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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硫光璧中7


“殿下,两位将军回来了!”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在静悄悄的皇宫中显得格外清亮。

        守在楚妧身旁的北堂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推门而出,看见停在宫门前的两匹白马的一刻,一向待人冷薄的眸中难得带了分笑意。

        他经历过的生死分别太多,可真当这些发生在自己所心爱的人身上,每一刻都变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煎熬,如果没有金楠,他要怎么活,要他怎么活。

        “殿下,药已经交给了陈太医。昨日一场冬雪盖住了小道,所以我和金媱将军策马困难,赶了一天的路程回来。耽误了时辰,请殿下恕罪。”

        朔风连夜奔波,此时的他已然疲惫不堪,却仍旧恭敬小心地向北堂翊行礼请罪。

        “马程赶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去休息吧,本王不怪你。”北堂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回房。屋外风大,北堂翊欲转身回去,被随后赶来的金媱撞了个正着。

        “殿下,我妹妹她没事吧?”

        “将军放心,本王日夜守着,她无事。”

        北堂翊的一句话让金媱如鲠在喉,她万万没想到北堂翊会如此上心。日夜?那不就是说他一刻也没有从阿楠身边离去。

        金媱下意识看向北堂翊的那张脸,刚刚月色昏黄,他的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她没看清。现在借着屋内几盏烛火倒看清了,少年脸色苍白,眼周因未睡好而泛着鸦青,衬得人愈发憔悴虚弱。金媱看到后心中一惊,真怕阿楠还没醒来他自己先病倒。

        “先进屋吧,屋内没人,本王不放心。”他边说着边匆匆转身回去,金媱见状连忙抬脚跟了进去。

        “薛骄托我给你带句话。”金媱为楚妧压压被子,对他道。

        “说。”北堂翊伏案折着信纸,头也不抬,语气有些麻木。

        “他希望你从深探查,不要相信表面现象。”

        “呵。”他嗤笑,皇帝要他的命,查到了又能怎样。“那将军认为这谋划之人会是谁?”

        “我。”金媱语塞,“我觉得刺杀疑点太多,不能妄下断论。”

        “疑点?罢了,或许你是对的。昨夜仓惶捡回一条命,也不知下一回的死期会是何时。”北堂翊苦笑,发觉茶水已凉,索性全都倒在桌前的君子兰中。

        “不知殿下以何物换的雪莲。”她问,恰如一阵寒风,让他倒茶的手蓦然僵住。

        “江南寿。”

        金媱错愕,如若她未听错,那是千金难求的古画。

        “殿下说的,可是失迹已久的江南寿?”

        “正是。”她闻言猛然站起,微微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原来,如此。他薛骄果真不做亏本的买卖,江南寿都给了他,金楠欠北堂翊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不必说什么,是本王心甘情愿,她没回西洲就是我焱军的人,本王决不会让她死了。”

        “那若是,阿楠这一箭未醒,就算吃了药也性命难保,你依旧会这么做?”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屏息问他,连声音都带着些许轻颤。

        “会,有一分本王便试一分,要是死了,本王就把她带回信江,将她葬在桃花坳,让她看尽这春意绝色。她怕一人,那本王便不让她一人。”

        “殿下可知你在说什么!?如若真有那天,你要以什么身份带她回信江?”

        “未婚夫婿。她的夫君,许诺要和她白首之人。”

        北堂翊透彻有力的嗓音在屋内回荡,金媱愣而不语良久。

        阿楠,你倒是真为你自己寻了个好夫君,只是,他腹背受敌又怎能护好你。

        金媱看着床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他北堂翊这般深情,又聪慧过人,或许早就替阿楠留好了后路,也好也好。

        想到这,金媱暗自握紧发痛的手腕,他已时日无多,既然有人能替她护好阿楠,那她也就放心了。

        金媱告辞离去,一人披着月光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将军,你最近吃药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的。”克丽弥莎将药囊放好,有些责怪金媱如此不爱惜自己。

        “弥莎,我又不是小孩子,生病了就要吃药嘛。”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阿塔也说过你的病最需要静养,能不吃药就不吃。你倒好,真是勤快,这缺人手就去帮,那缺将军就去战。难道要一辈子靠药维持吗?”克里弥莎拽过金媱的手腕,两指稍稍一搭就知道她如今的身子是好是坏。

        “都是大邺的土地,歼敌哪分什么你我,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又活不长久,不如多做些事。”

        “呸呸呸,瞎说什么。你只要好好休息,病总会压下去。况且,我们都还在找治肺疾的法子,不必担心。”

        金媱摇头,这病缠了她两年,起先只是咳喘,到后来,咳血是常事。一到阴雨天,稍见风寒就浑身酸痛,只能卧床而坐。她心里有数,时日无多,而今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这副不争气的身子能抵过这个冬天,再陪阿楠过最后一个新年。

        想到这,她忽然抬头道:“我的病不许跟阿楠说!”

        克丽弥莎被她突然“恶狠狠”的奶音吓了一跳,忙安抚她,“啊不说不说。”半晌,克丽弥莎又小心翼翼轻言道:“将军,为何对五公主这般好?”

        “这般好?”金媱茫然抬头与她相视,茶色的瞳孔空灵美好,她红了眼眶。

        唯见克丽弥莎姣好的容貌在烛火下温婉不失英气,可同金媱惊心动魄的美相比,万千明丽只能黯然退场。这一刻,她美得让人心疼。

        “我的阿娜死在了最爱阿爹的那一年,她在苁蓉花开得最烂漫时倒在他的象牙刀下。从此,世间的我除了那个西洲王以外,再无至亲。昭阳公主将我抚养大,我和阿楠一起在这西洲顽强生长,就如这左右手一样,永远只会拍向彼此。”她轻轻言说那些留在她身上的痕迹,良久,一滴泪划过她的脸庞,她在模糊中扯起一丝笑。

        “我受过兄长的排斥,也被大妃刁难。可我见到阿楠,听她有所依赖地叫我‘媱媱’,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深知唯有实力才是活下去的筹码,所以我不肯居人之后,也只为将她护的更好。”

        金媱凝望着远处的月,真好看啊,皎皎弯月,迢迢寄情。她忘了伤痛,忘了尔谀狡诈的争斗,只记得她的阿楠,那个儿时软软唤她“媱媱”的阿楠。

        夜已深,送走了克丽弥莎,金媱静静坐在床侧,每一次肺疾复发她都一夜难眠,药丸压不住肺腑处传来的绞心的疼,就如同万根利刺扎在身上,让人痛得死去活来。这次复发不像往日那般剧烈,在深夜,只能听见她微微克制的喘息声。

        “倒是,好久未曾,碰上这么好的夜色。”她喃喃,嘴角边留下一抹笑意。

        她望着月,却在心中想到了薛骄。“让他看看才好,可惜了,他没看见。”此刻的金媱下意识想将这漫漫长夜,水月星光分享给百里外的薛骄。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世间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能在眼前看到的,都应该让他也瞧上一瞧。

        那,为何会是他呢。

        金媱也不清楚,此时脑海中的询问渐渐模糊起来,但她清晰感受到此刻胸腔中那颗心正在怦怦跳动着,她从未有过如此感受。脸红得发烫,就连耳根也是烫的。

        “何时能再见一面,薛骄。或许再看见你时,我才明白我对你是否有情意。”

        “那倒真令人期待啊。”

        少女红润的脸上难见明媚,此刻的她却掩唇轻笑,绀黛羞春华眉。

        金媱今载年二十一,早该嫁人了。先前的她是自由孤傲的鹰,不愿结婚相夫教子,可见过薛骄,才觉得似乎婚嫁也并不可怕。

        等到战乱结束,总要和所爱之人谈一场情,一场就够了。

        “也不枉,我这般潇洒鲜亮地来过人间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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