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拾肆：上元夜宴

一日常朝后，你与姑母在紫宸殿议事，忽想起御园的事来，便简略于姑母说了。

        姑母听罢沉吟须臾，思索着。

        “薛太妃此言倒提醒我了。陛下年少，从前未经先皇亲自教导，如今虽做得不错，但若要要成为一位明君，需要学的确实还有许多。”

        说着，姑母将你的手轻握住，拍了拍。

        “眼下朝内逐渐安定下来，陛下也须寻师致学了，不仅为苍生，更而为己身。”

        你点点头，转而又问“姑母有什么好的人选吗？薛氏……真的有可用之人？”

        “薛氏为历代圣人亲卫，忠君克己。如要教授陛下武艺，男子确有不妥……”姑母顿了顿，继续道“陛下知道太仆寺卿薛骓吗？”

        你颔首“自然是知道的，他不是西突厥王做燕王时的伴读吗。定襄侯还是父皇因他随燕王作战东突厥时，因功下诏亲封的。”

        说罢，你忽的想到了什么“他……是薛太妃的族兄？”

        “不错。定襄侯有一女，名薛逢霜，是北衙禁军的果毅都尉，武艺超群，在北衙中素有盛名。想来那日薛太妃意有所指者，便是她吧。”

        果毅都尉此职的品阶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不算低了，你闻之有些意外。

        “姑母是说让她作徽儿的教武师父？”

        秦芷摇摇头“只是负责教习陛下身法武功，强身健体，遇事能自保便可，倒不必多么精进。”

        你知道姑母的意思是让你不要过于偏重习武一事，你点头应允下来。

        “另还须为陛下选任太傅，太傅人选我倒早已考虑好了，就看他同不同意了。”

        听姑母这样说，你愈发好奇。不知谁能推却圣意？忽而，你想到一个人……他还真不见得会应诏出任。

        “姑母不会是说‘贞耀先生’吧？”

        看见姑母点头，你瞬间泄了气。

        长孙籍，字贞耀，出身河南长孙氏。长孙氏是前朝重臣，高祖为圣后便隐而不官。

        长孙籍博学强识，有百龙之智。他曾经被太宗七诏而不出。在第八次时，他才出任太子太傅，先皇作为太子刚刚登基，他就又辞官归去。

        承德年间，科举盛行，长孙籍因通卜爻之术，善相命之法，所收学生皆良善而成大事者。朝廷新贵，裴氏杜氏等属便由其教习而出。他作为一方鸿儒，世皆称之“贞曜先生”。

        只是这位贞耀先生脾气古怪，常常把学生骂的狗血淋头，乃大昭不好相与第一人。但即便如此，每年千里迢迢向他求学的人仍络绎不绝。

        父皇曾经给你讲过他关于这位先生的凄惨往事……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你看着姑母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明白这事怕是铁板钉钉了，你只能寄希望于他千万不要应诏才好。

        正月十五上元，金吾不禁夜。

        上元宴依旧在麟德殿举行，只是形制比除夕宴要小许多，只有皇亲国戚出席，算是皇家家宴。今日难得无宵禁，为便宜众人夜游长安与民同乐，开宴的时辰比平日要早一些。

        开宴前，谢太妃的宫人禀上，因太妃身体不适，故今日宴会并不出席，还请陛下应允。

        你知她素来爱静不喜宴饮，故也没有追究，只嘱咐了那宫人几句便罢。

        申时末，你携宫侍来到麟德殿，众人离席而拜。

        入御席，方愠喜高唱“起宴”，宴会开始。

        此次宴会比起除夕宴更随意些，众人席位为方便交谈相隔并不是很远。场上言笑晏晏，气氛融洽。

        你纵目而望今日出席之人。

        首先是镇国永靖大长公主秦芷，与其夫邳国公谢靖——

        今日姑母是与邳国公谢靖一道入宴的，并没有与你一同。她看见你望她，朝你笑了笑，转而又与邳国公交谈着什么。

        二人举止有度，不冷淡也不亲昵，与寻常夫妻没什么不同。只是不知二人夫妻多年，为何没有子女。

        另一侧席首，舅公雍国公顾应及与其妻南诏公主荔离在位——

        你没有见过那位公主，故多瞧了几眼。那女子比你想象中要年轻些，大约花信年华，玉色姝姿，称得上一声美人。

        不过想想也是，这位公主十六岁奉命入昭和亲时，雍国公已三十有四了。不过二人席间并无交流，称得上相敬如冰。

        那公主注意到你在看她，便也回望。她先是盯了你一会儿，然后用一双美眸上下打量，似乎对你饶有兴趣的模样。你心中奇怪，没有再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阿史那栘此次作为亲王回京更是焦点——

        他挨着雍国公，仍是大刀阔马不拘小节地坐着，兴致高昂地与雍国公高谈阔论。席间不时还有其他人与他搭话，他亦肆意畅谈，偶尔还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十分恣意洒脱。

        他瞧见你看他，便举起酒杯向你一敬，干了。你也没有扫了他的兴致，亦举杯回敬。

        薛太妃和小锦儿自是不必说的，她们落座于姑母身旁——

        不等你去看那丫头，那丫头就已朝你激动地挥舞起了自己的小胳膊，企图引起你的注意。在被薛太妃假意教训了几下后，这才乖乖坐在席上眨巴着眼睛望你。

        你不禁失笑，让如是带了话过去。

        “真的吗！今天晚上皇姐姐要带我出宫玩吗？！耶——”

        小丫头雀跃地扑进自己母妃的怀里，然后又扭头朝你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薛太妃抚了抚小锦儿的小脑袋，亦微笑着向你轻轻颔首。

        潞国公顾始作为你的外公也在席列，只是他如今孤家寡人，宴上与他也无亲近之人，故显得格外孤寂——

        你听闻这几日他染了风寒，便让林斯慎将安东都护府进贡的，已成人形的百年人参给他送去。

        潞国公收到东西后起身向你俯身作礼，说了些感泽天恩的话，你也客套了几句，便结束了对话。

        除此之外，按礼制，已出降的公主通常是不能出席皇家家宴的。不过你今日特下诏，让宫外的三位姑母也可携其驸马子女入宫参宴——

        太宗三女秦芉，称吴兴大长公主，携有驸马御史中丞朱疏，嫡子朱弁。

        太宗四女秦莹，称新平大长公主，携有御史中丞虞悬清，嫡子虞種。

        吴郡朱氏与会稽虞氏为世交，二族因助太宗平定“睦洲之叛”有功而得重用，两家女一同入宫为妃。

        后来两妃先后诞下公主，公主及笄后又先后下嫁于对方嫡子，两家人早已好的如同一家人。

        另有太宗五女秦芯，称睢阳大长公主。携有驸马礼部尚书杜曲泉，嫡女杜吟时、嫡子杜赋。

        杜吟时，你的侍读。许久未见，她看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不同，仍是一副张扬热烈的少女模样。

        其实按辈分，你应该叫她一声表姐。只不过在做公主的时候，她就禁止这个称呼出现在你口中，也不让你提起这件事，否则自己回家就要挨训。

        看她实在被五姑训怕了，你也很体谅地没有提过这层关系。然而就在你已经忘记的时候，今日之宴提醒了你……

        你趁着无人注意你，朝着她无声地唤了“表姐”这两个字。只见杜吟时一个动作，立刻将她十二岁的弟弟扯到了自己眼前，猫着腰不去看你。

        你看着一脸懵懂望你的少年噗嗤笑出声来，看来他还在被自家缺德姐姐威压着。

        注意到你的动静，五姑看向身后的女儿，见杜吟时揽着小儿子正经饮酒的场景嘱咐了几句，然后回首对你歉意地笑笑。

        你也客气回笑。

        五姑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也就是承德九年和亲东丨突厥的安定大长公主，你的六姑秦苗。

        你看着这几个雍容妇人谈笑风生的场景，不禁思及异国这位素未谋面的六姑来。不知千里之外，她会如果过这上元节呢。

        乐舞几寻酒几寻，酉时，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宴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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