号赤鲟公，买卖者杖六十。

　　但是我积极响应大唐号召，在池塘里捕捉到外面游过来的鲤鱼，然后将其放生总没错吧？

　　只不过放生的地点和这个“即宜放”的时间间隔有点长罢了。

　　对于在法律寻找漏洞让自己过得舒服些，每个朝代的某些特权阶级都深谙此道。

　　一般来说，这些被捞起的鲤鱼，会被捞起的人带回家好生养起来，寻一个黄道吉日，或是出行求官，或是进京赶考的时候，他们会专门前往龙门将其放生，意为鱼跃龙门有他一份。

　　这个游戏是如此受洛阳年轻士子的喜爱，以至于不少人捞破了好几根都没有停手，旁边的侍女也叽叽喳喳地在一旁加油鼓劲，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三炷香之后，参与今日游春会的众人中，就只有三个人放下了竹竿，一个人没有参与。

　　没有参与的自然是司徒灵雪，作为无法参加科举的女子，此刻她跟萍眉子在一座湖心亭中谈笑，貌似关系极好。

　　而放下了竹竿的三人，其中李南是知道自己可能与科举无缘了，剩下的两位，正是后面来的两人。

　　就在司徒灵雪到场之后不久，还有两人也来到了萍眉子露天设立的座间，首先来的是一位面容冷酷的黑衣少年，腰横长短双剑，带着一个仆人。

　　此人身材极为挺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然是士子打扮，但是眼珠碧蓝，好似胡汉混血。

　　此人姓令狐，名过，字改之，当时就听得李南眉头一皱，还以为自己碰到了穿越的老乡。

　　本来此时带剑进入会场有些失礼，但是此人似乎剑不离身，一直到穿过步障来到众人面前之后，才珍而重之的将腰间的剑交给后面的仆人捧着，向萍眉子和众人见礼。

　　似乎此人并不在今日邀请名单中，侍女黄莺悄声在李南耳畔说道，但是主座上萍眉子微微一笑，并无反应。

　　此人向众人见礼过后，并不入座，而是径直来到步障出口处等候，不多时，一个高冠博带的年轻士子走了进来。

　　他一走进来，所有人的眼光都被他吸引住了。

　　此人生得极为俊美，要说李南也不是没有见过大唐帅哥，比如飞飞就是其中一例，但是此人样貌跟飞飞那种野性的俊美不一样，而是一种标准的、符合人类审美的脸庞。

　　仿佛是造人的女娲精心捏了脸一样，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段，感觉无一不是黄金比例，仿佛一块温润内敛的古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李南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句诗文。如果说皮白如脂带着锐气的碧衣鬼飞飞可以称得上人如玉的话，同样面容俊美且气质不俗的这位，就可以称得上无双佳公子了。

　　此人并未穿着此时常见的圆领袍和幞头，而是如同古人一样穿着宽大的汉服，长长的袖子几乎拖到地上，头上带着一顶铁制进贤冠。

　　进贤冠…….莫不是？李南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于是他装作饮酒，眼神瞟向对面的司徒灵雪，结果对方浑若未觉。

　　那人缓步走入，一举一动带着某种韵律，似乎他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是一样的，随着他的动作，座间闲适的气氛为之一变，所有人都停下了谈笑饮酒，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而先前那位令狐过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仿佛一名仆人似的跟在他后面。

　　于是他来到萍眉子面前，口称太原杨施余字空月，见过尊主人与诸位，接着欣然入座，而那位令狐过则是站在他身后，如同一名仆人一般。

　　高冠博带，带着一个自带仆人的仆人，于是众人好奇起来，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能有如此的排场，还能带着仆人入座。

　　见到众人好奇，杨施余自承自己乃太原人，自己去年曾遇这位名为令狐过的异人，一见如故，心生倾慕结交之意，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两人打了个赌，谁输了谁给对方当三年的仆人，

　　结果这位令狐改之输了，所以当了他的仆人，虽然他以兄视之，多次劝他不要这样，但是令狐兄一诺千金，硬要如此，故此他无法以仆人视之，作为朋友，今日也带了他来会场，说罢，杨施余连声向萍眉子请罪，连说自己不问而行，实在是失礼之极。

　　听到说是异人，萍眉子赶紧让人邀请令狐过入座，说自己欢喜都还来不及，杨郎君视作友人的人，自然也是我的贵客。

　　但是这位改之兄坚持不入座，萍眉子无法，令让人赐酒赐食，他这才接受了。

　　至此，主位上萍眉子让侍女轻轻敲响了玉磬，宣布今日游春会开始。

　　但是诡异的是，主位下首右边第一个位置，这个全场除了主人以外最尊贵的位置，始终没有人坐，就连这位杨施余也是坐在右边下首第二个位置。

　　似乎那个位置刻意为谁留的一般。

　　园游会开始，坐在主位的萍眉子发言了，她首先感谢了众位的到来，并且说在座的都是她所喜爱的青年才俊和才女，今日春光甚好，这金谷园乃是洛阳山水精华，正适合游春、赏景、饮酒、作诗，特别是月夜之下，相当值得一游，她略备了些酒食，还望大家不拘礼法，可于园中尽情一乐。

　　“贫道与诸君共饮之！”说罢，萍眉子端起一杯酒，遥敬众人。

　　“谢过娘子盛情。”看着遍地侍女，明显是贵妇出游的情况，没有人傻到称她为女冠，于是，包括站在杨施余后面的令狐过也端起酒杯，一起谢过主人盛情。

　　一杯饮罢，萍眉子主动站起，其余众人在侍女的带领下，开始游览起来。

　　直到此时，李南才明白了何谓“贵人游春”，还有这萍眉子为何将会场设立在金谷涧深处。

　　原来游春早就开始了。

　　就在侍女带领他进谷的时候，已经算是将谷内游了一遍了，而需要他们一起“游春”的，无非就是整个金谷园最精华的部分，就是石崇原来最引以为傲的后花园。

　　李南想想也对，金谷园如此之大，你真的指望这帮娇贵的士子贵女徒步走个七八里，这画面他简直不太敢想。

　　跟随着侍女的脚步，他们来到了金谷园最精华的地方，石崇绿珠楼的后花园。

　　当然，虽然是遗址，但是萍眉子明显不会让士子们过来看荒园，这里也设立了锦绣做的步障，周围杂草都被清理一空，有些泥泞的地方从新铺上了崭新的青石板，花草明显也被精心修剪过，似乎一直有人住在这里似的。

　　此处茂竹千竿，金谷水自竹下盘旋而出，叮咚作响，清澈的溪水汇集到花园中央，一个葫芦形的池塘里，随即又流出院外，岸边根据地势，修了不少露台，与周围的景物混在一起，混若天成。

　　池塘中心还有一座小小的湖心岛，上有一亭，岛上奇花异草无数，早有娇俏的侍女充作艄公，接引诸位上船赏玩。

　　但是湖心亭不大，眼见作为主人的萍眉子跟司徒灵雪登舟上去了，身为男子的众人也不好上去赏玩。

　　反正今夜应该会住在这里，自己有的是机会过去赏玩。好几名士子看着湖心亭，心中想到。

　　而名为玉宣得锦的游戏，就是在池边进行。

　　士子们各自选了一处地方，自有侍女送上长长的竹竿，说声愿郎君前程似锦，然后在一旁伺候。

　　美景美人之下，士子们对关于自己前程的游戏自然极为上心，更何况湖心亭中那位“主人”可在看着呢，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其中成功者不免喜气洋洋，突然脱手者也微微懊丧，但是大多恪守礼法，脸上都一副得亦可喜失亦欣然的名士神色。

　　但是其中数人却是兴趣缺缺，自知自己字都写不好，基本上也就告别科举的李南，试了两次就放弃了，而那位杨施余试了一次过后，第二次就成功了，然后他随即在身边侍女的星星眼中将鲤鱼放回池中。

　　最令人惊讶的是令狐过，连试三次，无有不中，其中一次还是抓到了金色的鲤鱼，均被他献给了杨施余，但是都被后者放回池中，看到自家“主人”已经放下捞网，他也随即停手。

　　“李兄何不再试之？”正当李南目光瞟向湖心岛的那两位的时候，就在他旁边不远处的杨施余，突然对着李南开口道。

　　“南不擅此道，只得临渊羡鱼尔，倒是杨兄，为何取而复放乎？”李南心中有些不安，努力装着平常的口吻问道。

　　“事不过三，过之为贪，非食而捕，于礼不合。”对方微笑着说道。

　　“君子远庖厨，亦远非义之杀，不教之诛。”哪怕是在野外，这位仁兄的礼仪也是一丝不苟，先作揖，再说话，声量不大也不小，语调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仿佛古之君子从竹简里面走出来。

　　确定了，确定了，看着事事讲究“礼”与“仁”，行动坐卧整整有法，最重要还带着铁制进贤冠的杨施余，李南心中十有八九确定，此人怕就是传说中的簪缨之人。

　　果然，就像是开封菜和某拱门，某巴克和某斯塔，有山海的地方就有簪缨啊，看着湖心亭中的司徒灵雪，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位杨施余，李南暗自叹气。

　　从卖相和颜值来说，自己这边就输了啊。一个妖女一个路人甲，对方是浊世佳公子，让人如沐春风。

　　还有，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也是山海之人，李南有些警惕。

　　“石安兄为何叹息焉。”对面的杨施余感觉十分的敏锐。

　　“仆只是恨不得一观这金谷园全盛之景也。”李南暗叫了一声卧槽，这厮好厉害的洞察力，自己只是微微叹气，就被他察觉出来了。

　　“暮春者，冠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萼，咏而归。”杨施余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口气诵读者圣人话语，“圣人游春之意在乎春，不在其景也。”

　　合着你今日高冠博带还是在忠实的cos论语中的圣人游春的行为？你还说你不会武…..你不是簪缨铁冠！！！

　　“心中有春，何处不是金谷春晴？”李南想起了后世一句流传甚广的话。

　　“哈哈，石安兄果乃君子，已得春之三味矣。”杨施余走上前来，亲热又不失礼貌地跟他攀谈起来。“闻石安兄一言，仆如同春风拂面尔。”

　　开始了，开始了，看着对方慢慢走近，李南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开始跟杨施余攀谈起来。

　　两人谈的无非就是一些各地风物和今日天气哈哈哈之类的，看似有趣则毫无营养。

　　“有人中矣。”两人聊了一会儿，杨施余提醒道，池塘边的人，陆续有人捞中了。

　　“果然今日园中之人，皆是大才。”李南恨不得早点结束对话，立刻将话题引到了池塘边的那些士子上。

　　“石安兄高见！”杨施余也是一脸的微笑看着其他人。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玉宣又不算薄，满池的鲤鱼，稍微掌握练习一下也能捞起，只要那条鱼不算太重就行。

　　而且你如果多次不中，这时身边的侍女就会好心的“帮助”你捞，面对着娇俏侍女的软语相求，再严肃的男人都会答应的，更何况这些年轻的风流士子乎，于是侍女极为“好运”的一次捞中，士子在一群人高呼中矣中接受同伴的恭喜。

　　真当这个游戏是让这帮五谷不分的士子去湍急的溪流中，去捞取野性难驯的鲤鱼？其实这些鲤鱼都是主人事先放进去的，被人喂惯的，甚至不少都是被人捞习惯的。

　　于是人人得锦，个个喜气洋洋，李南杨施余并令狐过三人，反而成了其中的异类。

　　看到士子们一个个放下了竹竿，在湖心岛喂了一会儿鱼的萍眉子，这才与司徒灵雪登舟上岸，带着众人游览了一圈过后，与众人谈笑起来。

　　经过上个游戏，众人彼此之间也熟悉起来，或是独自凭吊古迹，或是两三人一起对着春花作诗，彼此序年齿和字，一时间，子明，慕鱼等等字号满园乱飞。

　　因为杨施余之前惊艳的表现，不少人都过来与之结交，饶有兴味的打听他跟这位异人令狐改之之前的事，对方只说游戏之作，不愿多谈。

　　就连那位一脸酷酷的令狐过，也有不少人上前攀谈，这种明显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中的人物，是这帮热血的年轻士子最喜欢的。

　　不愧是空月公子啊，真像当空皓月，让周围的人都成了陪衬。

　　感觉自己被忽视一旁的李南有些无奈，明明他就在这位杨空月面前，但是众人只是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重点都在他身边那位杨施余，这不，还没有过半个时辰，空月公子的名号就被人喊了出来。

　　今天的情况，李南其实很想去找司徒灵雪这个小妖精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这杨施余到底是不是簪缨的人，这萍眉子又是何等人物。

　　但是这位司徒灵雪一直跟萍眉子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一个男子，也不好贸然过去攀谈，李南只好作罢。

　　明明是几个人的电影，但是我却不配有姓名。李南甚至觉得有些沮丧。

　　本来他以为今日只有他和萍眉子，还能向上次一样畅快交谈，结果发觉自己连备胎都算不上，对方只是在会场礼貌性的跟自己寒暄了一下，之后再也没有照过面，目光还隐隐看向自己身边这位。

　　女人都是大猪蹄子，李南看着那位气质美道姑，还有那位红衣女妖精注意力都没在自己身上，前几天心中那点微微泛起的波澜，终于消失不见。

　　众人游玩了一番，天色已晏，于是萍眉子命侍女过来传话，说是游春宴已备好，还请诸位郎君移步前往。

　　众人欣然允诺，跟着侍女左转右转，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此时，空地上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帐篷，外面是紫色华丽的绸缎，绸缎下是层层叠叠的轻纱做的幔，里面烛火通明，散发着淡淡幽香，有见过世面者如陈驰，当即感叹道这是龙涎香啊，用掺有龙涎香的蜡烛照明，怕是昔日石崇之宴，亦不过如此罢。

　　众人自是一阵感叹，随着侍女引导，进入了这张起码可以容纳三十人同时进餐的大帐篷，看着里面香木为案，上好锦缎织成的坐垫，铜鹤衔烛，玉杯银盏，帐篷的四周还挂着一看就很古意的字画，还有娇美如同花仙的侍女，纷纷感叹便是天宫琼宇亦只有如此了。

　　“今日幸与众位俊彦游春，贫道心中甚喜，聊以此盏，以表贫道欢悦之意。”众人按照之前的座位坐定，主位上的萍眉子就端起酒盏来。

　　“吾等惶恐，谢过娘子盛情。”众人皆是正襟危坐，双手捧杯，齐齐对着主位上的萍眉子道谢。

　　“饮胜！”说罢，萍眉子天鹅一样的白皙脖颈一扬，将玉盏中的酒饮尽。

　　“饮胜！”众人俱是一饮而尽。

　　随着众人饮下第一杯酒，坐在帐篷四角的歌伎，各自操弄琴瑟琵琶，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悦耳的音乐在耳边如同溪水一样叮咚作响，玉盏中的醇酒散发着香气，桌上的食物精美而奢华，这场在天下有数奢华园林遗址中的奢华宴会，就此拉开了序幕。

　　席间，士子们铆足了劲，开始做起诗来，大赞今日盛景，引得主座上的萍眉子频频点头，与之谈笑晏晏，让每个人都觉得她对自己青眼有加。

　　士子们的诗文之多，好似前几日就准备好了一般，看得李南目瞪狗呆。

　　春日里，一首新诗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跟去年一样的天气里，身份境遇已经完全不同的李南有些感慨。

　　想起自己这一年来的际遇，仿佛那个在电脑和实验室间搬砖的生活已经离自己很远了，李南有些感伤。

　　于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李南，只能如同古人一样，发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的感叹。

　　幸好，今夜子时，可是有人会在小园香径独徘徊，等着他的到来呢。看着接着饮酒向李南打出暗号的司徒灵雪，李南暗自打起了精神。

　　园游会歌舞一起唱，整个世界约好一起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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