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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朝


“谢大人今日是第一天上朝”

        大殿之上肃穆,有官员出列呈报奏诉,风悯臣着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头顶佩戴的冠冕上垂下十二珠旒,遮住了帝王面容。

        谢诘只听了半刻,就有点跑神,猛然听到有人唤他,转头便看见太常卿罗怀孺有些过于热情的笑颜,罗大人声音压的低,“谢大人第一日上朝是紧张吗?”

        “有……些。”谢诘顺着罗怀孺的视线注意到自己无意识间紧紧捏着官服衣袖的右手,尴尬的点了一下头。

        罗怀孺了然的笑着,偷摸在谢诘手心里塞了一颗用牛皮纸包的青梅糖,“大人吃颗糖压压惊。”

        谢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见罗怀孺兀自接着道:“小儿幼时喜欢甜食,我便备了糖在身上,现在他也及冠了,早已不会跟在我身后要,可这习惯我倒是改不了了。”

        罗怀孺神色自然,似乎这种偷聊是常事,谢诘也被感染,那份朝堂上的拘束少了几分,他盯着罗怀孺有些熟悉的眉眼,想起在他花瓶里偷偷插花的男孩,似乎自太明书院分别后,再也未曾见过,不禁问道:“罗公子可还好”

        “他呀。”提到儿子,罗怀孺眉角间的皱纹都慈祥了几分,“早出晚归整天往军营跑,我已经很久没有瞧见他了。”

        “公子自律勤勉,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

        “我倒不求他有什么出息,能自自在在的就行。”

        谢诘握紧了手心里的青梅糖,目光不受控制的又回到了风悯臣身上,男孩坐着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唯一的动作是在官员呈辞的间隙点一下头,说一句“朕知晓了。”

        谢诘在正式上朝之前,花费了些时间了解朝廷里的官员和最近的朝政,但陌生的地名人名接连出来,还是有些发懵,而且许多官员一件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得加许多赘余无用的生僻辞藻,他听得吃力,更别提风悯臣。

        或许是谢诘的表情过于凝重,罗怀孺凑近些问,“你全听得懂吗?”

        谢诘缓缓摇头,罗怀孺砸了一下唇,听到谢诘的回答,似乎找到了同类的开心,“我也不大懂。他的神情难得露出一丝荒凉,“有时候站在这儿并不需要听懂,只是需要站在这儿。”

        谢诘讶然,刚打算接话,便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向这边射了过来,丞相威正端严的目光宛如实质,谢诘全身一怔,急忙按下了话头,对于这位

        苦节自厉,廉正奉公的丞相,他多少还是有所耳闻,丞相虞经海出生虞氏一脉,从大雍开国起,虞氏子孙或不入朝,若入朝为官则为重臣,是朝中清流,天下文臣表率。

        直到虞经海转过头,罗怀孺小声解释道:“你不用怕他,他不过是看着严厉,但并不是古板迂腐,不通情理之人。”

        旁边突然不咸不淡的插进来一句,“也就罗大人一个这么觉得。”

        谢诘寻声抬头,男子身量较高,蓄着的胡须上绑着一只精巧的红色珊瑚珠,但侧颜露出来的皮肤光洁白皙,五官轮廓柔和,年纪应该不大,最起码也是不容易显年龄的长相,他并未转头,连站着的姿势都没有变,插这一句,完全是兴起而发。

        “孔大人随性潇洒,若同你比,那位大人不显得循规蹈矩。”不知谁跟道。

        此声一出,左右官员有意无意都把目光往这边投了过来,大有下一秒好戏就要登台的架势。

        “莫吵莫吵。”场面突然不受控制,罗怀孺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安抚道:“有话……咱好好说。”

        身后的动静大,前排官员陆续被惊动,直到阮青河回头,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他面上笑容和善,目光里也并无责备之意,只在谢诘身上停顿了半秒,但震慑力比丞相警告性的一眼效果还好,唯有蓄须官员又幽幽补了一句,“君子易处,小人难缠。”

        罗怀孺快速扫过谢诘,看向孔万山满是惊悚,额头上的虚汗似乎更多了,“孔大人少说些吧。”

        下了早朝,谢诘与罗怀孺一同出了宫殿,还未到宫门,阮青河也跟了上来,罗怀孺会意的拱手笑道:“你们师兄弟聊,我先行一步。”

        阮青河与谢诘并排而行,温声问:“瞧你在大殿上与旁边大人聊的开心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是我曾教过罗大人的长子,便忍不住多言了几句。”

        阮青河点头,“确实,师弟教过的学生多,仅仅这朝堂之上便有许多官员的爱子受过你的教导。”

        谢诘没有接话,他一直不太能辨的清阮青河话语里是夸奖还是嘲讽,或许连阮青河自己都不清楚。

        “今日晚点我派马车去府邸接你,我在鹳雀楼给你筹备了一桌升官宴。”阮青河转了话题道。

        谢诘震惊,“只是你我二人”

        “自然不是。你到了便知。”

        朝中拉帮结派乃是大忌,上朝第一日便摆宴欢庆,铺奢浪费更是不妥,谢诘焦急的都有些语无伦次,“这是什么风俗规矩,胡闹,搞这个做什么!”

        阮青河脸上滑过一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咬牙切齿,“我会派马车去你的府邸,你最好来。凉他们一晚,主角一直不到,也不会妥当到哪里去。”说罢,甩袖离开。

        晚间,阮青河不仅往谢府派了马车,还给他送了一套新制的衣袍,裁制衣袍的布料上乘,触手光滑温凉,衣摆袖口处用银线精心绣着绽开的梨花,腰侧配的是一青一白首尾相接的双鱼环佩。谢诘连眉梢都皱到了一起,他一旁的荣邪兴奋道:“这件衣服当真华丽漂亮,公子要试试吗?”

        “不了,收起来吧,拿我平常的衣物出来。”荣邪依言,听话的进了里屋,另找了一套海蓝色的衣袍帮谢诘换上。虽无阮青河送的精美,但也是当下流行的款式,衬的整个人清朗端洁。

        抵达鹳雀楼,谢诘是真的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阮青河摆的升官宴其实并不繁闹奢华,只在二楼选了一间普通雅间,谢诘进去时,桌上已经摆了几碟菜肴,都是寻常人家宴请朋友可以接受的价位,列坐官员面容熟识,衣着正常,谢诘如果真穿了阮青河予他那件衣袍,看见面前场景,真得立马转头回府换。

        雅间还有几个位置空闲,谢诘与已经到了的大人一一打过招呼后,走到了阮青河身边,虽然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更改,但还是压着不虞,“不管如何,你总该事先跟我商量。”

        阮青河眯眼笑的和煦,并不回应谢诘的责问,而是细细的打量了他一遍,“怎么没有穿我给你备的衣服,是不喜欢吗?”

        谢诘气结,“你……”

        阮青河了然一笑,“不是不喜欢便好,以后总有机会穿出来。”

        阮青河坐在主位偏右的位置上,靠在背椅上的动作慵懒随性,窗户里投进来的夕阳给他堵了一层金边,眉目瑰丽柔和,偶有官员上前与他攀谈,应答自如,谢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似乎他本就属于人声鼎沸的中心,所有人都自然的敬着他,捧着他。

        谢诘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退离了阮青河身边,房间内,人慢慢多了起来,交谈声有些喧哗,他往门口走了走,听到走廊里有争吵声。

        “你若来便自己来,为什么非得拉着我。”

        “已经到了,进去看一眼。”好言劝着的声音很熟悉。

        “不去。”男子嗓音浑厚,虽刻意压着,但还是听得清晰分明。

        哐当一下,门扉被人从外面大力的推了一掌,魁梧威严的将军径直从谢诘身边经过,脸色黑沉的厉害,显然这次宴会来的确实很不情愿,谢诘认的这位,是大将军左平江,大将军随先帝多次出征平叛,戎马半生,军功威望在三军之中无人能及。

        罗怀孺跟着左平江前后脚跨进房间,视线在房内逡巡了一圈,确定左平江虽然神色不爽,但理智还在,兀自寻了一个位置已经坐下,并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到谢诘身边拱手道:“抱歉,让谢大人见笑了。”

        谢诘回礼,体谅道:“无碍,欢宴酬客,喧嚷热闹,本便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万没有理由因为这种小事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谢诘神色诚挚,倒让罗怀孺有些过意不去,他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罗大人有什么话,倒不妨直说。”

        罗怀孺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左大人并非不喜欢宴,只是对大人有些芥蒂,谢大人是陛下的老师,左大人因陛下年纪较小,处事优柔温和,多有心急矫枉之嫌,便把气撒在了大人的身上,他脾性一向如此,直来直往,你莫要介怀。”

        还不待谢诘反应,孔万山捻着自己的胡须,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接话道:“罗大人最会挑好听的说,大将军不喜陛下不喜谢大人,不过是之前诚心实意的以为继位的会是东宫。”

        罗怀孺脸色瞬间白了,“孔大人少说句吧。”

        旁侧有人出声宽慰,“谢大人以前不也教过敬王,同是谢大人的学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和大将军生了嫌隙。”谢诘这才注意到身旁不远站了许久的男子,男子的样貌并不出众,但气质非凡,端得是如竹如松的风姿。

        孔万山走近出声男子几步,争锋相对,“就算真生了嫌隙又能如何呢?谢大人教导陛下五载日月,教导敬王才几日”

        罗怀孺快步挡在了沈岭与孔万山面前,声音都抖了,“孔大人……”

        孔万山急忙打断了罗怀孺还没有说出的后半句,没好气道:“罗大人你怎么不劝其他人,次次劝我。我说的话就这么让你不舒坦。”

        罗怀孺一时语塞,伸手试图求助,胡乱扒拉到刚好经过的廷尉大人衣袖,常远泽疑惑回头,缓了半刻,在罗怀孺求助般的视线里,极为轻缓的道了一句:“入座吧,菜快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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