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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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白牧先穿上了他新做的私服,他选的墨色暗纹的笔挺料子,虽然没有描银,但是他很满意。从十岁进内书院开始习文练武,又要学习礼仪宫规,他身形挺拔,举止有度,走在街上颇有些行伍中人的气质。
松霜浅绿的公服被他收在包袱里,紧紧地挂在身后,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近期招股的印坊只有西大街上的潇湘印坊,他出了皇城边的成衣铺,就往西大街的潇湘印坊走去。
御道自皇宫大内由北向南纵贯汴京,州桥作为御道的一部分跨过汴河,以州桥为节点横贯京城的就是东大街和西大街,白牧先从状元楼方向出来沿御道向北,自州桥向西转进入西大街,州桥下,汴河沿西大街走了没几步就斜贯而出了,街道逐渐变窄,两侧商贩叫卖,人流如织。
乐器铺子的秋老板随手抱着琵琶倚在门口,旁边的字画店里祁老爷子在小心翼翼地除尘惮土,两者之间夹着的一条小巷子都被褚老爹摆上炭炉和笼屉,盖子一掀,湿热的蒸汽就带出了发面独有的平实香气和肉馅的咸香。对面齐家肉脯的胖嫂正拿着一小块手巾擦着匣子里的碎银子和铜板上的油渍,她身前的桌板上还摆着各色的肉脯,猪肉、鸡肉、鸭肉、牛肉、羊肉,佐以饱满又细碎香料,有麻辣、咸香、甘梅、五香等等口味。她每次直接上手给人装袋,常年称重,让她一抓一个准,但还是会顺手给老客多加两片,哄得人合不拢嘴地给钱。
边擦边数,胖嫂心里正美着,一道身影扯了她胸前的钱匣子就跑,左躲右闪,转眼就没影了胖嫂才扯着嗓子喊起来,一边喊着抓贼,一边着急找街上巡逻的捕快,她原本红扑扑的脸唰一下的就白了,下巴上的软肉也不住地在抖。
前方行人骚乱闪避,白牧先听到呼喊声的时候,这小贼与他相向而行,已经要到他眼前,他下意识地抬起左臂挡在那人的前胸,腰腹带动臂膀将他猛地向后一贯,拍在地上。西大街有驿馆和高档酒楼,地面整洁,巡捕负责,立马就有捕快上来压住了那小贼。
胖嫂拿回了钱匣子,谢天谢地谢捕快谢街坊四邻,最后目光才落在了行侠仗义的白牧先身上,看着这小伙子高大硬朗又浓眉大眼还挺顺眼的,除了谢他,还拉着他到自己家的铺子前,给他装了好些肉脯,又跟左右卖熟水1的费秀才、卖油的钱大爷、卖针线的楚寡妇好一阵夸奖。
他也跟着旁人牵起了嘴角,心里顿顿的,仿佛第一次来人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看着形形色色高矮胖瘦的人,感激、开怀、好奇或揶揄的表情,感觉身体里一些东西在苏醒,就像赵懿萱扯着他走进资善堂时,玉涧阁里众人围坐砸核桃时,赵懿萱在内侍省站在他身前时,在玉涧阁里解开的束发时发生的那样。最后被塞了一手的肉脯,快要浸透纸包的油脂和浓厚的香料味让他时不时就低头看几眼,飘飘忽忽地走到潇湘印坊。
“活计,请问一下,沈掌柜在吗?”
“您找掌柜的有事?”活计还没转身,一句话已经飘过来了。
白牧先便乖巧地从胸前掏出一张小报,指了指,说“你们这写了,要出让股份的,我是来入股的。”
活计愣了一下,恭敬地笑了,“哦!来!里面请!您随我来后院稍坐。”
白牧先边往里走边打量,从店铺门前摊位到店铺里的书架,后院天井里的桌椅凉床,三层的小楼,整洁有序,厅里摆着一排排雕版,还有活版的胶泥字,地上一桶桶油墨和一扎扎的宣纸。
听着楼上有些人在商讨什么,他等了许久。
“不好意思,久等了!下午这就要开始筛选、采写,天黑前要排好版的。”
“沈掌柜?”
“是了。您是?”
“在下白牧先。”他一拱手,从手臂到指尖都精准而锋利。
“您是要入股吗?”沈湘湘目光在他身上左右扒拉着。
“算是,帮我家小姐置办一些产业。”
“哦,这样啊!”
“沈掌柜先说说铺子的大致情况吧!”
沈湘湘收敛了周身浑不吝的气息,一边用手指着,一边介绍起来,“您一路进来也看到了,前摊卖报,店铺里是书,往里走还有两间茶室,可以供一些贵客来赏鉴孤本画册什么的,这院里有印刷的家伙什儿,两套胶泥的活版,每天能出两版小报,库里有官刻的四书五经和这两年卖得好的私刻话本,都是能拿出来印的。不过这年头,看报的比看书的多,书架子基本都是摆设。”
“每天印的是?”
“哦,我这边有两个听记和一个文书,听记白天跑跑开封府衙、谏院和太学,文书每天筛选来投稿的学生、举子们的策论文章,下午汇总润色,晚上排版印刷。”
白牧先边听边点头,心下暗暗记着,虽然赵懿萱与他提过几句,但不如自己亲眼见到新鲜有趣,诺大的京城,消息如同流水一般淌进这一间小作坊的后院又流出去,汇入江河湖海。
“您打算出让多少的股份?”
“三到五成吧!我也就是一时周转不开。”
“明白了,我回去会禀报清楚的。”
他又问了几句存货、流水之类的,沈湘湘也发现他并不内行,应该就只是帮主子置办产业的,但是看他样子又不像一般小厮家丁,高大挺拔,说是禁军侍卫倒像些,但是皮肤白皙,没有风吹日晒的样子,也不像贵公子,看着不贵气。
她咽下心中疑惑,笼统报了个价便不再多说,白牧先见状也就告辞了。
落日逐渐在半边天空擦出色彩,街市上千百户不约而同地开始点灯,一朵朵温暖的灯火连成片。
他慢慢沿着御道踱步,手里又添了赵懿萱曾经提到过的芙蓉蜜饯局的芙蓉糕,浑身上下有着莫名的欣喜在流转。他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街市,向皇宫走去,边走边回味着今天形形色色的人跟他说的话,或粗鄙或热忱。他们的眼神也有好奇,有称赞,有钦慕,有轻蔑,生动得印在他脑海中,又匆匆掠过眼前,残影都不剩。有高声叫卖的,有絮絮低语的,有欢笑声,有啼哭声,都汇入一片嘈杂里。
他对着被城墙拦住的半截夕阳深深呼了一口气,心里前所未有的柔软又轻盈,幼稚地想,四公主真是下凡来渡我的仙女。
自从领了印坊的差事,他经常去西大街,西大街上的街坊最近都认识了这位白小哥,品貌端正,一度掷果盈车,众人以为他是沈湘湘的相好,后来才知道是来置业的伙计,胖嫂给自己外甥女说媒的心都死灰复燃了。
暮秋,人来人往都吞吐出白雾般的哈气,白牧先走得轻快,脚下生风。正是午后,店铺掌柜伙计们都有些懒怏怏的,小米也蹲在金雀阁门口阶前的暖阳里,叼着一根牙签发呆,他累得脑子里只剩中午上菜时算盘噼啪的响声,白牧先走近他都没有发觉,他伸手在小米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白,白哥!”
白牧先笑得露出了两排牙齿,走过了他面前,便转身,边退着走边对他说“四姑娘问杨掌柜好!”言语中带着笑意。
小米下意识的接道“杨掌柜也问四姑娘好!”
小米自打嘉明七年被卖到京城,就在金雀阁打算盘,做账房,其实没见过四姑娘是谁,只是杨青鹭让他这样回。而白牧先也没见过杨掌柜,只是张懿萱让他每次路过金雀阁都要捎这句话。后来这两句话像是白牧先与小米之间特有的招呼,代表着:四姑娘安好,杨掌柜安好,白哥你好,小米你好。
还没走到潇湘印坊,胖嫂便拉住了他,一旁的费秀才从面前的箱柜里拿了一只粗瓷碗,给他冲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荔枝膏。但胖嫂和费秀才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白牧先便坐下乖乖地嘬着荔枝膏,听着二人略带愁容的对话。
“那你今年也不考了吗?”
“就算我有盘缠回去参加乡试,也没钱再来京城等着殿试了,而且这主考每年偏好的风格不同,我也不见得今年还能考出来。”
“当年可是进了殿试的,这临门一脚,多可惜呀!你这一肚子的学问,跟我们一样在街头叫卖。”
白牧先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费秀才,还以为只是街坊中识字的,却不知他真是进京赶考的秀才,八成是回乡的盘缠不够了,便留在京城搞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摊位。
“进了殿试也不是十拿九稳,落选的人也多得是呀!好歹我现在还是有一口饭吃,有一张床睡的。”
白牧先迷茫地抬头看他,费秀才也过了而立之年,目光却平和而悲悯,胖嫂也面有戚戚,只听费秀才对白牧先解释道“远方寒士,殿试下第,贫不能归,多有赴水死者。”
白牧先微微睁大了眼睫,许多静谧的夜里,他和赵懿萱翻着书刊小报,读着那些举子、学子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文字,不知多羡慕他们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才学,可以上考场,可以金榜题名,就算屡试不第,也可再战。他们忘了那层层选拔中,还有落选的人,那些带着家中所有积蓄,孤注一掷入京赶考的人。
“赴水而死?”
费秀才平和地低头看向他,胖嫂默默听着,旁边的钱大爷、楚寡妇也都停着手里的活计,没有作声。
“是呀,赴水而死。其实我还算幸运,就算落考,身上还有一点盘缠和母亲留给我的熟水配方,我就置办了这么一个摊子,街坊们也照顾我,勉强度过难关了。当年,与我同届殿试的人,其实发生了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他的眼神沉入了遥远的,浓稠的过往。
“那一年有两位学子从边远之地入京赶考,鲁垚孤身一人卖掉了所以祖产,修卓家中只有老母一人,拿出了所有积蓄。两人在途中结伴而行,不知遇到了几次打家劫舍的,总之,千辛万苦地进京了。两人盘缠虽然用光了,礼部倒也照顾进京赶考的学子,让我们都能体面地去殿试,只是。”
“只是?”
“两人都没中,修卓还收到同乡的书信,说他家中老母生病,无钱医治,已然离世,由同乡代为埋葬了。收到书信的时候,他也来不及奔丧了。原本他二人住在外城一个破旧的寺庙里,想着在京城做些什么营生,过两年再试,没想到一封书信,修卓赴水而亡,鲁垚大拗,写了万字血书,张于朱雀门,后不知所踪。”
西大街上行人匆匆,叫卖声依旧,费秀才身边的几人一时间哑然。
胖嫂双手抹擦了两把脸,想着转换一下话题,扬起语调,“对了!牧先呀!西边那个玉尘坊最近有人在脱手,都是些民居,你不是给你家小姐置些产业?你可以去看看的。”
“是吗?整片的民居都要脱手吗?”白牧先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去。
“对呀!那边房子很好的!周围还种了很多树,不吵,位置又方便。”
“就是!那边都是两进到三进的小院子,你们大户人家,用来安顿些人口最是方便的。”
“京城的地价,买得起的,早下手为强咯!”楚寡妇在一旁随声附和。
沈湘湘也难得的赞许了胖嫂给的投资建议。
“不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家?”
“沈掌柜这话问的,这和玉尘坊有关系吗?”
“这年头有闲钱不先买田地,来买印坊的,多数是京城显贵,而且不是小官宦人家,没有调任离京的风险。看你话少钱多的,我也就多嘴一说,要是你们有些背景的,买就买了。”
“怎么?买民宅还要背景?”
沈湘湘掐着腰往外一指,“这条街,隔壁是杨家的金雀阁,对面是誉满京城的医馆秋菱堂,街口往北是开封府衙,往南是谏院,街尾是都亭驿,住的是各国使臣,背靠兴国寺,往来都是皇亲国戚。内城里最鱼龙混杂的地方,除了潘楼,也就是这条街了。”
“你们不也都在这条街做生意吗?”
“我们做印坊的,要不是住在开封府和谏院中间,怎么可能跑得赢那些有世家背景的连锁印坊?”
“连锁的印坊?”
“光那秦氏印坊,京城就有二十几家,能占了东京城一半的印刷刊物!”
“秦氏?这是哪一家?我怎么没听过有爵位的秦氏?”
“他们是没有爵位,但是架不住他们家的女儿都往公侯家里嫁!他们那么多家印坊,可以共用的听记和文书,纸张、油墨也能压更低的价格,还能最先拿到邸报,遇上点什么大事,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大事?像福宁夜奔这样的大事?见白牧先默不作声,她便说回了正事,“呐!这是盖好的文契,官府备案了,你再看一遍,收好你这份。”
沈湘湘一边给他倒了茶递给他,一边放松坐下来。
“你家小姐也是信任你,这文契都写了你的名字!”
“那是,我约莫算是死契都捏在我家小姐手里。”他说这话时,想的是以后能长久地跟去公主府任职,这些自然需要他打理。
“哎,你喜欢你家小姐吧?”
白牧先刚喝进嘴里的水,一口喷在了桌前的地上,人呛得直咳嗽,沈湘湘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半天白牧先才止住咳嗽,脸通红地擦了擦嘴。
“你瞎说什么?”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哪里瞎说了?你来了五六回了,嘴里除了你家小姐就再没提过其他人!”
“这就是小姐给的差事呀?还能提什么?”
“啧,你提她的时候语气都不一样了。”沈湘湘嘴里砸吧砸吧,回味着像戏本里俊小厮恋上娇小姐一样的情节,白牧先却被她的话惊得心突突地跳。
沈湘湘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哎说说看嘛!她在家排行第几,长得美吗?”
美吗?他很想反问沈湘湘,美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他眼前瞬间涌现的是初夏时停在他面前的浅黄色短靴,玉涧阁碧绿的竹涛,她带着湿气的发丝,暗夜里试探他的眼神,带着草木气息的袖笼,指甲极短的软软的指尖,生气时扔在地上的窄袖褙子。
沈湘湘见他良久不语,实相地砸吧砸吧嘴,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给我交个底吧!这文契都签了,我也得知道一下股东的真身是谁吧!”
“就当是我不可以吗?我一个大活人来和你签文契。”
“也不是不行,就是我们这每天写写印印的,也是悬着心,万一骂道自己人头上呢?或者有什么了麻烦,需要抱一抱咱们股东的大腿呢?”沈湘湘嘴比脑子快,说完才觉得心里还真开始觉得没准儿有大腿可以抱了。
白牧先仔细想了想,欲言又止,没有答她,起身准备回去时,出门前,转身说到:“小姐姓赵,所以不能说,沈掌柜明白了吗?”
沈湘湘下意识要回嘴,刚张开口就用手绢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圆了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牧先拍了拍装在胸前的文契,才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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