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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玫瑰酿酒


白虎背上,花兮感到手腕上的千丝镯突然滚烫,烫得她大叫了一声,吓得稚京差点滚下虎背。

        “怎么了?”

        花兮握着右手的手腕,那里绕着千万根金丝形成的镯子,此时正如火烧火燎般滚烫,烫得她一连声喊:“疼疼疼!”

        稚京伸出小手摸了摸,花兮手腕白皙冰凉,毫无红肿。

        稚京惊叹道:“小姑奶奶,演得好哇!跟真的一样!”

        花兮:“……”

        那疼痛来得汹涌剧烈,但跟一阵狂风似的,刮完就平息下去,花兮心有余悸地又摸了摸手腕,说不疼就不疼了,真跟演的似的。

        稚京道:“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女版孙悟空,刚刚唐僧在远处念了紧箍咒?”

        花兮敲了他一个脑瓜崩:“怎么那么贫呢,兵器库在哪儿?”

        稚京伸手指着前面不起眼的偏僻小殿:“门是锁上的,不过,你跟爷爷师出同门,应该知道怎么打开吧?”

        花兮当然知道,葫芦当年死活学不会解禁的术法,还是她教的。

        花兮单手结出几个法印,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扑面而来阴冷的寒风……和一股扑鼻浓郁的酒香。

        花兮:“?”

        白虎的爪垫悄无声息,缓缓迈入殿内。

        还真是酒窖,殿内格外幽暗阴凉,向地底延伸,四周都是堆积至房顶的木桶,浓郁扑鼻的酒味从木桶的缝隙中渗透出来,闻着都醉人。

        花兮:“你家爷爷兵器就是酒吗?!”

        她一回头,发现稚京已经从虎背上跳了下去,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在木桶上割出一条小缝,浓郁的酒液顺着缝隙源源不断地淌了出来。

        “你要偷什么偷去吧,我不去了……千年玫瑰酿,嘿嘿嘿,这可是奏善殿独有的玫瑰酿……”稚京笑得像个猥琐的孩子,抱着木桶咕嘟嘟喝了起来。

        花兮看得目瞪口呆:“你才多大就喝酒?不能喝的!”

        难怪当时指路的时候,稚京吞吞吐吐,犹豫不决,花兮心想在自己家里还能认不识路?这孩子莫不是个路痴?

        原来跟她玩儿这套?

        她利用稚京带路偷葫芦的兵器,稚京利用她开门偷葫芦的酒?!

        她跳下去拎着稚京的后颈,把他往外拖,谁知他像只偷蛋的老鼠,两手两脚一起抱着酒桶,嘴对着缝隙,一口都不肯松。

        “葫芦怎么养出这么个酒鬼孙子……”花兮嘀咕着,想把他丢下不管,但是神仙酿的酒何其厉害,看木桶的模样至少尘封了千年以上。

        她要是不管,这倒霉孩子能把自己喝死过去。

        小白偷偷摸摸在地上舔了一口,被花兮回首一指大呵“住口”,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花兮用红绫把稚京团团捆起,硬生生拽开。

        稚京满脸醉人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奶奶,嗝,你让我再喝一点,嗝,我保证,不耽误事儿。”

        “你爷爷平时不让你喝,那我也不能。”花兮拍拍他的脸,“兵器库在哪?”

        稚京醉眼迷离,手指晃晃悠悠:“那里?……那里?还是那里?”

        花兮:“……”

        小白喉咙里发出隐隐低吼,花兮支起耳朵,听到殿外逼近的杂乱脚步声。

        “快,快躲起来。”花兮急忙道,一把背起捆成粽子的稚京,抓着小白的胡须往酒桶深处拖。

        那群人近了,隐隐约约听见他们交头接耳。

        “罗经五行仪刚刚突然疯转,这里绝对有妖气。”

        “……我只闻到了酒气。”

        “蠢货!在真君的酒窖里当然什么都闻不出来,你看罗盘指向太阴卦级!”

        “我操,有妖偷酒了!”

        一群人手持罗经五行,举着刀剑棍棒往里进,手里提着长明灯,晃动的微光照亮昏暗的大殿。

        花兮一听就知道,是群殿里办事的仙仆,修为比她只低不高,心里放心了一些,随手捏了一个隐身诀,罩在两人一虎身上。

        那群人在酒窖里来来回回地穿梭,几次路过花兮几人的面前,都没能发现他们,但是罗经五行又一直在疯转,让他们又困惑又不解。

        “是不是罗盘出错了?”有人问。

        “不可能!天帝发给每个宫的罗盘,怎么可能会出错?”

        于是他们又闷头找起来,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花兮拖着稚京,领着小白,伏低了身子,轻手轻脚往外挪。

        谁知变故突然发生,一个人提着灯从小白身后走过,狠狠一脚,踩在了小白拖在地上的尾巴!

        小白:“嗷嗷嗷嗷嗷嗷嗷——”

        它这一嗓子,石破天惊,惊天地泣鬼神,吓得全场人仰马翻。

        花兮惊恐地扑上去把小白的嘴按拢,但它的嘴实在太大了,咬合力惊人,花兮用大力气都没把它捂住。

        “在这里!!隐身了!在我这里!!”有人挥手大喊。

        无数晃动的灯影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聚集,躲在原地迟早被抓到,花兮急忙抓着小白,翻身而上:“躲不了了!跑!”

        小白四足抹油,向前冲起来,迎着人墙奔了出去,结果看到面前一片银晃晃的刀刃,吓得一个急刹,哀嚎起来。

        “不怕不怕!”花兮伸手,红绫向前一弹,试图卷走那些人的兵器,但这群仙仆倒也并非无能之辈,仗着地形复杂闪躲开来。

        有眼见的喊道:“是小少爷!!!小少爷被她绑架了!”

        “稚京小少爷!!”

        那群人心急护主,直接将飞剑扔来,小白惊慌之下,冲着旁边的酒桶就撞了过去。

        它体型硕大,银白的毛皮下是流水般健硕的肌肉,虎背雄壮,一下就将木桶墙顶翻过去,装满酒的木桶如纸片般被吹飞,无数玫瑰酿像深红的瀑布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下来。

        花兮被汹涌的玫瑰酿冲得浑身湿透:“小白!!!”

        稚京发出如丧考妣的惨叫:“我的酒啊——!!!!!”

        一众仙仆:“少爷啊!!!稚京少爷!!!”

        小白:“嗷嗷嗷嗷嗷嗷——”

        简直鸡飞狗跳,震耳欲聋,一地狼藉,无数法术光芒和飞剑飞刀在狭窄的过道里飞舞。

        小白左突右闪,张皇逃窜,疯了似的撞倒了一堵又一堵高高垒砌的木桶墙,滚翻下来的木桶沉重地撞倒了其他木桶,如同连锁反应般一发不可收拾,千年玫瑰酿的洪流冲垮了更多的木桶墙,酒液汇聚成河,最深的地方淹没了人的胸口。

        终于,一盏没来得及熄灭的长明灯,碰到了翻卷的酒浪。

        火焰轰然而起,热浪席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整个酒窖中扩散,在酒面上熊熊燃烧。

        刺目的火光扶摇直上,舔舐着屋顶,映亮了整个大殿,照亮了无数被烫得鬼哭狼嚎拼命划酒的仙仆。

        花兮脑子嗡的一声,反手给稚京先套了一个引冰诀,冰壳覆盖在他的身上,她又给小白套了一个。

        小白似乎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吓得不敢动弹,海蓝色的眼睛里火光跳跃。

        花兮抓着它的皮毛:“救人要紧!小白!”

        小白总算支棱了一回,奋勇在玫瑰酿中腾跃,酒浪四溅,浓烟和扑鼻的酒香混合在一起。

        花兮用红绫卷起一个又一个仙仆,用引冰诀灭了火,再捆在虎背上,救了一个又一个,但火势已经大到什么都看不清的程度,冰壳急速融化,灼热的风扑面而来,房梁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还有人吗!还有人吗!”花兮大喊。

        酒海最中心传来一个隐隐约约的救命声。

        花兮当机立断,红绫拴上房梁,将自己吊在半空:“小白,那里火势太大,你先带着他们出去!”

        小白抬头看着她,滚烫的火已经燎着了它的毛发,但竟然迟疑着不肯走。

        “走啊!”花兮吼道。

        小白终于掉头,长啸一声,撞破大门,背着一众人,往外跑去。

        大门被破,巨量的空气长驱直入,火势蓦地一窜,愈加凶猛,花兮毫不犹豫地抓紧红绫,向火焰更深的地方荡去,冰壳一旦融化,就立刻再用一层引冰诀,法力飞快得消耗。

        “你在哪里?”花兮叫道,伏在大梁上,热浪汹涌,逼得人汗如雨下,“你在哪里!?你大声一点?”

        火焰哔哔啵啵地爆响,越来越多的酒桶在热浪中爆开,掀起爆炸般的热浪,甚至高高地炸在了房梁之下。

        火海中,隐隐露出一个鹅黄色仙娥的身影,抱着木板,气若游丝:“救……我不会……喝酒布噜噜……”

        花兮一手吊在房梁上,红绫探出,紧紧地卷住她的腰,往上一拽!

        上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

        ……

        要命了。

        花兮眼前一黑,整根房梁在永明火的高热下,终于断裂开来!

        火势猛地向上一蹿,下落的瞬间,花兮用尽最后的法力,给仙婢身上套了最后一层冰壳,冰在烈焰中融化成水。

        湿漉漉的红衣如花一样在半空中飞舞,明亮的烈焰中火星四溅。

        她竟然在极致的高温中,感到一丝寒意。

        那寒意疯狂蔓延,像是冰雪从天而来。

        下一刻,整个房顶被轰然掀飞。

        漫天苍穹下起了鹅毛大雪,柔软的白雪像梦境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入火海,湛蓝天际是无数手持仙剑、身着天族银铠的天兵,左手指尖齐刷刷映出法诀的寒光。

        两条银色锁链从高处卷来,一条接住仙娥,另一条捆住花兮,将她丢到了地上,天兵训练有素地将剑插在她身前,设下一个禁锢的阵法。

        只听其中一个天兵道:“火已经灭了,人都安置在侧殿中。”

        另一个问:“人都救出来了?稚京小少爷呢?”

        “都救出来了。”

        “最后救出来的那仙婢莫非重伤了?我看被人抬走了。”

        “不是伤得很重,是醉得很重。喝得都吐了一地,在撒酒疯,见人就问元信将军在哪儿,她要和将军互诉衷肠。”

        “……快把她弄走,将军最讨厌女人纠缠。”

        花兮听到人没事,刚松了口气,那名天兵凶神恶煞地上前一步,剑柄挑起她的下巴:“至于你,小小狐妖,怎么混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为何要绑架小少爷?!为何要纵火谋害真君?”

        花兮抿唇冷道:“信不信由你,火不是我放的,也是他自己跟我走的。”

        那人狠狠把她的脸丢到一边:“好,死狐狸嘴硬,我自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让你开口。”

        一股委屈和愤懑涌上心头,花兮咬唇道:“事情经过,你不信我,总可以问问稚京吧?”

        那人吼道:“还想狡辩,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进天牢!!严刑拷打!”

        身后传来银铠碰撞的声音,两人一左一右架起了她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带下去,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风鸣,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天际踏云而至。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声道:“参见将军。”

        元信将军一身雪亮的银铠,宽肩窄腰,身披银白色的披风,面容冷肃,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踏步地走来。

        眼中映出她的模样,声音愠怒:“放开她!”

        两旁的天兵立刻照办,其中一人急辩道:“这场火乃是这妖狐所放,她蓄意绑架稚京小少爷,潜入真君府邸,利用酒窖纵火,居心叵测,恐是妖族的阴谋。”

        “阴谋?”将军冷冷道,“那为何一场滔天大火却无人受伤,数人指认是被她所救?查都不查,就要严刑拷打,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那人哑口无言,猛地跪下道:“是属下失职,望将军恕罪。”

        元信将军默了须臾,道:“你兄长在与妖族交战中牺牲,但此地并非战场,她也不是妖兵,以公徇私,滥用私刑,乃是大忌。”

        “……自己下去领罚。”

        那人的头深深低下去:“将军教训的是。”

        又有人问:“将军,那这妖狐该如何……”

        声音戛然而止。

        花兮瞳孔微微收缩,只看到面前高大的身影弯下腰,一手绕过她的肩头,另一手抄着膝弯,将湿漉漉的她打横抱起。

        坚实修长的臂弯覆着甲胄,极为坚硬稳当,抱着她的手微微收拢,绷紧的下颌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花兮浑身又是酒又是水,又烫又冷,缩在坚实的臂弯里,苍白得几近透明,睫毛上挂着雪,湿漉漉地打着哆嗦。

        将军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人我带走了。”

        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将军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走向僻静之处,怀里卧着小小一团单薄轻盈的红衣少女,明艳漂亮的小脸惊鸿一瞥,很快被银白色的披风哗啦啦遮住,只剩高大的背影和急促的靴声快速远去。

        一半的人神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写满了“完了完了将军色令智昏了这该怎么跟福禄真君解释”。

        另一半则像是被晴天霹雳击中了脑门“见鬼了怎么抱走了不是说好的不近女色吗”。

        有天兵紧随其后,却被将军斥退,只听他面无表情道:“远远跟着,不要让人靠近。”

        两人立刻立正,隔着一段距离道:“是!”

        花兮心跳如鼓,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手是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

        她的确很想念玉良,但也并不是在这样尴尬的场面下重逢,偷偷潜入葫芦的酒窖,被玫瑰酿淋得浑身湿透,引起滔天大火,狼狈不堪,差点被人关进大牢。

        她耳朵很尖,听到远处两名小仙婢正在嘀咕。

        一个问:“罪魁祸首抓着了么?听说是只妖狐,混到了老爷的酒窖里,真是不怕死。”

        另一个灵魂出窍:“好像是抓着了。”

        一个奇道:“抓着就是抓着,没抓就是没抓,什么叫好像?”

        另一个呆滞道:“抓着了,被将军亲手抱……抱走了。”

        花兮乖巧地眼观鼻鼻观口,装作谁也不认识,她就是一只安静但湿漉漉的小鹌鹑。

        最好玉良把她丢下来就走,最好玉良已经认不出她了。

        玉良迈进一处无人的偏殿,轻轻把她放在黄花梨扶椅上,单膝跪下,膝甲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花兮心头一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撑起身子,才看到他格外专注地从怀里掏出一双大红软鞋,一手握着花兮纤细的脚踝,另一手帮她穿上。

        ……她从大梁上掉下的时候,鞋也摔掉了,滚到一边。

        她一直赤着脚,自己还没发现。

        花兮急忙出声道:“玉良,我、我自己穿。”

        玉良身子顿了一下,还是慢慢帮她穿上了。

        抬起头的时候,属于将军那层威严冷肃的气质缓缓褪去,温良如玉的清秀面庞里,漆黑的眼眸润起一层水光。

        玉良哽咽道:“……小师姐,你为什么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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