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长明、长明，这是什么，吃起来真香啊。”俞羲和手拿着胡麻饼，举到长明眼下，指着上面那个小小的，一粒一粒的种籽。

        那东西经过高温的烘烤，咬在嘴里又酥又脆，爆出油脂的香气。

        “这叫胡麻，是一种西域传过来的作物，原产自羯族的家乡吐火罗。它开花的时候，是一节一节的，成熟后的种子可以磨油，叫做胡麻油，很香。磨完后还会有非常细腻的胡麻酱。”

        又有人群欢呼着拥挤过来，是舞龙的队伍过来了。长明一边护着她，一边解释。难得有她不认得，而他认得的东西。

        “可以种了榨油啊，那就是可以赚钱啦？”俞羲和果然忘不了她的赚钱大计，一下子就无师自通了，满眼冒着发财的精光。

        “长明，胡麻真是个好东西，你的家乡应该也是个好地方。多亏张骞大人在汉代就凿空西域，我才能吃上这胡麻饼。来，你也吃，在这边咬一口。”

        俞羲和笑了，说着，把手里的饼转了一下，留出没咬的那边，举起来，凑到长明嘴边。

        长明低头看她。他关于故乡的记忆也许并不美好，但是因为她说好，他便恍惚觉得，他的故乡也许真的，有他没发现过的好。

        人潮汹涌，喧嚣嘈杂，她几乎窝在他怀里，笨拙地仰着一张白净秀气的脸，粉红的唇角沾着一粒滑稽的胡麻，晶莹的眼睛里仿佛映着灯火，又仿佛映着星河。

        他垂下眼睛，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确实，真香。

        稷神庙前有个高台，高台上正咿咿呀呀演着关西皮影戏。

        “咱们去看戏吧。”

        “砰……砰……”

        俞羲和抬头，惊喜的喊道：“是烟花。”

        繁星点点的夜空中升起银色花火，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淡淡的硝烟气，欢声笑语，叫卖吆喝，这是人间烟火气，是家乡。

        俞羲和紧张的左支右绌，护着怀里的胡麻饼不被挤掉，突然她抽抽鼻子闻了闻，眼睛一转神秘兮兮的笑开了：

        “长明，我又发现一个赚钱的好营生！走，咱们去找找尹莘大人，看看他和青萍被挤到哪里去了。”

        她一转身，突然就撞到一个人身上，硬邦邦的，把她额头磕得生疼，惯性的往后退了一步。

        “哎呦。”

        只听一个略带着歉意和惊喜的声音响起：

        “抱歉……哎，是你，小女郎。”

        檀济绍假装偶遇的惊讶，远没有引起俞羲和的注意。

        她怀里刚才保护的好好的胡麻饼，被这一撞掉在地上，立刻摔碎了、沾上了脏污。

        她捂着额头，可惜的望着地上，那半个犹带余温的饼。脏饼很快就被更多的脚踩来踩去，越踢越远后，被一个小乞儿捡走了。

        “都怪你！”她瞪着那个讨厌的家伙，他还有脸看着自己笑：

        “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自己笑得很好看吗？匈奴人。”俞羲和气的叉腰。

        “再次见面了，咱们很有缘啊，青禾女郎，在下斛律川，你没有记住吗。”檀济绍看见这个小女郎，总想逗一逗她。

        “谁耐烦记你叫什么名字。我又不认识你，也不和你有缘。”

        俞羲和说着，突然狐疑的看着他：

        “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去会馆打听打听便知道了。”檀济绍轻描淡写，看了一眼长明。他目力极佳，远远看着，这侍卫看她的眼神，似乎不一般。

        “你是河东太守府上的人吗？许亲了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总会直接下手，下手晚了就会被抢，这是源自于草原生存的法则，他多年赖以强大的经验，他骨血里的侵略性。

        “斛律川，有病吧你！”俞羲和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

        长明冷冷挡在俞羲和面前，隔开这男人邪肆的目光，腰间的刀已经暗暗握紧。

        正在这时，檀济绍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的不易察觉的哨音。是他属下传递秘密消息的暗号。有要紧事，不然属下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你不要许亲，等着我。”檀济绍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

        “病得不轻！”俞羲和朝他的背影翻个白眼。

        长明却意识到刚刚那微不可闻的哨音，这是草原民族驯鹰的哨音。这个男人，绝不是什么商户亲戚。

        他很危险。

        在这万人空巷逛庙会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悄潜入闾记。

        黑影身形轻盈，一起一落之间，已经摸进院子。

        “什么人？”没想到这时候，院中还有人，发现了黑影，立刻围攻上来。

        黑影被迫交手，院中人使的是弯刀。

        黑影并不恋战，一个攻势，待对方格挡的时候，便闪身而退，院中守卫追之不及。

        “快去禀报主子，有人刺探。”

        这边黑影在巷子阴影里，迅速扯掉伪装，混入热闹人群，他有着修长的身材，是这次一直未出现在明处的青锷。

        他三转五转，在稷神庙前的戏台下，找到了青莘、青萍汇合。

        “查出结果了吗？”青莘似是毫不意外，眼神未转，看着戏台问道。

        “守卫森严，没进去。不过，他们使的是弯刀，这可是匈奴人才会用的。”青锷轻轻答到。

        闾记盐铺有匈奴人。他们不需要再做什么了，答案呼之欲出。

        春末，禹州，太守府，汀洲院。

        俞羲和回来有几日了。

        她正穿着一身紧身窄袖圆领的胡服，发髻如男子一样简单束起，穿着羊皮靴，在院里扎马步。

        洁白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几缕碎发沾在鬓角。

        “主上，孔苌回来了。”青萍一路快速小跑，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汀州院。

        “快请！”

        俞羲和之前安排孔苌，随石迩乔装打扮去北地采购良马、购买棉种，如今听见他回来了，激动万分。

        她收了架势，端起石桌上的茶杯，一口把里面的冷茶吞掉。

        一旁的许叔云出于医者的惯性，赶忙道：

        “主上，刚刚出了汗，少喝点凉东西，免得一激，身体不适。”

        她深觉自己体质太差，出去一趟，发现老坐马车好闷，骑马的几率都要小一些，所以要好好锻炼身体。

        她给自己定下天天扎马步、拉筋、跑步的计划，提升体能。

        现在才是刚起步的时候，经常受不住。而且她的年龄开始练武，已经偏晚，只是强身健体罢了，一时间全身酸痛多有不适，她也忍着。

        只是经常拽着许叔云，给她针灸按摩，疏通经络，恢复体能。

        “主上，属下幸不辱命。”

        孔苌还没来得及换回侍卫服饰，憨厚的汉子穿着一身行商的客商打扮，戴着羊皮帽子，嘴上还粘着两撇小胡子。

        俞羲和激动的奔过去，上前一步托着手臂，扶起跪在地上的孔苌，双手不断的拍着他的肩膊：

        “孔苌，回来就好，你辛苦了。”

        长明拧着眉头，看着她和孔苌这个大男人勾肩搭背的手，脸色臭的不能看。

        “为主上效力，何敢称苦。”孔苌出去了一趟，满面风霜之色更甚往日。

        “此次我门扮作行商商队，从雁北拓跋部的牧民那里，采购了三十匹良种马，已经放进南山马场，请主上移步检阅。”

        “还有您所提到的棉种，着实稀罕，石郎君打听了整个雁北，终于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买到了。额外还买了些胡麻种籽。”

        她心情大好，对青萍道：

        “现在这个季节，种棉、胡麻都不晚。太及时了，快去将贾布先生请来，查验种子，分发给佃户播种。”

        又对青锷、长明道：“走，咱们去看看好马。”

        黄河以东以北的土地，不仅有厚实的黄土可以种植黍粟麦，还有山地水草丰茂，曾经是晋朝优良的养马场。

        后来晋朝八位亲王作乱，胡马窥江，轮番割据，大部分的养马场落在胡人手中，比如陇右的匈奴汉国，幽州的段部鲜卑，河北的羯族扶勒，雁北的拓跋鲜卑。

        掌握在北方晋廷手中的，仅河东之地的稷王山、中条山南侧，还有仅存的马场。

        远处山峦起伏，黄河冰化的河水奔腾汹涌，大地回暖，草色青青。

        几十匹骏马散落在一大片圈起来的山坳坡地，有的在悠闲吃草，有的在仰头嘶鸣。

        眼前这些是上好的战马。

        一匹马很昂贵，一匹好马更昂贵，一匹优良的战马更是昂贵。

        不仅仅体现在马的本身，马匹的饲养需要很严苛而奢侈的条件，饲料要用上好的豆、麦，还需要开阔的场地。

        “旺季时雁北的一匹良马五十缗，都直接供给晋阳的马商，从马商手里买，则一匹马贵三成。”

        “可这次咱们去的巧，去的时候，正赶上一个马商和拓跋部起了争执，说好的一笔生意吹了。”

        “拓跋部马没卖出去，三十匹马太多，一时找不到买主，如果再赶回雁北，就赔了。咱们的商队压了压价，总共花了一千缗钱，从拓跋部手里全给买回来了。”

        “以属下所见，这批马是精心养育的良种马，十几匹已经骟过，稍加驯养，即可适合用于骑兵。”

        “更妙的是，这其中还有一匹儿种马，配上十几匹母马，好生繁育，明年又能有十几匹良种马驹。”

        孔苌一边介绍，一边难抑按捺兴奋之情。

        策马奔腾四个字和仗剑天涯一样，寄托了男人刻在骨子里的豪迈洒脱。

        没有一个热血男儿可以拒绝骏马和神兵的吸引力。

        顺着孔苌的手，俞羲和看见一匹四蹄雪白，毛色漆黑的骏马，四蹄扬奋，鬃毛如同黑色的烈焰，格外不凡。

        她听过有一种神骏叫“乌云盖雪”，没想到看到的景象比想象中还要更令人震撼。

        纯粹的野性的力量，奔马如飞，热血如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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