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自从杨莲花答应救李哪吒之后，她在山上的任务便又多了一项，除了每日跟着云中子研习医术外，她还得好生伺候那株金莲花。

        起初她只是将莲花种子埋在自己房间的花盆里，待它发芽后，她便将它移到了草堂前最浅的一处池沼里，这金莲花生长得极慢，春去秋来，斗转星移，她在第三个年头才见着钻出水面的金色花苞。

        倒映在水面上的女孩子的脸比三年前更精致了些，杨莲花着一袭月白色道袍，把裙摆卷在腰上，挽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臂，正在清理着莲花杆子上的残叶，夏日的风带着暖意，她特意挑了晼晚之时过来，阳光没有那样烈，却还是热得面色微红。

        女孩子在忙碌间，倏忽觉着身后一阵凉，身下的影子变短了些，缓缓抬头，瞧见了一把许久未见却又极其熟悉的墨灰色油纸伞，心中一算，原来又到七夕节了。

        “你怎的这时候来了，不怕被白日化了去？”她轻轻弯起嘴角，并未转头，纤细的手指掐断了一枝枯叶。

        “师父携我来的，不怕！”身后的少年声音清澈，似是比去年的这个时候中气更足了些，想必这一年在乾元山的云水结界里养得挺好。

        她转过身，望见了在草堂前喝茶的云中子和太乙真人，也不知两位师父打的是什么算盘，哪吒是个鬼，若不是待在结界里，魂魄早就散了，他们却偏偏让他每逢七月初七都来终南山看望她一次，以示慰问，不过于她而言，哪吒来与不来她倒是不甚在意，毕竟比起她这个师妹，人家还是更关心这株金莲花。

        只见那道士模样的公子哥盘腿一坐，把伞搭在肩上，整个身子缩在阴影里，故作深沉道：“莲花师妹，我觉着你这花养得不好。”

        莲花愣了下，随即颦起眉，侧过头软绵绵给了他一记眼刀，耐着性子道：“哪儿不好了？要不师兄你自个来养？”

        少年今日也不急，慢悠悠地将视线从那一尘不染，细腻光滑的金莲身上移到了她清秀素净的脸上，剑眉轻挑，略带逗弄地应道：“你这花养得太娇气了，到时候若做了我的身子，岂不是把我收拾得像女儿家了？”

        杨莲花思索了会，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出了声：“就你贫。”

        虽然一年只能见上一次，不过莲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以及他委实长了一张女孩子喜欢的脸，让她见了心里欢喜。

        太乙师叔说得没错，等这位长大了，定能迷倒万千少女。

        “我说真的，你用不着如此费心，这天这般热，你且屋里休息去，让它自个儿长就得了。”

        李哪吒说这话时，神色极其认真，不似往常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在他看来，男子皮糙肉厚，哪儿用得着如此悉心照料，更何况她还有心病在身。

        莲花倒是没听他的，自顾自地忙着手中的活，漫不经心地应道：“我既然答应了，就得好好养。”

        少年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眸里映着的女孩子面容和煦，如沐春风，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安感，这种感觉似乎在他的身体里扎根已久，却又迟迟未曾萌发，直到见到她的那一刻才腾然而出。

        这几年，他终日被师父关在云水结界里磨砺心性，有大把的时间思考诸多问题，他曾想过若是当初能稍微忍一忍，不杀那条龙，他也不至于落得个肉身尽毁的下场，不过他还是最恨李靖，毁他金身，最后还连累了这个柔弱的师妹。

        李哪吒撑着油纸伞坐在落日的余晖里与杨莲花聊着天，这样的日子安宁祥和，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

        直到她拍了拍手上的泥灰，朝他笑靥如花道：“收拾好了，我们回去吧！”

        他才起身跟着她朝草堂走去。

        行在前方的女孩子步伐轻快，身子微微摇晃着，似乎心情很好，她用带着点俏皮的口吻边走边说：“听明月师兄说，今晚的菜呀，有脆皮鸭，糖醋藕片，蒜香排骨，还有醉虾，想想都很美味。”

        身后跟着的少年听完这一串菜名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已经四年未曾食过人间佳肴了。

        这鬼做久了，着实索然无味。

        他正在心里哀怨着自己的不幸，杨莲花却突然转过了身子朝他佯装遗憾地惋惜道：“真可惜，你呀，用不着吃饭，也就不能品尝师兄的手艺了。

        她还轻叹了一声，可是当即柳眉轻佻，朝他笑道：“不过你且放心，你那份我会替你解决的。”

        李哪吒被这话惹得面色一沉，一脸敢怒不敢言地瞅着她。

        兴许是杨莲花长得仪静体闲，以至于让李哪吒觉着她就是个软软糯糯的性子，不过此刻他意识到他错了，这丫头小心思可多了。

        儿时的岁月总是短暂，仿佛只是打马而过，转瞬即逝。

        在终南山上的每一日都清静闲适得很，杨莲花清晨起来便会去池子里看看那株金莲，随后跟着两位师兄去采草药，研习医术，午间要喝一碗保心肺的栝蒌薤白半夏汤，晡时过后便去打理莲花池的那方小角落。

        及笄前的那些岁月，她大概就是这样度过的，她好似已然完全忘记了尘世间的繁盛与喧哗，栖居于这片世外桃源里，清心寡欲，怡然自得。

        直到帝辛六年的七月初七，她在终南山的璀璨星夜下，瞧见了一张英俊无匹的脸，他眉宇英气，高挺的鼻梁映衬着棱角分明的脸庞，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亮，一头墨发高高竖起，着一袭玄青色道袍，干净凌厉。

        在他睁眼看向她的那一刻，杨莲花有些心跳加速，那似乎是一种名为“心动”的情绪，在女孩子的心间荡漾起涟漪。

        她站在夜幕下怔怔地与他对望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哪吒，过来！”太乙真人在玉柱洞内唤他的名字。

        少年身姿敏捷，修长挺拔的身躯迅速消失在了杨莲花的视线内，她随之收回目光，眨了几下眼睛，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事情，明明他也就比她年长两岁，如今她才十四岁，他却已是接近弱冠之年的模样，怎的？师叔在给他做莲身时直接催熟了？

        她带着这样的疑惑跟着众人走进了玉柱洞内。

        碧游床上摆放着好几样闪着金光的法宝，杨莲花站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审视着。

        “这是火尖枪，那是风火轮，还有你的乾坤圈和混天绫，为师再赐你金砖一块。”太乙真人一件件指了过去。

        姑娘的眼神逐渐从好奇转变为羡慕，暗自叹道：太乙师叔的宝贝可真多，而且看上去都很值钱呢！

        看来当年不仅是自卖自夸，师叔确实在用实际行动把哪吒往战神之路上引，这些兵器看上去就很厉害。

        “师父，这风火轮是干嘛用的？”李哪吒瞟了眼那轮子样的器具，问道。

        “这是飞行法宝，有了它，你可日行千里，毫不费力。”

        少年颔首会意，向太乙道了声谢，随即轻轻勾起嘴角，眼里露出一抹凶光。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那些兵器，拎起火尖枪就往洞门口走去，嘴里嚷嚷着：“待我去陈塘关找李靖算账！”

        杨莲花听太乙真人说过李靖向来不喜欢他这个儿子，甚至打坏了他的金身，她想着：这难道就是民间常说的“无仇不成父子”，那他俩这仇也有点太大了吧！

        什么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莲花此刻深有体会，这六年他沉寂太久了，好比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以至于让她有些忘了他是个命犯一千七百杀戒的人。

        她也不知自个儿是哪儿来的勇气，想都没想就猛地冲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喊道：“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莫又去找死啊！”

        李哪吒自觉腰间一紧，陡然停下步子，低头对上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身下的姑娘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好似一汪清水，将少年的火气都浇灭了些，他语气略微缓和道：“我怎会是去找死？你快些让开。”

        奈何莲花不放手，他又不能动武。

        在他们二人僵持之际，身后太乙真人幽幽出声，听着像是在劝他却有些漫不经心：“听闻燃灯道人给了李靖玲珑宝塔，这宝物法力高强，你若是去了，还真不是对手。”

        燃灯道人是元始天尊门下弟子之首，哪怕太乙真人也不是他的对手，至于这玲珑宝塔，太乙估摸着，大抵是燃灯师兄特意赐给李靖为了缓和他们父子矛盾的，虽然哪吒被他关在云水结界里磨砺心性六年之久，但太乙知道哪吒是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太乙又瞥了眼莲花，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自古阴阳相生相克，还不如就让哪吒命中注定的姑娘去约束他好了，也得以给他这个师父省去不少麻烦。

        前者听了却面不改色，不屑一笑道：“那我还偏就要去试试了！”

        杨莲花此刻更加不敢撒手让他走了，毕竟李靖当年打坏过他的金身，现今他手里有了法宝，难保不会要了他的命。

        情急之下，姑娘灵机一动，连忙黛眉紧皱捂着胸口躺倒在地，面色痛苦地喘着气。

        “师妹！”清风明月忙跑过去扶起她。

        “看样子是心病犯了，清风，你快去煎药！”云中子吩咐道，清风应声跑了出去。

        云中子本就对太乙真人为了救哪吒取莲花的心这事耿耿于怀，此情此景更是让他有些恼火，开口斥责道：“你这个臭小子，有没有良心啊！知道她急不得，你还偏要刺激她。”

        李哪吒顿时哑口无言，方才那不可一世的神情早已不见，转而面露惊慌，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他忙蹲下来扶住她的身子安抚道：“你莫心急，我不去了便是。”

        “真的？”杨莲花抬眸看向他，声音虚弱无力，委实是一副犯病的模样。

        “真的，真的！”李哪吒皱眉承诺道，随即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了碧游床上。

        少年在床边捡了个位置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尽心竭力救他的姑娘，他再怎么咽不下这口气也不能连她的话都不听。

        杨莲花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斜坐在那，一边装着病，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只见面前的少年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脸色千回百转，她竟然有点儿想笑。

        “咳咳--”一旁传来太乙真人的咳嗽声，随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哪吒！莲花可是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么报答人家？”

        后者闻此当即愣了一下，眉宇间的神色愈加复杂，甚至透着点冷峻，他硬邦邦转头看向太乙真人，发觉对方正在用催促的眼神盯着他。

        李哪吒默默深吸了口气，腹诽道，师父就不能让他找个机会单独与莲花说么？

        自知今日是逃不过了，少年索性咬牙把心一横，转向身旁的姑娘道：“我，李哪吒，对莲花师妹，以身……相许，护她，一世安好。”

        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却又井井有条，好似是提前准备好，继而被人逼出来的一般。

        李哪吒语毕，当即避开面前姑娘的目光，脸上挂着一丝尴尬，虽然他于感情一事上，尚且是一张白纸，但还是知道这话意味着甚么的。

        被突然“示爱”的姑娘此刻是懵的，她从记忆中搜寻到了关于此事的蛛丝马迹。

        嗯，没错，当年太乙师叔确实说过他会以身相许来着。

        只不过这进展也有些太快了罢？虽然她如今是垂涎他的美色，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就这样私定终身了？

        杨莲花颇为费解地瞥了眼太乙真人，这位师叔难不成想改行当月下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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