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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玉录玳忙俯首趴地,才要大喊一声下官不敢,尚仪那头儿又说话了:“尚宫大人也用不着阴阳怪气儿臊哒我,我没说该夸,您也甭上纲上线。原本就是临时议事,又不是乾清门视朝,还带点卯的呢?多大点儿事儿,您呐,真不至于。”

        好嘛,这是彻底替她得罪人了。玉录玳心里头一阵哀嚎,知道自己从此就是尚宫的眼中钉。尚仪到了岁数出宫去,一推六二五,横竖她是家去了,留下一众尚仪局的女史,在六局举步维艰。

        何况如今的局势本来就不明朗,也不知道帝后的态度如何。南安王福晋的这道折子,是皇上授意的呢,还是她自作主张递的呢?六局的未来如坠迷雾,这二位还有心思在这儿斗嘴,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玉录玳心里头发急,只好道:“原是下官的疏漏。主子原本是准了五日休沐的,我也确实家去了。可我昨儿晚上睡下后,不知怎的心里头突突的,总觉着有大事儿要发生,今儿便晏起了。进来才听见折子的事儿,紧赶慢赶过来,还是迟了,请众大人们见谅。我一路过来,听说内阁已经入宫了,想是正跟万岁爷商议着。”

        尚宫原没有故意刁难的意思,见玉录玳自己担了,也知道这会子不是小题大做的时候,也就说一声罢了,让她归位了。

        玉录玳谢了赏,走过去站在尚仪的后头,附耳说了一句:“多谢大人相救。”

        尚仪咧嘴一乐,悄声说外道了,“我就见不惯她屎壳郎戴官帽——日日充大头儿。不就是姓李么,后夏早就亡国了,还当自己个儿是皇亲国戚呢!如今就连李贵妃都得屈居咱们主子娘娘之下,她算老几?”

        玉录玳一哂,这位尚仪大人,真是接地气得紧,可又这样看不清形势,若是六局真的离了内务府单干,必定还得有个为首的统领全局,这人不是尚宫又会是谁?只怕到时候你还得给人家请安。

        那厢尚宫又问她:“内阁三公都来了?”

        玉录玳说不是,“只听说来了俩,另外大总管也在,还有几位章京。”

        尚服在旁边搓手:“这是要大动干戈的样子啊。咱们六局一项老实本分,从来不敢沾染前朝的事儿,只在东西六宫里头当差,这下子好了,南安王福晋一道折子,咱们成了众矢之的了。万岁爷可别会错了意,以为咱们要反吧?”

        尚仪嗤地一笑:“咱们反?反哪儿去?你当万岁爷跟你似的,眼吧前儿只有那些个绸缎料子绣花样儿?”见众人都蹙眉看她,她倒混不吝得很,“要我说也好,内务府大总管,说穿了天也是个爷们儿,宫里头的主儿都是女人,要让爷们儿猜女人的心思,那可算是世上顶顶难的事儿。从前咱们在宫里头行走,虽离主子们近,体味主子的心思更深,可到底拿主意的是外头的爷们儿,出了错处反赖咱们的不是,真真儿没意思极了。”

        正殿里有一瞬的安静,人人都似乎在咀嚼着尚仪的话,听来似乎倒也颇有道理。都是宫里头办差办老了的人儿,早知道一句话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听见这样的事儿,头一个反应就是明哲保身,倒从没想过六局在这事儿里能得着些什么好处。

        尚寝最是谨慎,沉默了半晌道:“尚仪的话,我不赞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是大总管这差事这么容易,至于着上年连着撸下去俩?要我说,上头有人顶着,有了好处虽说他占得多,但真要砍脑袋,也是先砍上头的。”

        尚服说没错儿,“我没什么大志向,上头有人给拿主意挺好。要说分出去,六局各干各的,谁是个领头儿的?这还不一团散沙?”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沉默。这沉默来得比方才更久些,众大人们思索得又更深了些。六局分出来,必定要有个当家担事儿的。素来六局以尚宫局为首,若是真到了那步,想来还是尚宫出来主持大局。

        可是……李尚宫是个极严苛手狠的主儿,这在二十四司中是众人公认的。尚宫局的女史无论官阶大小,无不惶惶度日,生怕哪处错了被她拿着再一发挥,一顿手板子算是轻的。

        从前还可说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其它五局轮不着她教训,可要真是将来以她为尊,人人还有什么趣头儿?何况北项李姓在朝中的地位很是尴尬,说是前朝遗祸吧,人家早八百年就臣服了,始祖的亲妈还是北项李氏呢;可说是贵族吧,到底是后夏国姓,捧得太高了仍旧不好。

        尚宫坐在上首听着下头议论,听见这话仍是老神在在。一辈子在宫里头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女官了,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头憋着什么主意。

        玉录玳只是个司阶女官,这样的会上,她只有旁听的份儿。但她知道尚仪最是不服尚宫,眼见着尚仪又蠢蠢欲动,白眼儿快要翻上天去,想着怎么能提醒她一声儿,此时不宜发表言论。到底帝后没有搬旨,这会子就论起将来谁当家,叫有心人传出去岂不是大罪。

        只是她来得晚,只得靠边儿站,要想碰着尚仪的一衣半角的,怎么也得隔着司籍和司宾两个人,动静儿也忒大了些。

        就在她思索着是不是装着鼻子痒痒打个喷嚏时,尚仪还是说话了:“嗨,这有什么难的?前朝百官以万岁爷号令天下,后宫自然有皇后娘娘当家做主。轮得着咱们瞎操心么?尚服啊,少琢磨些这个。公主笄礼的吉服花样子定好了么?眼吧前儿的事儿不过脑子,净整这哩格儿楞。”

        好家伙,尚仪不愧是论遍六局的无敌手,一番话说得玉录玳恨不得拍案叫绝。

        她怎么忘了,尚仪只是脾气不好,脑瓜子却是一等一的好使。人缘儿不好,只能说在尚仪眼里,寻常这些人不值当维系关系,您多早晚瞧后宫哪位主儿呲哒她来着?这才叫真正的情商。

        皇后娘娘当家,这话说出来冠冕堂皇,谁都驳斥不了。既止住了这危险的话头子,又表明了自己的阶级立场,还捎带脚儿损了尚服一嘴,也不显得自己跨局擅权——公主笄礼本就是尚仪局主持,她过问公主吉服,理所应当。

        高,实在是高。

        可话是这么说,皇后真能当家吗?人人心里都哽了一哽,谁不知道中宫是个绣花枕头,出了名儿的太平主子。想想也知道啊,她连自己个儿的闺女都管教不得,还能管教整个六局二十四司吗?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她们该操心的事儿了。

        尚宫终于看够了戏,睁开了一双耷拉着皮儿的眼,肃然说:“今儿叫各位大人来,原不是寻个由头,让各位道长论短的。各位也听说了,内阁和大总管并章京们都进来了,这事儿就不仅仅是后宫事这么简单的了。万岁爷圣明,自有裁断。咱们作为后宫女史,都是识文断字,见过世面的,断不可学市井泼妇人云亦云,到处嚼舌根子。”

        她顿了顿,见下头没人搭腔,又更挺了挺腰子,愈发肃穆道:“尚宫局作为六局之首,便在这里表个态,但凡尚宫局有人在此事上搬弄是非,叫人听见回了我,我便将她逐出六局,充敬事房为奴。”

        话都叫她说尽了,可听上去跟没说一样。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大人们早习惯了,不过是寻个由头敲打敲打大家罢了,自然也信誓旦旦一番,准备回去训诫各局女史了。

        尚仪领着玉录玳她们回了偏殿值房,往太师椅上一坐,摊手道:“你们也瞧见了,如今尚宫立下了规矩,六局都得照着办。我纵不想苛待你们,谁叫人家尚宫局是六局之首呢?都知会底下人一声儿吧,警醒着点儿,少到处打听,更不能嚼舌根子,被人拿住了,我也徇私不得。”

        玉录玳几人垂首称是,陆续也便退下,上庭院里领了各自的人马回了前殿。

        在廊子里遇上之前帮她预备彩冠整治公主的赵司珍,俩人一对视,彼此眼底的尴尬溢于言表。可惜不能停下来交流交流,不过你眨眨眼睛,我撇撇嘴,权当用意念对话过了。两队人马到了廊子尽头,分道扬镳,一个往东头去,一个往西头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弄得跟文字狱似的,上头八风不动的,底下人倒先起范儿了。要不怎么说尚宫是六局中资格最老的呢,向上管理一套一套儿的。

        一路回了司乐司的值房,玉录玳方能坐下来歇个脚。前殿的配房里头,明间与次间都用落地花罩分开,半点儿也不能隔音,她刚想坐下来喝口茶,听见隔壁间尚宫局的司簿已经开始训诫了。

        好卷啊,好卷。小小一个六局,竟也内卷成这样儿。

        于是勉强咽了两口唾沫权当润润喉,玉录玳正襟危坐,想了想道:“方才大家伙儿在外头等了许久,想必也是听说了南安王福晋递折子的这事儿。你们这会子想是好奇得紧,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现下问吧。”

        司乐司下设典乐二人、掌乐四人、女史十六人,个个儿面面相觑,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玉录玳抿嘴一笑,摆了个鼓励的表情,便有一位名唤裕瑾的典乐开口了:“大人,咱们都听说,福晋上的折子上,提议让六局脱离内务府单立,从此不受内务府统管,后宫女眷内务,都划为六局管辖范围。内务府从此只保留七司三院和敬事房,和咱们并立,是么?”

        玉录玳“唔”了一声,“消息传得倒快。”抬起一双桃花眼来,微微眯着笑,直看着典乐,“前脚儿折子刚送进养心殿,南安王福晋的轿子还没走过北海子,各位倒先知道了消息,还知道得这么全、这么详尽,比内阁三公的耳报神都灵通。”

        阶下女史们都愣了半晌,谁也不敢搭茬儿。玉录玳朝裕瑾点了点头:“瑾典乐,您的脑瓜子最灵便,您给分析分析,是怎么回事儿?”

        这要是再听不出来,下头这些人也是白在宫里当了这么些年的差。玉录玳这招空手套白狼,真阴得让人嘬牙花子。

        可没法子,回前殿的一路上,玉录玳就在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尚宫局仗着导引中宫的名号,可以堵人的嘴、打人的手心板儿,她可不能。且不说她没这么大的权,纵是有,她也干不出这灭人欲的事儿来。

        好奇是人的基本欲望,不让人问,也不让人听,连好奇都不让人好奇,闹得最后只能是“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就跟刚才她和赵司珍似的。

        所以要想让她们闭紧嘴巴,不给自己、给尚仪局惹事,唯有用防备使其克制好奇。宫里讨生活的人,时时刻刻都将一颗防备之心揣在身上,什么都能舍弃,唯有对人的防备是搁不下的。要防着其他人坑害,防着主子不痛快,更要防着自己一不小心成了争斗的牺牲品。

        为什么折子上的消息能这么快传遍六宫?玉录玳也想不明白,或许是万岁爷的用意,或是内务府大总管想要瞅瞅六局里谁有异心,甚至这折子上到底是不是说了这些,谁都不知道。

        总之这事就是放在前朝,也从未听说。大晟开国百年,更是不寻常。这样的不寻常,给每个在宫中办差办老的人都提了个醒儿:在这当口儿,枪打出头鸟。

        玉录玳满意地瞧着她们沉默而警惕的脸,知道这一句连消带打,反倒比一味训诫来得有用。她们畏惧藏在暗处的危险,胜过害怕一顿手板子。

        她拍了拍手,长身而起,还是一副笑模样儿:“各位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底下人默默摇头,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玉录玳反倒乐了:“得啦,事儿也没坏到那个地步。各位兹当是没听过这事儿吧,该办差办差,该跑腿跑腿,横竖上头再怎么变,差事是不会少的。”

        话音才落,外头一个小苏拉着急忙慌跑进来,大呼一声:“回事儿——”直朝着玉录玳便来了。

        玉录玳又好气又好笑,“咯”地一哂:“嘿,瞧瞧,才说差事少不了,差事就找上门儿来了。我也是欠儿,平白念叨什么差事不差事的。”

        众女史方才被她一通连骗带吓,正惶恐着,这下子都乐了。得,主事儿的都能挺腰子,底下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横竖都是办差罢了,给这个主子办,或是给那个总管办,都是一样的忙碌命。

        玉录玳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知道越是这样前途渺茫的时候,主事儿的越要拿得住,一派八方不动的稳当,最好还能谈笑风生的,底下人瞧了才心里头有底。好奇是肯定的,但最起码不会捅大篓子。

        回事儿的小苏拉不知道一屋子女官笑些什么,茫然四顾了一圈儿,又不敢问,只讷讷问:“玉大人?”

        玉录玳也笑,百忙之中嗯了一声:“你说。”

        小苏拉接茬儿道:“——是凤谕。”

        玉录玳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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