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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花之重开


那刻着吉祥如意财源广进的宝葫芦,缩小以后,刚好被稚京拿在手里,拴根红绳,在手里慢吞吞的,一晃一晃。

        花兮问:“小孩儿,你找萧九辰做什么?”

        稚京还没回答,突然眼睛一亮:“大脑斧!!!”

        说完,他迈着肥胖的小短腿,向小白扑了过去。

        小白刚被松绑,惊魂未定,吓得往花兮这里躲。

        花兮念及这小屁孩姑且算她的救命恩人,于是,把小白后颈轻轻一捏,大气道:“给你摸,随便摸。”

        稚京高兴坏了,宝葫芦也不要了,随手一丢,扑上来热情地挠小白的下巴,把它的虎头像棉花球一样揉来揉去。

        小白被花兮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一捏,趴在她腿边乖乖任人宰割,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花兮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葫芦,奇道:“这是葫芦的葫芦啊?”

        她师弟,张福禄,小名叫葫芦,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从前在清净道碧落山,山上寂静无声,夜里宵禁过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星光照明,山上树林枝叶茂密,树影婆娑如鬼影幢幢,经常把起夜的葫芦吓得哆哆嗦嗦,一惊一乍,常常因为一只小虫,惨叫得把全山的人都吼起来。

        花兮虽然睡眠极好,但也架不住夜夜听他鬼哭狼嚎,便问他,这师门唯一的女孩子是她,年纪最小的也是她,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葫芦说他人间的话本看多了,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山鬼精怪,都是在夜里出来吃人的!

        葫芦结结巴巴道小师姐,你说我要不要去寺庙求神拜佛要个平安福。

        花兮气笑了,说你还真是话本看多了,看得脑子都生锈了,你自己就是个神仙,到哪里去找寺庙求神拜佛。

        葫芦去求师父,师父淡淡道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葫芦深有感触,回去了,晚上哭爹喊娘觉得还是黑暗更可怕一点!

        花兮想起当年师父担心她怕黑,给她做了一盏精巧的六角长明灯,悬在她屋檐下,还温柔地告诉她,如果夜里害怕,就把他喊醒,他一直在。

        但是架不住花兮刚会走路,就漫山遍野地撒丫子狂奔,深更半夜上房揭瓦下钩子偷师父白天酿的酒。

        师父没等到她胆怯地把他推醒,倒是等到了满屋顶的瓦片跟雨点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一头一脸。

        花兮觉得葫芦病入膏肓,点灯是不管用的,所以费了一番功夫,找了整整数月,在芳洲幽谷上找到了史书上记载的夜明兽,这种兽的眼泪滴在眼睛里,可以让人深夜视物,如同白昼。

        传说夜明兽哭泣非常罕见,所以夜明兽泪千金难求。

        花兮等了一整天,夜明兽都不哭,气得她把夜明兽打哭了,第三天就带着眼泪回来了,很豪气地丢给葫芦,让他晚上不要再嚷嚷了。

        葫芦感激涕零,说小师姐,你是不是受伤了,你的胳膊在流血诶。

        花兮一看,确实在流血,因为她把夜明兽打哭了,夜明兽也不是吃素的,把她顶了个跟头。

        花兮无所谓地拍拍肩膀,将衣衫上粘的血迹,用法术化成一片桃花瓣,拈起来道,没有啦你看错了。

        然后葫芦哭得更凶了,说小师姐你真好,我长大以后要成为像你一样的大侠。

        花兮从回忆中回神,因为小白一直在咬她的手。

        花兮回过头,发现稚京满眼放光,两手不停地薅小白的毛,往荷包里塞。而小白瞪着一双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神色绝望而痛苦。

        花兮道:“大孙子,别薅了,都薅秃了。”

        稚京手上不停:“它这么多毛呢,给我几根也是好的!”

        花兮问:“你来找萧九辰做什么?”

        “我听爷爷说这里有大脑斧,我想求仙君爷爷给我看看大脑斧。”

        花兮沉思了一会:“那你现在已经看到大脑斧了,也不需要见萧九辰了,这样,你带我去找你爷爷,小白随便你玩。”

        稚京眼睛一亮,眸子黑漆漆的:“你说的,别后悔。”

        花兮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谜团,都指向了妖族。

        她重生以后莫名变成了妖狐,三万年前追杀她的蝎王,如今以幻影的形式再次出现,那弯刀男人和蝎王认识,还能驱动妖尸,也和妖界脱不了关系。

        说不定,当初一剑刺死她的人,也是妖族的人。

        看来,她非得去罗刹妖谷走一趟不可。

        但她现在身无分文,还没有武器,总不能赤手空拳往妖谷冲。

        而葫芦师弟都三代同堂了,想必家底丰厚,偷一两把剑不成问题。再不济,葫芦一贯好吃,她至少也能混进厨房吃顿好的。

        看上去是偷,但,师兄弟之间的事情,怎么能叫偷?

        这叫师门和睦,互通有无。

        花兮面目慈祥:“那男人被吸进了葫芦,他身上有块白玉令牌,能不能单独取出来?”

        稚京点头,中指弹了一下葫芦身子。

        葫芦口“啵”的一声,把那枚令牌吐了出来。

        花兮抬手接住:“你身上有你爷爷的令牌,我手上有乐池的令牌,我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乐池原本默不作声,现在却突然开口道:“你就这么走了?”

        花兮差点忘了她还在这里,被吓了一跳,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乐池还在看管她!

        花兮抱歉道:“这次又要连累你了,不过我要走,你是拦不住的,如果你拦我,我就只能把你捆在柱子上了,但我不想那样对你。萧九辰回来,如果同你生气,你就全推到我身上。”

        乐池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懂,我也没办法跟你解释,但你走了,萧九辰真的会杀了我的。”

        花兮:“……”

        她真诚道:“你不要看他成天板个脸、很可怕的样子,九重天怎么可能会随意杀人!他是仙君又不是魔尊!哪有下属干的不好就杀掉的道理?最多扣你俩月例银,我从师弟那里多搞点钱来还你!”

        乐池看着她,笑意更深更苦了,眉目凄然绝美,看得花兮心里突突直跳,只觉得万般对不起她。

        乐池缓缓道:“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为一个朋友两肋插刀吗?”

        花兮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乐池笑道,笑容澄澈干净:“你走吧。”

        花兮试探道:“真没事吗?”

        乐池道:“没事。”

        花兮又指着她身上的无数窟窿眼:“伤也没事吗?”

        乐池长裙迤地,盈盈一笑:“你再不走,我要后悔了。”

        “好好好,走走走,”花兮立刻翻身骑上虎头,伸手把稚京也拉了上来,道,“大孙子,麻烦指个路。”

        白虎几下腾跃,转眼就消失在了三清殿外。

        偌大的华丽宫殿内,重新变得空旷而冷清。乐池慢悠悠地用一根绳子,将自己捆在了柱子上,捆得很结实,然后静静等着萧九辰回来。

        她空洞地望着门外屋檐分割的四四方方的蓝天,发起了呆。

        片刻,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这可真不像我做的事。”

        “……果然是祸国妖姬。”

        三清殿的门猛地一下被狂风刮开,光射入阴暗无光的殿内,平铺在死气沉沉的地板上,映出一个纤长的影子。

        白袍下一双云靴迈过门槛,踏在白玉石地面上,脚步声干脆冷硬,回音在挑高的屋檐下反复震荡。

        萧九辰一袭白衣,薄唇紧抿,冷如冰雕,眸中隐隐压着暗金色的怒气,手里拎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木偶。

        那木偶材质如金属一般,浑身扎满红线,拖着一条纤长的蝎尾,其中几条红线诡异地飘在空中,金光闪烁,尖端指着大殿后门的方向。

        乐池从柱子上艰难地抬起头,声音晦涩:“尊上,属下无能……有人在殿内埋伏,掳走了小狐妖,我实在不敌……”

        萧九辰冷冷抬眼:“把自己捆在柱子上,好玩么?”

        乐池脸色惨白,松开了绳索,“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尊上明鉴!!”

        萧九辰伸出手指,他手指生得格外修长,骨节分明,像是冷白玉雕出的竹节。

        指尖在红线顶端微微一弹。

        金光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瞬间漫射,迅速在整个大殿里迸溅,来回弹跳,在空中划出密密匝匝的纹路,如泼水碎银般在空气中留下久久不散的金色光痕。

        那些光痕,是之前满殿红线存在过的地方。

        光痕在后殿的位置猛地收束成窄窄的一线,如万千江河过窄口,齐齐断在了一处不足硬币大小的半空。

        萧九辰微微蹙眉,缓步走来,轻描淡写地掐住乐池的脖子,将她拎起,手指缓缓划过她的脸颊,声音轻柔,却如冰凉鹅毛缓缓划过,让人毛骨悚然。

        “你放她走了。”

        乐池哑口无言,她心知瞒不过萧九辰多久,但也没想到败露得如此之快,咬牙道:“属下并未放走她,是一黑衣妖族埋伏在殿内掳走……”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喉头被紧缩的手指碾出“咯咯咯”的声响,乐池杏目圆睁,眼睛血丝凸出,仿佛要从眼眶中滚出来!

        萧九辰并没有看她,反而盯着墙壁,看的是寝殿方向。

        乐池拼命挣扎起来,沙哑着发出赫赫的可怖声响。

        萧九辰恍若未闻,拎着她,疾行至寝殿门口,手指浅浅摸了一下门框,眼中暗金光芒翻涌:“有人进去过?”

        指尖一点,门应声而开。

        门后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冰冷的床,床头放着一个精美至极的琉璃盏。

        琉璃盏内,是一束灼灼而放的桃花。

        ……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茫茫大雪覆盖的东荒原野,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地底洞穴,一袭红衣金枝玉叶的小神女笑盈盈地溜下来,肩头发梢还带着未融化的雪粒。

        黝黑扭曲的树枝塞在他手里,下一刻在金色的光芒中幽幽绽放,花香四溢。

        那声音是极清脆悦耳,活生生地跳在耳边。

        “我用法术催开的花,向来是法源不断,花开不败。”

        “我不死,这桃花就会永永远远开下去。”

        “好不好看?送给你。”

        但她死了。

        有关生命的法术向来是禁忌。她曾经施法催开过这枝花,一道无形的契约便在暗中永远绑定。

        再没有其他人能将法力灌入这束枯枝,足以翻山倒海的滔天灵力涌入,死去的东西却永不回来。

        三万个冰层乍破雪光熹微的春日,三万个等不到花开的隆冬。

        萧九辰的手指突然松了,乐池猛地跌在地上,摔得浑身骨头丁零当啷齐响,她一手摸着脖子,一手缓缓站起,心知逃也逃不掉,索性也不逃了。

        她一抬头,看见一双灿若流金的眼眸!

        那金色眸子如此瑰丽又如此骇人,缓缓流动的金光在眼眸中光华流转,如夜空中星光流沙淌过银河,明明已经身在九重天,却仿佛被那双眼眸居于云层之巅俯瞰众生,美极而盛,却是冰冷而孤独的,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

        万物在其中倒映不出影子,芸芸苍生如同卑贱的蝼蚁。

        只有天道会如此冰冷却又至高无上,但天道并没有足以咆哮着席卷天下的愤怒。

        她只见过一次这样炽热的金眸。

        上一次,金眸燃烧了整整三十三天,一人一刀血洗魔域,没有人站在他的背后,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仿佛凭空诞生,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没有表情,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用一柄血刀斩杀割据占地分庭抗礼的七位魔尊,一统魔域,成为新一届的红衣魔尊,自封红莲真仙,魔尸堆积成山,赤峡血流成河,刀鸣声震四野,威名惊动六界,上抵天庭。

        但,此时金色的眸子里,竟然出奇得温柔,像是看见午后屋檐下慵懒的猫咪,或是蝴蝶轻盈地落在枝头。

        ……

        那里有一株桃花在灼灼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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