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姜漾脑门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汇聚在下巴上，莹莹一滴在黑暗的山洞中若隐若现。

        姜生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了姜生才看清那是相蝶。

        相蝶也是极有灵性的生灵，知道借用黑暗来隐藏自己，直到靠近了，才散发出幽弱莹蓝光芒。

        眼见着那相蝶就要停靠在他哥脸上，大惊失色之下，反应快过大脑一把姜漾扑在了地上。

        时间容不得他们在地上多待一秒钟，相蝶已经意识到活人气息，姜生起来就拽着姜漾往一旁躲，一个翻身，顺着几节台阶滚到了贴近水面的岸边。

        相蝶速度不慢，瞅着自己的猎物从眼前消失了，就马上调转方向，可他们在地上左闪右退，相蝶一直紧紧追着他们不放。

        俞行行抽空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离得太远虽然看不清，但看他们狼狈的样子恐怕看见了什么，他心知是相蝶。

        他疾声道：“小行！”

        俞小行也注意到了姜氏兄弟那边，二话不说就朝着姜漾姜生跃过去，俞小行一走，俞行行不得不使用更多的灵力用来堵上这个洞口。

        这次的相蝶数量跟之前遇到的那次相比，多了几倍有余，已经不单单是一道简单的防御符能抵挡得了的了。

        那只落单趁隙飞出来的相蝶落在了姜漾的胳膊上，幸好只是隔着一层衣物，还有阻挡，可是下一刻，姜漾僵直的手背一动不动，相蝶开始像只苍蝇一样四处走动，姜漾和姜生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它就要距离姜漾手背越来越近。

        姜生心里抖得厉害，嘴唇一片惨白之色，缺水的状态下他的嘴唇干裂地起了死皮，他不自觉地伸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唇，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咕咚跳的心脏，鼓若闷雷，他此时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焦急又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说出来的字都是颤抖的，姜生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绝望过，就连三年前“那些人”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他都只是恶心和厌恶，他都没这么惧怕过，惧怕姜漾下一刻就从他眼前消失。

        “姜生，你是我弟弟”姜生心里急得厉害却又别无他法，他恍惚中听见他哥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些微颤抖。

        两种矛盾之下，他竟然急得快要哭了。

        姜漾轻声接着说：“你以后实在难受的话，就作为姜漾活下去。这样你我也算融血融肉了。”他后面牵扯了一下嘴角，有些自嘲，这话却又像掺杂了嘱托。

        听出话语中意思的姜生恨不得自己就是姜漾，代替姜漾去死，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见着相蝶就要到姜漾手背上，姜生来不及多想，连他自己都没料想到的速度迅速伸手去捏那只浑身莹莹蓝光的飞虫，伴随着姜漾陡然大变的神色，他眼里惊惧不已，他立马回头看向自己身后。

        姜生的手臂横着吊在当空，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劈砍在小手臂上，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往地面上滴淌。

        姜漾再抬头，看到的是多次从危险里救下他们的俞小行。

        姜漾心系姜生，他连扑过去，却被俞小行厉声喝止：“别动！”

        姜漾迅疾停在姜生面前，伸出去的手不敢乱碰。姜生的一只手臂吊在半空中用俞小行的灌输给他的灵力支撑着才不足以让姜生立刻死亡。

        那只相蝶并被被姜生捏在手中，而是在去捏的过程中，相蝶突然转换了攻击目标，飞到了姜生的手臂上，最后姜生器官衰歇之际一个刀影落下。

        一声闷哼，一声劈砍，俞小行拿着俞行行的匕刃在姜生小臂上留下了深深一道。

        被相蝶咬伤，相蝶体内的毒素会在顷刻扩散至全身。

        姜漾看着姜生手臂用刀划出来的一道，他不敢想如果俞小行晚来两秒甚至一秒会怎么样，他光就想想姜生来不及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就倒在了他的面前的样子，那样的情形，他会如何难受，会如何受不了，如何痛彻心扉。

        不敢想，也不敢再往下继续猜想。

        可他也在看见姜生手臂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时刹那之间心里无比后悔，他不该说之前那样的话，不该说让他作为姜漾活下去，更不该对着姜生说下去，因为姜生也很爱他的哥哥，爱我。如果姜生作为姜漾，姜漾也是不愿独活的。

        俞小行心里也不好受，他看看俞行行那边，又看看楚尘那边，两边都在全力以赴抵挡妖的攻击，没人来帮他。

        他身体里的灵力也是他的主人给灌输进去的，因此他体内的灵力都是活的灵力，总有耗尽的一刻。

        他身体里的灵力一旦耗尽，他就得做回小纸片了，并且没有重扎的机会，毕竟每个人的手法每笔下去次次不一样。关键这不是最忧心的，最忧心的是，他一变回纸片，姜生就得死。

        所以这时间真的片刻耽误不起。

        “俞行行！”俞小行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透支了，忍不住呼喝。

        俞行行抽空瞅了一眼。

        俞小行吼着嗓子道：“我快不行了，再没人来接替，他就死了。”

        俞行行也扯着嗓子：“我他妈这边也抽不开身啊——”

        俞行行接着又补充说：“你还能坚持多久？”

        俞小行脑门上已经隐隐透出青筋，脑门上的汗水早已冒出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俞行行喊：“那就再坚持一会儿！”

        俞小行：“”

        看来俞行行是指望不上了，他那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俞小行根本不会想让楚尘来接替他，他独自一人对付那么厉害的大妖，定是吃力得很。

        他只能爆发灵力再勉力支撑一会儿。

        可按照这个消耗灵力的速度，一个小时都撑不了。

        姜漾听见了方才两人的对话，自然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可是姜生是他的弟弟，两人自从父母离世之后，从此就相依为命，如果可以，他不会想放弃姜生的。

        他不会放弃姜生，如果姜生死了，他会跟随着姜生一起。

        姜漾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再迟疑一点，“咚”一声，双膝砸在了地上。姜生眼睛虚弱的睁开，微微侧头，沉闷的声响在姜生看见他哥跪了下来之后不免焦急地喊了一声“哥”——这声音急切中带着虚弱，他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俞小行被姜漾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并没说什么话，他没办法把姜漾扶起来，也不知要说什么。

        “求你救救姜生！姜生是我弟弟，如果他死了，我我”姜漾“我”了半天也没把“我”下面的话说出来。

        他从未给谁下跪过，今天却要救姜生的命给一个刚认识没多长时间的人下跪。

        姜生心痛如绞，泪花从眼眶里滑落，一滴一滴，砸得无比沉重。

        俞小行看了都不免心动，他又往俞行行那边看了一眼，见俞行行的确是没办法从成群相蝶里抽开身的，也就不再期待俞行行能来接替他了。

        他咬紧牙关，自身体里输入的灵力更加的浓厚，一大股散发着碎点光芒的灵力不断涌入到姜生的身体里，姜生身体嫉妒虚弱，一介凡人承受不了他如此浩盈的灵力，自然很痛苦。

        他嘴间难以抑制露出细微呻|吟，紧闭双眼，修长细腻的脖颈沾满汗珠的从他脖颈上滑落下去，没进衣领里。

        这样一幅画面本该让人心悦浮动，浮想联翩，可是无人却注意，姜漾和俞小行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生命越来越衰弱的姜生身上。

        很快地，俞小行他有些精疲力尽了。

        他眼前愈加昏暗，昏暗的只能模糊看见眼前两个模糊的身影，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给猛烈地撞击出去，后背砸在身后一处石壁上，因为惯性使然，他的身体又弹回去，然后便摔在了潮湿冰冷的地面上。

        有黏糊冰凉的液体从自己身下淌出，他稍一歪头，便看见有个模糊轮廓站在了他方才的位置，身形高大笔直，像一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只是这背影略显萧寂，把将军的气质给衬托的像是一个亡国丧家的士兵。

        这个人的背影略有些熟悉，确实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好像不久前才跟这人一起说说闹闹来着。

        是谁呢有水滴从头顶上方滴落在地面

        周赫从相蝶群里钻出来的时候，俞行行差点误以为是魅妖，来扰他心智，搅战局的，于是他当下便是用脚胡乱踢打。

        对俞行行的一顿不讲理行为周赫先是接连闪躲，后面俞行行的脚速实在过快，他有些闪躲不及，最终实在无奈，他钻过来之后，抬脚略一使力，踹在了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浑圆小翘臀上，俞行行不稳差点跪在地上，气得他嘴里彪出一连串骂人的话。

        俞行行想扭头瞪这踹他尊贵的屁股的人一眼，却因为头实在承受不了一百八十度的旋转而只能恨恨放弃。

        他使劲咬银牙，嘴里突突骂着不干不净的话，最后干脆来了一句：“让我抓到你看我不操|死你！”

        周赫觉得没必要跟疯狗一般的凡人刁民计较，不顾俞行行的脏骂，转身观察了一下战局，看到还是俞小行这里最缺人手，在俞小行即将灵力耗尽时，把俞小行打出去接替了俞小行的位置。

        眼见着俞小行被眼前这陌生男人给打伤，还预要对姜生动手，姜漾想上前阻止他，却听那陌生男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不是我，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语气极为寡淡，好像在说什么“今天天气真好”“你吃了吗”等等之类的话。

        闻言姜漾顿在原地，他目光略有些阴沉地看着这眼前的陌生男人，这陌生男人长相俊美，眉眼锋利，让他想到“将军”这样出现在战场上的名词，姜漾眼里除了姜生从来不在乎别人相貌如何，他语气里无不警惕：“你想干什么？”

        陌生男人看着姜漾，却不说话，心里默默思量了一下，突然笑了，说：“干什么？你这小鬼，跟我当年倒是一样，确实护短得厉害！”

        姜漾像只被天敌叼走崽子的雌兽，全身都竖起了毛，他暗沉的眼光教人看了都哆嗦。

        他不管这男人是谁要干什么说他护短也好，可他就是要护着姜生的短。

        “你要是敢动他，我不惜死也要拉你下去！”

        真是像。

        越看越看

        “父亲，你要是碰了我，但求一死。”

        “小鬼，不会死，孤不是都说了吗？”周赫话锋一转，“救他啊。”

        姜漾没来得及阻止，眼前光芒炽盛，晃得他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他从光芒中隐约看见陌生男人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随后刺的人眼睛生疼，他不可避免地轻闭了一下双眼，光芒消失，再睁开时他看见那男人手里握的竟是一把刀。

        “你要干什么！”姜漾心里剧烈跳动着，惊得他都快忘了姜生还在对方手里，就要上去抢人，“不准你动他！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不准你动他——”

        如果仔细体会姜漾情绪的话，可能会发现姜漾此刻有一些神志不清。

        这反应不得不让周赫注意了起来，他忍不住看了又看姜漾，他哄慰姜漾：“说过救他我就会救，如果因为你现在的举动导致我哪个过程出了问题，你弟弟就算是神仙药都救回不来。”

        他一边缓解姜漾的情绪，一边还要时时刻刻避开姜漾的胡乱扑打。

        说完整句话，姜漾才小了动作，他拽着男人身上的衣服，狠声说道：“这是你说的，如果救不活姜生，你跟他一起死。”

        周赫没回应他这话，姜漾松手之后，他一手给姜生身体里不断输送着灵力，一手握着短匕，在姜漾的注视下，他一刀割开了姜生的手心，然而这一刀割开的不仅是姜生的血肉，割开的也是姜漾的心。

        姜漾心里抽痛，却也没有阻止周赫。

        周赫割下了第二刀，接着第三刀、第四刀姜漾不知道周赫在干什么，却每一刀下去，姜漾就痛上一刀，大约他们一母同胞，十指也连了心。

        姜漾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抚上自己心脏的位置。他眼看着周赫在姜生手里剜了一些看不明白的像画又像字的刻痕。

        姜漾嘴里看着周赫这每一个动作，心都如同静止。

        只一会儿的时间，却如同停滞了时间，然后一过万年

        姜漾听到周赫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好了。”说完就放下了手，竟是丝毫不管昏迷的人少了他要如何支撑。

        幸有兄长及时伸手，没让长弟栽倒。在姜生即将一头往冰凉的地上栽去时，姜漾就伸手接住了他。

        姜漾把姜生抱在怀里，把他遮挡在脸上的头发往两边拨去，抚着姜生的脸轻轻喊：“姜生？”

        姜生听到那从小到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睫毛颤抖，像颤抖的蝴蝶，姜生睁开眼，声音微弱：“哥”

        姜漾连忙应声：“哎，我在呢，我在呢，我在这里。”他低下头抱住了又度过一劫灾难的姜生，把头埋在躺在他怀里虚弱的姜生颈窝里，濡湿的泪沾湿了姜生颈窝，汗液与泪液融合。

        两个多苦多难的人啊，他们终于又度过一劫灾难，往后永生长存。

        压抑的哭泣从姜生脖颈处传来，那声音极其压抑，压抑到好像下一刻就要窒息似的，他说：“你吓死我了姜生，如果你出事了怎么办。”

        他却是不知道怎么办，他向来怕死，却又愿意为了姜生不惧生死。

        先前他说的“如果”，他后面没能说完，他不敢说完，他不敢在姜生面前、在姜生以外的人的面前说他会跟随着姜生一起死，他不敢夸大其词。

        他不敢保证在姜生死了之后他是否真的能去甘愿赴死。

        但他会。

        姜生甚至还朝他露出微笑，虚弱着声音说：“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啊。”

        姜漾眼角划出一滴泪，把脸贴在姜生脑门上：“幸好，你我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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