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他是家生子，爹娘都在庄子上做活，他才一岁的时候就被选中送来陪着刚刚生下来的少爷，陪着他一点点长大，虽说是主仆，他却是把他看成亲弟弟一样，看着他从体弱多病到渐渐恢复健康，看着他从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只知玩乐，还病怏怏的小祖宗长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也看着他为了沈花花变得癫狂，打人，偷传家宝，挨板子，摔成废人，如今竟然还，竟然还……他才十六岁啊，他怎么可以就这么……

        张大夫一听闻消息，立即就狂奔过来，门板被张大夫猛推开，撞在墙上匡匡直响。

        玉米听见动静，赶紧从地上起来，立到一旁，看着这最后一丝指望在屏风前顿了一下，大概是发现床上没人，于是快步走到屏风后的榻边。

        张大夫身边的两个小药童年纪小，跑的慢被落在了后面，徒弟则跟的紧紧的，赶紧给张大夫递了张凳子，张大夫坐下，先是掀了掀洛辰尧的眼皮，又摸上他的脖子，再探了探脉，急道：“银针，银针，快把银针给我，再晚一刻这最后一口气就真散了。”

        徒弟平日就是跟着观摩学习，从没拿过药箱：“这，这，药箱不在我这儿，我上哪儿给您弄银针去？”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两个小药童总算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徒弟赶紧接过药箱，取出银针包打开让张大夫取针，张大夫掀开盖在洛辰尧身上的被子，此时洛辰尧还是什么都没穿，很方便扎针，张大夫抽出五根针，迅速扎在了他脑袋上的五个穴位，又拿了四根针，分别扎在他的胸膛和小腹上的穴位，又取了六根针，左右手各扎三针，腿上没扎，复又拿了四根针，分别扎在脚底处的穴位。

        玉米怕不盖被子再冻坏了他，忙又去外面点了两个火盆回来放在榻前榻后。

        静等了一刻钟，洛辰尧果然缓缓张开双眼，看着眼前一脸喜色的玉米，仍是懵懵的，他不是死了吗？怎么玉米也在，又转了转眼珠，看见张大夫和他徒弟还有两个小药童，瞬间明白过来，他还没死，是张大夫把他救回来的。

        想到这里，洛辰尧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其间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咳嗽，他们就是要让他这样痛苦的活着，从没有人问过他如今活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是什么感受，没有人关心他愿不愿意终生都过着连屎尿都管不住的日子。

        玉米先见他醒来还高兴，又见他突然发笑，一脸担忧地问张大夫：“少爷这是怎么了？”

        张大夫摇摇头：“出去说。”

        饶是他看的出来洛辰尧根本就不想活了，却还是不忍心当着他的面说这事儿，随即站起身走到门口，徒弟开了门，玉米跟着他走了出去，徒弟又赶紧把门闭上，省得进风，张大夫才道：“少爷的身子就在这几天了，往日里我总让你们拘着他，如今我看也不必了，少爷若是想吃什么就让他吃，想去哪儿玩便让他去，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尽力帮他实现了，叫他高高兴兴的走，才是现在最要紧的。”

        玉米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张大夫，眼泪再次落下，拉着张大夫的手上下晃了晃，求道：“张大夫，您是太医院的院使，您医术那么高明，能不能再生生法子救救他，他才十六岁，况且我们家王爷王妃就他这一个孩儿，他不能死啊。”

        张大夫却只是摇摇头，叹息着，这孩子打落生下来就是他料理的，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这个结果，他也心疼，可他能有什么法子，只道：“这就是他的命啊。”

        洛辰尧不行了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皇帝，皇后，太子，永亲王，嘉亲王，恭亲王，淑嘉公主都来看过他，还有和洛家交好的世家也都打发人来看过，沈吱吱也来过，她还想拉沈花花来，可沈花花不愿，甚至开始为自己准备上吊绳，就等洛辰尧咽气了。

        而洛辰尧并不知道自己的病已经到了不治的地步，但看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心里还是纳闷，问及玉米，玉米眼珠转了转，道：“左不过是听说少爷前两天没气儿了那事，来探病罢了，不是什么事儿，少爷若是烦，我便叫他们不必再来了。”

        洛辰尧看着玉米闪烁其词的样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病危了，从前却也没这么多人来看过他，又想起这几天他们突然不让他忌嘴了，虽然每回只让他吃一口，而且还是要吃那些稀汤寡水，而且还常搀着他出去散步，心里明白了些什么，却没有点破。

        玉米正给洛辰尧掖被角，突然想起什么，眼神瞬间凝重，但脸上仍是带着笑：“少爷可有什么心愿？”

        洛辰尧靠做在床头笑道：“我想……咳咳咳……我还想吃油淋鸡，还……咳咳咳……还想……咳咳咳……还想再出去玩。”

        玉米摇头：“少爷，这些都已经实现了，我是问你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吗？”

        洛辰尧却是凄然一笑：“我想……咳咳咳……我想看一眼花花现在……咳咳咳……现在的样子。”

        他已经知道自己撑不到娶沈花花那一天，他想，若是死之前能再看看她的样子，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玉米有些为难，沈花花油盐不进，请是请不来，就是把她绑来，洛辰尧光是看见她身上的绳子都能气死在当场，思来想去，也许有一个人能帮洛辰尧遂了愿，于是点头道：“我一定把嘉宁县主给您请过来，到时候让你们好好说说话。”

        洛辰尧听到后半句却是摇了摇头：“说话……咳咳咳……说话就不必了，就看看……咳咳咳……看看就好，她说话总是……咳咳咳……总是很不好听，我怕我会……咳咳咳……会被她气晕过去，那样就……咳咳咳……就会少看她几眼，我只想……咳咳咳……只想有那么一天，她能安安静静地……咳咳咳……陪我……咳咳咳……陪我一会儿就好。”

        玉米应了声是，转身欲走，洛辰尧又叫住了他：“等……咳咳咳……等等。”

        玉米回过身看着他，洛辰尧接着说：“我……咳咳咳……我死后，你让吱吱……咳咳咳……吱吱告诉她，我是……咳咳咳……是假死，实际上是……咳咳咳……是去浪迹江湖，当个……咳咳咳……当个逍遥剑客去了，她若是想……咳咳咳……想寻仇，那便来……咳咳咳……来寻吧。”

        他濒死前那癫狂的念头已经消失了，他现在只盼着，这句话能保沈花花一命。

        玉米听了泪意翻涌：原来少爷已经知道了。

        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忙不迭地出去，把洛辰尧交给那四个人料理，洛辰尧已经等不了了，他得尽快央沈吱吱办成那事儿。

        宋承光这两天每天都会来看望自己这位即将离开人世的小表弟，小时候他很疼爱这个弟弟，可渐渐长大，他身为太子，不仅要忙课业，甚至连公务也渐渐开始分一部分给他处理，他忙的脚不点地，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就连他病着的这半年他都未曾来过，只是打发人给他送过几回补品罢了，可如今人就要没了，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看看他，陪陪他，好歹尽尽心意。

        宋承光提着一袋子桂花糕和他昨个晚上熬夜扎的纸鹞子（风筝），领着内侍云果走到月华阁大门口，两个小厮赶紧见礼，随后就进去通报洛辰尧了，没一会儿又折回来对宋承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太子殿下，世子有请。”

        宋承光微微颔首算作回礼，就领着云果大步走进院子，洛辰尧房门口的两个守门小厮见他来，见了个礼就把门推开，请他进去，宋承光原本沉重的表情在进了屋子后立即变成笑着的，快步走到床边，云果递给凳子，宋承光坐下，把手里的桂花糕和风筝拎起来晃了晃，道：“小尧，你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洛辰尧面露惊喜，赶紧探着身子伸手去抓那只纸鹞子，宋承光看他艰难，赶紧把纸鹞子塞到他手里，把桂花糕放到床头小几上，把他扶着回落到床头，又把桂花糕打开，拿了一块掰了一口的量塞到洛辰尧嘴里，笑道：“你最近身子有所好转，可以不用忌嘴了，下回想吃什么哥哥再帮你带。”

        洛峻森和鲁氏专门交代过所有来探望洛辰尧的人决不能提他就要不行了这事儿，他也有心哄他高兴，便说了这话。

        洛辰尧细细咀嚼完口中的桂花糕，见宋承光没有要喂他的意思，便把手里的纸鹞子丢到一边，伸手自己去拿，宋承光却是把桂花糕推到洛辰尧够不到的桌角处，急得洛辰尧就要从床上扑下去，宋承光笑着把他按住：“这么大的人了，办起事来还跟个孩子一样，这东西你能多吃吗？”

        洛辰尧却是委屈巴巴地看了看已经远到他够不到桂花糕，又看了看正对自己笑的慈爱的宋承光：“哥……咳咳咳……我……咳咳咳……我想吃……咳咳咳……你……咳咳咳……你给我。”

        宋承光依旧温笑道：“听话，大夫说不让你多吃，你就不能多吃，等你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洛辰尧依旧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说：“我已经……咳咳咳……已经好不了了，你现在不让……咳咳咳……不让我吃，等我……咳咳咳……等我死了，就……咳咳咳……就吃不着了。”

        宋承光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畜牲在你跟前胡说的？”

        洛辰尧被他这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吓到了，忙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他，凄然一笑：“没有人……咳咳咳……没人跟我说，可是我……咳咳咳……我就是知道，从开始有这……咳咳咳……有这一身病的时候就……咳咳咳……就知道。”

        宋承光脸色缓了缓，蹙眉斥他：“胡说八道，大夫都说了，你的病已经开始好转了，再养上个一年两年就好了，到时再娶个媳妇儿，生养十个八个孩子，你呀，好日子还长着呢，瞎想什么？”

        洛辰尧也不拆穿他给自己描绘的美好未来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这件事，只是拿起纸鹞子细细打量，顺着他的话道：“那等我……咳咳咳……等我再好点儿，你带我去……咳咳咳……去放纸鹞子吧。”

        洛辰尧看着那只祥云鹤寿图案的纸鹞子，扎的不够精细，但看的出来很用心，应该是宋承光自己扎的。

        宋承光以为他真的信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当然，只要你听话，乖乖养病，哥哥就带着你去十里亭放纸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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