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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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终南山是一片寂静,朦脓的月光透过枝叶,洒落一地的斑驳。
草堂外不远处,众人目送太乙真人腾云驾雾而去。
云中子转头瞧了眼站在一块的少年与少女,自觉太乙把自个儿徒弟丢给他这事做得不太厚道,简直就像是块烫手的山芋。
云中子回想起数年前,他收到玉虚宫的诏仙令,让他去收一个有六瓣金莲心的女孩儿为徒,她的前世乃女娲宫上古神物净世青莲,而云中子的任务便是助她历劫飞升,同时,还给了他一份天庭下来的命盘书。
那天书上写着:
杏林三月茂,草堂四时春。
银针凭妙手,佳人济众生。
此生入红尘,只为渡君来。
乱世烽烟起,与君赴山河。
这上阙他自是一目了然,他是福德医仙,这女孩儿予他为徒,最为合适,只不过这下阙嘛,云中子倒是有些头疼,看样子她的劫是情劫,至于她的历劫对象嘛,就更让云中子伤神了。
六年前,太乙真人领着一个魂魄来了他的终南山,说要取莲花的金莲心救命,云中子那会儿算是明白“此生入红尘,只为渡君来”是什么意思了。
他收回思绪,心情有些惆怅,暗自叹道:孽缘,孽缘。
随即唤了清风明月上玉泉山找玉鼎真人吃桃花酒去了。
于是,这偌大的终南山顶就只剩下李哪吒与杨莲花二人了。
他们一同坐在青影峰上,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以及四周有些黯然失色的星河,身旁微风徐徐。
月色下的远山,笼罩着一层黛色轻纱,影影绰绰。
少年弯起一条腿,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手里把玩着那杆缀有金色图腾的银枪,锋利的枪刃在夜色里寒光涌动。
杨莲花微微侧过头瞄了他一眼,少年的气质孤冷凌厉得宛如他手中的那柄枪。
她在心里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哪吒,你为何……要打死那龙王三太子呀?”
姑娘的声音在夏夜里轻轻柔柔的,伴着风声一同传入对方耳朵里。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只不过以往他一年才来一次,她也就不想同他谈起如此扫兴的话题。
少年倒是不甚在意,他把火尖枪放在身旁,仰起头看向远方,耐心回应道:“那日,我去水边玩耍,把混天绫放在水中洗了洗,谁知居然映红了海水,还让龙宫不停地震动,后来水里冒出来个青面獠牙的寻海夜叉,手持兵器要来杀我,我就用乾坤圈把它打死了。”
杨莲花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又得知了意外的信息,看来他不仅只是杀了条龙。
“随后我又在水里洗了洗乾坤圈,估摸着龙宫又开始震了,接着那敖丙就冒出来了,要来取我性命,那我自然只能将他打死了。”
杨莲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味道,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虽然她觉得为了自保而杀人情有可原,可他未免杀伐有些重了,也许是那时候年纪尚小太过顽劣,这恐怕也得怪太乙师叔,一出生就给他杀伤性如此强的兵器,最终酿成大祸。
她又想起“以身相许”这事儿,不禁有些苦恼,在与他这一年一次的会面中,他们两个孩子大多时候都是在一块玩耍嬉闹,毕竟哪吒生性好动,纵使她想静也静不下来,她也不觉得他身上有什么暴戾之气。不过这会子听了他小时候的“丰功伟绩”,那混世魔王的形象忽地霸占她的心头,只盼他从此以后能收敛些,懂得惜命,否则他日后若是真的以身相许,她怕是承受不起。
杨莲花抽回思绪,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嘱咐道:“你日后出手前,可得稍稍三思一会儿,若是又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子再救你了。”
摘心这种事儿,她可不会再干了!
方才还神情惬意,语气轻快的李哪吒稍稍有些紧张了起来,他侧过头端详着身旁的姑娘,她身形单薄在月色里显得更加柔弱。
那份亏欠感又在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允诺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师父说了,这次身死是我命里的劫难,如今好不容易渡了劫,我自然得好好爱护自己的身子。”
毕竟,他若死了,还怎么保护她呢?
“那你方才还想去找李靖?”杨莲花登时转过头,瞪起眼睛瞅着他,不悦道。
“我……我就想把他打一顿泄泄恨。”少年略微窘迫地撇过头去,辩驳道:“若是真打不过,那就跑嘛!”
姑娘的语气又柔软了些:“虽然你是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但他作为父亲,对你如此绝情,也确实不该。”
她竟然有点儿心疼他,毕竟在她看来,若是做父亲的能多给儿子一些关爱,也许哪吒便不会如此性情乖张了。
但随即补充道:“不过……他再怎样都是你父亲,离经叛道的事儿,你不能做。”
她的神情又逐渐从温和转向严肃,言语里透着坚定。
李哪吒悠悠回身看向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表示妥协道:“好了,好了,你怎么和我师父一样,总爱管教我。”
他这六年被关在云水结界里面壁思过,收敛脾性,听师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父不言子德,子不言父过。”
他自是有些纳闷,怎的师父都已经是神仙了,脑子里还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套,着实无聊至极。
他沉思了片刻,还是与莲花道出了他的心声:“我既已还了骨和肉,那便与他李家再无干系,从今往后,我李哪吒仅是玉虚宫弟子,太乙真人的徒弟!”
李靖不再认他这个儿子,他又怎能再认他当爹呢?
少年的声音清澈透亮又刚劲有力,久久萦绕于莲花的耳畔,他这番慷慨陈词反倒激起了她心中对家的渴望。
姑娘抱膝安静地坐在那,望着前方隐在黑暗里的峰峦叠翠,心头愈渐泛起酸涩。
她想家了。
离家多年,不知家中境况如何?父母姐姐可好?
莲花把头靠在膝盖上,微垂着眼眸,缓缓开了口:“哪吒,我想回家了。”
身旁的少年闻声一愣,将眺望远方的视线收回,他本来还在思索着如何打破方才的沉默,她却率先开了口。
他也明白,他自个儿是无牵无挂自由身,可她不一样,她高堂俱在,家和美满。
“那明日和师伯说一声,我带你回家!”
姑娘顺着声音望了过去,视线里的少年剑眉星目,嘴角敛着温和的弧度。
翌日晌午,杨莲花做了一盘桂花糕,沏了一壶雪兰茶,在草堂内等回了满身酒气的云中子。
莲花一边给云中子倒着茶,一边打量着他的神情,只见他眸中含笑,大概是畅饮得很愉快。
她放下茶壶,将桂花糕推到云中子身旁,试探性地问道:“师父,我来这山上也许久了,何时才能回家看看呀?”
云中子手里握着茶杯,刚抿了一小口就蓦然停下了动作,抬眸瞭了她一眼:“想家了?”
“是啊!”莲花诚实地点了点头。
云中子沉默了会,倒也没再多言,仅是平静一笑,喝完了那杯茶,回应道:“既然你想回家,那就让哪吒陪你回去罢。”
“也不用急着回来,为师若有事,会让清风明月去召你们的。”
如今的商王朝混乱不堪,昏君无道,宠信奸妃,昨日玉鼎真人又收到了玉虚宫的诏仙令:“凤鸣岐山,周氏当兴。武神将星,当聚西岐。”
虽然这些孩子离下山还有些时日,不过莲花毕竟离家已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至于前路如何,自有定数,说不定他们很快儿就会自己回来的。
云中子站在草堂前,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淡淡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内。
风火轮日行千里,飞过绵延不绝的终南山脉,越往东走人烟便越稠密,李哪吒和杨莲花在距离朝歌城百余里的孟津县外停了下来。
不远处是鳞次栉比的房屋,白墙黛瓦,檐角婆娑,烟囱里炊烟袅袅升起,如若继续在天上飞未免太过惹眼,故他们打算在这儿留宿一晚。
离开终南山之前,明月曾与他们提起过这孟津县,据说这县城东面背靠太行山,西面环水,因这独特的地理位置,是附近最繁华的城镇之一,走南闯北的商人,进朝歌朝贡的诸侯镇使臣,都会在孟津县落脚休憩。
城楼上戌时的钟声才刚敲过一下,天空依旧微微泛白,三三两两进城的百姓就赶忙加快了步子,神色有些紧张,似是在忌惮着些什么。
夏夜白昼长,按照以往朝歌城的习惯,这个时辰,前往东海打鱼的渔民也仅刚到城外。
李哪吒和杨莲花是今日最后进城的人,城门口站着的高个子守卫望着逐渐走近的二人,稍稍眯起眼打量着:这城里不该还有这个年纪的男子啊?官家富商子弟断然不会不带随从独自出城,估计他们不是本地人。
“你们是什么人?打哪儿来的?”那守卫问道。
城内的几个士兵闻声,转头瞧见城门外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有些诧异,便纷纷聚了过来。
杨莲花从他们的眼神里感受到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将身子往李哪吒身后掩了掩,扬起头冷静回应道:“我们是朝歌人,自幼在终南山学艺,今日回朝歌途经此地。”
那高个子的守卫仔细瞧了瞧,发觉他们衣着素净,腰系丝绦,委实是一副道士模样的打扮。
当今天下,何人不知修道之事,只不过他此时还摸不清他俩的能耐,也不知身份,遂扭过头与几位同袍悄声交流了会,众人皆神色复杂。
那守卫刚想再问问他们家在朝歌是干什么行当的,身后就忽地传来少年冰冷刺骨的声音:“我这火尖枪,似乎还从未见过血。”
李哪吒把枪握在身前,歪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抬眸看向他们,那张刀削般线条冷硬的脸倨傲到了极致。
守卫们不禁打了个寒颤,少年眸子里的肃杀之气与那柄锋芒凌厉的枪相得益彰,仿佛方才还看上去面容随和的那个男子并不是他,此刻的这个人杀伐凛冽,随时都有可能让他们命丧枪下。
“到里边儿去登记一下,过去吧!”那高个子守卫很识相地给他们让了道,既然是朝歌人,那就让那头的人去处理罢,他还不至于为了当差把自个儿命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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