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杨久安第一次到肃州时，被这满目黄沙迷了眼睛。

        她刚从风景如画的江南回到京城，就被许知秋借着随行监军的名义，带到了边境。

        马车上，帆歌跪在杨久安身侧轻轻为她吹眼睛，许知秋坐在上首，再次恨铁不成钢道：“我让你去江南散心，你去给我闹心，再放你在京城，不知道多少人想活吞了你。”

        杨久安眨了眨眼睛，终于把眼睛洗干净了，她擦擦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辫子，随手撩开帘子往外瞄。

        许知秋道：“还看！”

        杨久安老实放下帘子，道：“莫要念了莫要念了，我知道错了，陛下不是说了会保我吗？”

        许知秋道：“我就在跟前，我怎么没听到？”

        杨久安叹了口气，道：“龙颜大悦啊，还给了我荣誉称号呢，陛下不是那么过河拆桥的人，不然朝上还能留下多少忠臣，再没人敢做实事了。”

        许知秋点了点她的脑壳，道：“你说什么都有理，本来大家相安无事，用得着你来做青天大老爷？”

        杨久安连躲都懒得躲，等他说完了，才倔强道：“什么大家，拿钱的是大家，被剥夺的人就不是大家吗？如今战事吃紧，钱从哪里来？让陛下从身边砍贪官吗？我看义兄你私库里的就挺够的。”

        “死丫头，张嘴就乱说！”许知秋拿浮尘轻轻打了她一下。

        杨久安没理会，就当给她衣服扫尘了，她抱手靠在车壁上，透过缝隙看外面，皱眉道：“别念了，再念我就让你们这些贪官奸臣都给我磕个头，谢谢我的救命之恩。”

        许知秋苦口婆心道：“这天下多久前就是这样，京城是个名利场，江南便是销金窟，这名利场与销金窟息息相关，你这一捅，不知道动了多少人的命脉，蚁多咬死象，是我也难保。”

        杨久安道：“安逸太久总要换换血，陛下不是前朝昏君，不是我，也有别人，总比把命交给别人来得强，再说了……”

        杨久安看了许知秋一眼，突然硬气道：“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咩？！”

        说罢就两三步跳出了马车，留下帆歌独自面对默默生气的许知秋。

        宋德谦见她出来，立刻让人牵了马，杨久安翻身上马，将面纱围上，看戈壁狰狞，斜阳黄沙。

        宋德谦道：“表妹，你眼睛好了？”

        杨久安点头，道：“没有防备，不太习惯罢了。”

        宋德谦道：“是，等到了城里就好了。刚听动静，你和大人又吵起来了？”这一路上，也不知道闹了多少次。

        杨久安斜了他一眼，道：“我是为了他好，他迟早会明白的。”

        宋德谦点头称是，道：“大人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将你带出来了。表妹，还是进车里吧，小心再迷了眼睛。”

        杨久安闻此道：“我车被他给占了，我才不要去他的车里，不说了。”

        杨久安左右看了看，她的马上带了弓箭行囊，于是侧身从宋德谦身后薅了一把长刀，一拉缰绳，道：“我先走了，城里会合。”

        宋德谦阻拦不得，只能在后面喊，帆歌掀开帘子，许知秋问道：“发生了什么？”

        宋德谦打马过来道：“回大人，小姐骑着马跑了，说是在城里会合。”

        杨久安这一路上不知道跑了多少次，每次烦了就要跑，开始许知秋还派人跟着，后面发现也跟不上她，反正每次没多会儿就会回来，便道：“随她去，有本事就别回来了。”

        宋德谦也习惯了，等干粮清水用完了就回来了，哪儿能真让她走远。

        许知秋见日头偏西，心想真不会选时候，怕是要独自过夜，问道：“她带武器没？”

        宋德谦回道：“带了弓箭和长刀。”

        “粮食呢？”

        “装着的。”

        “帐篷……算了，随她去，吃了苦头就知道厉害了。”说罢便放了帘子，下令就地扎营。

        再说杨久安这头，她骑着马，俯身一冲就是十几里地，平地风起，落日侧边跟随，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天地辽阔，人如渺渺一蜉蝣。

        她直起腰，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甩了甩马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随后尤嫌不够，从怀里掏出一枚哨子，叼在嘴上，深吸一口气，哨声长啸，悠长锐利。

        一匹黑马，伴着黄沙远远而来，逐渐靠近。

        杨久安立刻放下哨子，俯身踩紧马蹬，加快了速度。可她骑的是一般的驿站马，来人骑的可是日行八百里的良马，很快就跟在了她的身后不远处。

        风吹起她发间的飘带，烈风鼓鼓，连衣角都在飘扬。

        高远的空中，猎鹰盘旋，在染着无限霞光的地域中飞翔。

        黑马绕到她的身侧，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人朝她伸出了手。

        杨久安一转马头，立刻让他落了个空。

        但来人也不气馁，再次赶上，策马逼近，再没伸手去捞，而是迅速起身跃上了杨久安的马背。

        俊勇的千里马没了主人的控制，立刻就减缓了速度，黑衣人坐在杨久安的身后，抬手箍住她，夺过她的缰绳，将她拥在怀里，慢慢放缓了速度。

        杨久安在他怀里笑道：“这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竟如此胆大包天，敢绑你杨二小姐？”

        风六闷笑，胸腔发出振动，他道：“不才正是杨二小姐的童养夫，风六是也。”

        杨久安否认三连，道：“别诬赖我，我家可没有你这么大一个童养夫。”

        二人说话的功夫，太阳便悄悄地从地平线上滑落，只留一片紫红的余晖。

        风吹鹰鸣。

        风六抱着杨久安，低头轻轻触碰她颈上的皮肤，觉得十分满足，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留了记号给她却迟迟没见她反馈。还是极想念的。

        杨久安懒得挣也就随他了，转而说起了正事，她道：“我不是让你留在江南经营吗？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就这么离不开我呀？”她调侃到。

        风六闷闷道：“那是，我一刻都离不开你的。”

        杨久安道：“别贫嘴了，快说。”风六不会分不清主次，她回京之前，他还向她保证一定管好那一摊子事，没事儿不会千里迢迢追上来。

        风六沉默了片刻，道：“是世子要见你。”

        空气诡异的寂静。

        杨久安偏头瞪了他一眼，直接挣开他的手，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朝后走。

        风六也赶紧下马去追。

        见他默默跟着，杨久安转身道：“你又和王府联系上了？！”

        风六心虚道：“安安，别生气。”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我凭什么不能生气？”杨久安火气上头。

        风六立刻道：“我没有命令你的意思，我是说生气伤身，你先消消火。”

        杨久安道：“伤身关你什么事儿？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气死，还省事了！是不是霍思齐？”

        她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摘出去的，现在全是白饶。

        风六劝道：“霍先生十分守信，他没有来找我，是我主动联系他的。”

        杨久安抱手看着他，示意他迅速解释，不然就让他尝试一下家法。

        风六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安安，你难道没有发现，自我离开飞羽阁，咱们的消息都滞后了许多。”

        杨久安无言以对。

        风六继续道：“我又不是再次卖身，霍先生用得上我，我自然为世子服务，我如今也有正经的身份，就算脱离这层身份，也是个自由雇佣的江湖人士，想走就走，还是不一样的。”

        风六见杨久安态度软化，尝试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往回引，边走边道：“如此双赢，何须拒绝，只是我来得急，忘了与你商量，你要是不同意，我可以立刻回去？”

        杨久安斜了他一眼，道：“你向来是个阳奉阴违的，都到这儿了，还能回去？”

        风六自和她在一起，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也很少和她拌嘴了，他笑道：“你说让我回，我自然就走，可是，我不能总让你来保护，我也想要保护你，想让你更轻松一点，未来不是你一个人创造的。”

        “安安，我想为你分担，我希望你的过去和未来都有我的身影。”

        “哪怕是一起万劫不复，我也甘之若饴。”

        在江南之时，说是看不惯，要清除官场毒瘤，定下这个目标后，杨久安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

        江南官场、商场、江湖势力，沆瀣一气，盘根错杂，每日悬丝薄冰，如蚍蜉撼树，刀光剑影，不亚于战场。

        几乎如陷泥潭，所有人都在阻拦拉扯着她。

        杨久安谁也信不过，风六亦是，自她夺了施荣的符令，带着人和证据抄了第一户，拔出萝卜带出泥，如水入滚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每查一户，就要受一次刺杀投毒。

        开始还是夜间出没，后面直接嚣张到白日当街行刺，天高皇帝远，根本不再顾及她背后的势力，就是此行，杨久安杀了很多人，刀都卷了刃。

        本就少眠的她，如果没有风六在，说不定大事未了，便要中道崩殂了。

        这种情况，直到皇帝遣人送来可调用江南三郡兵马的兵符，才稍稍缓解。

        想到那双熬红的双眼，杨久安无法拒绝这双深情的眼睛，只能无奈接受了风六的到来。

        风六将她肩上的薄纱取下，替她披上极具边疆特色的披风，拉起上面自带的面罩，将她整个人都围了起来，挡住这戈壁夜晚的寒风沙土，才道：“走吧，先不管世子他们，闽一他们也来了，我们自己先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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