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2(Part1)

//posteddate:22ndfebruary2022

        洗衣服，是搬进这件新房子最简单的事情，没有之一。

        这是一件简单、平凡，却也必不可少的任务，它带有一种她轻而易举就能配合的节奏，且有助于她参与她的同伴们在工作时进行的无意义的闲聊。她们的嗓门起伏不定，有从高昂到轻柔，也有从打趣到若有所思。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四月的天空大多数是晴朗的，它平静的蔚蓝色有如奶油般悬浮在四周的叶子之上。

        她在数尺远的距离外发现了一朵绽放的蒲公英，它的种子在微风中翩翩起舞，花瓣呈鲜黄色，在这一片刚刚修剪过的草坪上显得独具一格。

        “你们看看！”她在她的短裤上抹一抹手，并连忙屈膝跪在草地上，她的指尖轻轻地戳了戳它的种子：“好漂亮啊。”

        女孩们都前来聚集在她身边，并微微一笑。吉尔妲一边将她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一边弯下身子仔细看看：“它们今年提前开花了，对吧？”她表示，“附近大概已经开了几朵，不过啊艾玛，你真应该看看它们在六月份盛开的模样。开得到处都是呢！”

        “那么这个听上去就有点兴奋了耶，”艾玛笑盈盈地应道：“我并不怪它，毕竟春天的气息是如此美好！亚历克斯的小木屋一向寒冷刺骨，所以换个环境是挺不错的。”

        “我很高兴你乐在其中，”安娜表示，冲她粲然一笑作为回应：“你就留下它嘛，艾玛。你等下可以从诺曼的办公室取一本书，然后把蒲公英放在里面压着，我肯定他不会介意的。”

        “真的吗？”她流露出的热切神色必定富有感染力吧，因为，所有人在注视着她的时候，脸部都咧着嘴笑得微微泛红。

        芭芭拉吹口气，翻了下白眼，哪怕只是为了消除脸颊被拉扯而绷紧的感觉：“他办公室里有那么多的书，他估计都不会察觉到吧。我还是觉得他没把它们看完。”

        “哎哟，你是在小看你的老大吗，芭芭拉？”吉尔妲调侃道。

        闻言，芭芭拉本来就已经通红的脸涨得更红了，她抬起下巴，神情气恼：“从来没有！”她愤怒地交叉手臂。“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怎么可能看完那么多书啊！他和雷，大概就，分担了阅读量吧。”

        “你这是小看他们俩咯。”安娜指出。

        “他那间办公室也有小朋友的书籍。”芭芭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难不成是在告诉我老大会浪费他的时间去读《芭比之真假公主》吗？”

        吉尔妲耸肩道：“我有一次看过他给雪莉和女孩子们念这本书。”

        “诺曼给女孩子们念书？”艾玛问道，目瞪口呆。在她的脑海里，诺曼是属于那种会熬夜做税和整理活页夹里的所有那些文件的人，所以让像他这般看似严谨的人为孩子们大声朗读书籍？

        “他确实有给他们念书哦！”安娜确认：“也不是每次都念啦，毕竟他平时都非常忙。倒是雷念得更多些，因为他之前就已经习惯了给孩子们念书。我猜他们彼此十分亲密，以至于诺曼到最后也跟着效仿，不过我们并不常看到他这么做。”

        “这也太——”就在她的思绪沿着那条名为『诺曼给孩子们念睡前故事』的道路一去不复返时，艾玛感觉她脸颊一热，“——可爱了。”

        “你是说老大可爱吗？”芭芭拉嘲讽道：“他才不可爱呢！他很厉害！”

        “听你胡说八道。”吉尔妲嗤之以鼻，此举看上去是从别人身上习得的。艾玛能从中隐约认出雷那个藐视一切他认为是愚蠢的事的倾向。

        当她脑子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禁不住咧嘴笑，因为这感觉不太像是最近的观察，而是更像根深蒂固的知识。就好像她原本已经拥有了的东西，只不过是又再度寻找到而已。

        这种感觉真好。

        “你说雷之前给孩子们念过书？”艾玛询问，纯粹出于好奇：“‘之前’是什么意思啊？什么的之前？”她在注意到她们一听见她的问题便瞪大眼睛时欲言又止，暗自唾骂自己的轻言妄语：“是不是…在我丢失记忆之前？是这样吗？”

        “唔…”安娜发出声，不知如何是好，而芭芭拉眼神犀利地朝她瞪了一眼，手插在腰间，仿佛在表示不赞同。“这个嘛—是在你失忆之前没错。”

        “原来如此。”艾玛皱眉，脸上的疑虑一目了然：“雷说过你们才刚搬进来这里。我是因为搬家所以才落到北方的么？”

        吉尔妲闻言眨了眨眼，随即便叹了口气。她似乎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偏过头，耷拉着双肩：“对，就是在搬家的时候。”

        在艾玛能开口问别的事情之前，芭芭拉高声插话：“不准你认为我们在搬家时在那里把你给抛下的，小碎片，我们永远不会这么做！你应该瞧瞧我们弄丢你的时候老大的模样，他——”芭芭拉在途中嘎然而止，她的音节丧失了声响，仿若播出她声音的留声机针头刚刚碰到了黑胶唱片上的隆起处。

        “他…什么？”这个提问既温和又不张扬。艾玛对诺曼牵着她手的方式变得再熟悉不过了。他只牵过她的手两次，可是如果她成天都在惦记那个感觉的话，也不是说很难记得。他的手指紧紧地包裹住她自己的，在他眼泪落下的同时冻得直打颤，他的声音——不亚于他触碰她的方式——迫切地渴望着力量，仿佛只有力量才能使他抓牢，力所能及地抓得越紧越好。

        这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本是在城镇里的平常的一天，就这样在地图上被划掉了。

        “他当时好像…崩溃…了…”芭芭拉喃喃低语道，就好像承认这点比她想象中要艰难多，而尽管吉尔妲的各种打趣，艾玛依旧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孩说不定，就如同雪莉一样非常敬佩诺曼，从而不肯以另一种眼光去看待他。

        艾玛认为，她不能把这件事全归咎于她们。诺曼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在维持自身表象这方面被归类于老司机的人。

        毕竟，他很善于对她掩饰他的脸红。

        “我们全都是这样哦。”吉尔妲安静地补充道：“我们发现你不见的时候真的很不知所措，艾玛。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很艰辛。”

        “对不起。”艾玛回答，因为她感觉这么做是正确的，即便她并不记得自己是在为何道歉。

        “不用道歉。”安娜说，伸向她的手：“这并不是你的错。”

        “这的确算是你的错吧。”芭芭拉表示，随后即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唔。”

        艾玛眼睛眯起——尽管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觉得自己的手指因为严寒变得僵硬起来。她心中一沉，就在她开口说话时，胃酸向上往喉咙一涌，灼伤了她的声道：“所以这是我的错，对吧？”

        女孩们立即作出反应，纷纷表示让她放心，她们都压低了嗓门，忙着在她的念头开始让她整个人变得不妙之前试图竭尽全力安慰好她，然而她们的话语都被不愿倾听的双耳和悔恨之心阻隔在外。

        了解到抛下他们的人其实是她——这不就是她害怕的事吗？所有的证据均指向这点：女孩子们暗中偷看她的样子、雷和其他人跟她说话时都如履薄冰的模样、诺曼跟她说晚安时留在她房间门口处的表现，就像是他害怕他若一转身，她便会云消雾散。

        这些，并不是会希望她离开的人们的表现。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在他们看见她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你就在这儿！’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我们一直都在寻找着你。

        这也意味着，说再见的人、一走了之的人由始至终都是她啊。就连现在也是，她依然在渐行渐远，因为她的疑问寥寥无几，因为她努力过头了。

        她摆了摆头，把这些想法都给甩掉：“如果——”她并未把她的问题都跟他们一一问清楚，她不想这么做，然而她多嘴问太多问题这点却已经让自己遭天遣了：“——离开的人是我，你们为什么会想要找我呢？”

        “哦，艾玛。”吉尔妲的声音充斥着如此强烈的悲伤，以至于艾玛能听得出来。“我们当时…在一个很糟糕的地方。一个真的、真的很糟糕的地方。你试着把我们从那里带出来，你费了很大的劲，而这也表示你现在弄成了…”

        “…这个样子。”在艾玛替吉尔妲接着说完她的观点之时，她的声音平淡。就在她们都陷入了沉默、拿不准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她的双拳卷缩进她的短裤里。

        芭芭拉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身体重心在两只脚之间转移来转移去，彷佛在心中自行掂量，接着脱口而出：“你能找老大谈谈这事啊！你要是说服他的话，他会把这一切都通通告诉你的，或许——”

        “说服他？”她复述道，就在这时，吉尔妲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叹息。

        “芭—芭—拉。”她咄咄逼人地说道，而那个女孩一听见吉尔妲谴责的口气，便缩了缩身子。

        “说真的，敢情她就不该知道吗？”芭芭拉尝试捍卫道：“瞧瞧她！我知道老大永远是对的，所以如果她得到他的允许，指不定就——”

        吉尔妲看起来准备好要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可是在任何争吵来得及爆发之前，安娜的温柔语气很给力地将其阻断。

        “芭芭拉说得有道理。”她默默地让步。她沉思地用手指捻摸她的头发，然后与艾玛的目光相遇：“请不要为这件事生诺曼，或者是雷的气。他们只是认为，在你了解一切关于…我们从何处来的事情之前，让你先适应一下会比较好。而我们所有人都认同这是最好的做法，所以真要说的话，这全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想过早告诉你太多的事。”

        继安娜展现出感性后，吉尔妲沉着下来，对姐妹的关切之情点缀于她眉目间：“她说得对。这也怪罪于我们。男孩子们在这些事情上往往是对的，而我们之所以会听从他们的指示，是因为我们想这么做。”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才走近，希望能言归于好：“但请相信我们，事情背后并不仅仅是你所知道的那样…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必须在时机成熟时做好准备。你才刚来到这里一天，艾玛…如果你可以在我们把一切都告诉你之前，先适应这里的生活的话会比较好。”

        艾玛抿唇，因为她压根就不晓得该如何阐述自己的想法。她不懂自己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出她内心的困惑不解与猜疑所处于的混沌状态。她愈是对这个所谓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一团糟愈是脱缰失控——

        为什么她最后会跟那些将她当成家人的人们分离。为什么她非得忘记。

        她很想大声呐喊，说他们根本没考虑到她的心情——说她准备好了，比他们想象中准备得更充分——但是，她却清楚这个争辩毫无真凭实据，也站不住脚，便转而叹息。

        即使当她面带微笑和她们擦身而过时，她们依旧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她。

        她的笑容不再具有感染力。

        “我们来把衣服洗完，好吗？”她是第一个在洗衣盆旁边安顿下来的人，而芭芭拉则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人，她慢条斯理地走回来，双脚拖曳过泥土，好像在惩罚自己说话没经过大脑似的。艾玛想开口说些什么使她安心，可她却无话可说，只是继续把当天的最后一批衣服给洗干净。

        归根结底，这只是一个简单、平凡和富有节奏感的任务而已。一个不需要记忆沉思，以及选择交锋的任务。

        她觉得，自己是调整得蛮好的，但这主要是因为她们全都很擅于伪装吧。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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