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洛辰尧一个人躺在榻上，只觉得呼吸越发消散，连咳嗽都没有了，他要死了吧，真好，再也不用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了，这是他这半年多来最快乐的时候，恍惚间他这短暂的十六年的点点滴滴在他眼前一一浮现，他不由得微笑。

        前七年没什么好玩的，只记得自己一直生病，每天都要吃药，因为身体不好，常是读两天书在院子里歇上三天，父母怕他劳累，也不许他习武，更是没有允许不得出门，把他生生娇养成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

        七岁之前，他一直很开心自己有个这样多病的身体，几乎不用读书，更不必习武，玉米和小麦每天陪着我在院子里抓蛐蛐，玩皮影，时不时四个表哥还有小表妹都会来看他，给他带些小玩意儿，给他讲笑话，陪他做游戏，哄的他常是笑嘻嘻的，后来他才知道，哥哥妹妹们这么卖力的哄他，都是觉得他是个长不成的病秧子，想趁他活着的时候多疼疼他……

        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一天，他正在发烧，可为了出门，他还是撒了谎，母亲带他来了福宁戏楼，巧遇兖王妃带着沈小小和沈花花出门，两个女孩都比他小，沈小小只比他小了十几天，十分端庄娴静，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而沈花花小了他一岁多一点儿，性子十分跳脱，且和他一样不爱听戏，福宁戏楼常有王公贵胄来听戏，沈花花是被兖王妃带出来宣传的，因着他们两个都不爱听戏，两位长辈便打发他们两个去玩。

        绿草湖边，看着眼前娇娇软软的沈花花，他还第一次有了恶趣味的念头，捡起地上的石子假装砸她，她被吓坏了，脚一滑就掉进了湖里，他立即就要下水，却被玉米抓住了手腕，他还没挣脱呢，那边就有一个人影跳进了湖里。

        不行，他也要救花花，玉米知道他是个病秧子，也没用太大力气，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挣脱的，可当我跳进去要去抓她的时候，他的头又开始晕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烧也退了。

        兖王爷找上门说他欺负了花花，父亲拖了三天没办法，拉着他进了祠堂，又说洛氏祠堂外人不能进，便让兖王爷等在门外，为了这一天，父亲练习了三天，调整了二百多个角度，最终借着视角差异狠抽了板凳二十鞭子，还有人在旁边一直惨叫，打完了凳子，又让人把他裹了个毛毯抱走了，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把他拉到祠堂，又为什么让他趴在那儿不许动，更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能走路还要抱着他走，回去见了奶妈才知道怎么回事，却只是笑：那小丫头一定气坏了吧……

        脑海中又浮现那个小丫头的模样，大大的眼睛，甜甜的酒窝，很漂亮，看着乖乖巧巧的样子。

        后来又收买了她身边的人，探听她的出游消息，除了些皇家或是必须参加的官员组织的宴席，花花只喜欢去福宁戏楼，可他怎么记得，她并不爱听戏呢？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次次都翻墙偷着出去跟着她，可花花却变了脸，一点儿都不像当初那个热情的跟他打招呼的女孩儿，他始终猜不透这女孩子是什么心思，便央求来府里与他玩的表妹小柔同行，让她们交朋友，小柔没打招呼就把四表哥叫来了，还小大人似的说是要看表嫂，四表哥也是一副老父亲的姿态，摸着他的脑袋道：“我儿终于长大了。”

        滚！！！他才七岁而已！！！

        虽然这两个人看着不靠谱，却也成功和花花交上了朋友，而且后来关系还一直很好，小柔跟他说：“花花跟我说，你害她掉湖里，杀身之仇，不共戴天，而且，你知道吗？那天有一个叫周泊然的男孩救了她，她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男孩是个戏子，个子也不高，样子也普通，跟你差远了，也不知花花喜欢她什么了？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哦，原是这样啊，若不是他体弱多病，怎么会晕在了湖里，那样的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个叫周泊然的家伙抢了先。

        七岁那年，他开始痛恨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子……

        七岁那年，他终于开始认真对待自己的不足之症，他想有一天自己能有能力保护她。

        七岁那年，他央求父亲为他设了修武场，延请名师教导，也开始认真读书，不为别的，就为了早日出人头地，让花花高看自己一眼，打败那个讨厌的戏子。

        两年后，他九岁，由于长期锻炼，身体渐渐好转，父母深感同意他习武这个决定是对的，也许了他随意出门，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她，他想和她一起玩，到她家时才知她病了，又碰上小柔和四表哥也来看望，等见着她人才听她兴奋地对小柔和哥哥说自己已经快好了，这才放心了，又有些不快，可是，为什么她不对他说呢？

        他跟她说话，她要么讽他几句，要么干脆不理他，他气不过，就在她的药碗里放了只蛐蛐，那蛐蛐原是想拿给她玩的，这样的蛐蛐他存了五大罐，只是他两年都没逗过蛐蛐，其中两罐保管不当全死了，剩下的里也都病怏怏的，他索性又去抓了几只，挑了做好的带来，却不曾想竟派上用场。

        至于她什么反应，他不知道，他怕被她抓个现行，招呼都没打就跑了，只是后来听说她又病了一场，是被吓的……

        十二岁那年，父亲要送他去战场上跟着阮伯父蹭军功，他去找花花辞行，她却说：“不过是去混几天日子，又死不了，装什么像非来与我辞行。”

        他再次被她气的七窍生烟，跳着脚说：“我才不是去混日子，才不是！”

        为着她的嘲讽，他连父亲临行前的嘱咐都抛到脑后，冒着送命的风险总算是混出了个名堂，本想回去在她面前好好显摆显摆，却在随阮伯父凯旋归来，万民夹道欢迎之时，看到了她和周泊然在福宁戏楼墙根说说笑笑，他一时间不知该有什么感受……

        十四岁生日过了大概半年，他挑了身边伺候自己的一个最知情识趣的丫鬟小晚陪着他又带着玉米一起去福宁戏楼和花花“偶遇”，本来花花已经不跟他计较他把她吓到湖里的事儿了，偏偏又出了个把花花当摇钱树的周泊然，为着这个，他们俩没少吵架，他说什么她都不信，甚至还会因为周泊然的事挨她的打，而这段日子，她连和自己吵架拌嘴的兴趣都没有了，干脆不理他，他觉得女子最了解女子，可小柔不能时时陪着他来，只好带个丫鬟，又觉得知情识趣能帮他出主意哄花花，却没想到，沈花花这丫头见了小晚果然开口了，却是讥讽他还是当年那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她笑道：“这就是你的通房吧，长的不错，你好福气啊。”

        傻子都知道在胤朝只有快要咽气的男人怕断了香火，又没人嫁给这种男人，家里不得已才会买上一两个丫鬟做通房伺候着，若是生下一儿半女便可抬了做那要死了的男人的姨娘，日后大小也是个主子，可过得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他觉得沈花花是在恶心他。

        其实爹娘当年给他这四个丫鬟确实是做通房用的，因着他身子不好，怕他不长久，他们又不能再生，便想着等他到了岁数就让这四个丫鬟伺候他身子，给他生个儿子，毕竟哪个世家公子跟前跟丫鬟的，他小时候不懂，大了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心里对爹娘有怨，若不是他们生了他这个病秧子后就不能生了，也不会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他身上，只怕是他死了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吧，只是他身体渐渐好了，他又习惯了这四个丫鬟给他端茶递水，研墨调香，也就没打发了去。

        他被沈花花气昏了头，怒道：“我又不是死人，要什么通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花花第一次被他甩脸子，心里不痛快，在他背后不满道：“不是就不是吧，你凶什么？！我不就是问问吗？”

        回去之后，一怒之下把四个丫鬟全打发到前院做杂活了。

        这么想想，他和沈花花碰到一起的时候，似乎从来就没有和谐过，除了他极力讨好她的那半年，偶尔能得几个好脸色，可他却那么不争气，不过八十板子就打坏了身子，再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了。

        饶是从未有过片刻和谐安宁，他此刻能想到的，却只有关于沈花花的回忆。

        眼前仿佛看到沈花花对她笑，一如初见，他想，他死了，花花也死了，那他便到下面再把花花抢过来吧……

        洛辰尧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他缓缓闭上双眼，嘴角噙着笑，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等玉米再来抱他的时候，伸手意外探到了他的鼻息，陡然一惊，可还是不死心地叫道：“苹果，快去叫大夫，快去，少爷，少爷没气儿了。”

        苹果闻言赶紧跑了出去。

        说完这句话，玉米便觉得浑身都脱了力，跌坐在地上，拿头靠在榻上，眼泪滚滚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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