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指技

　　每天的议事照例要汇报各军的进度，申明煌今天并没有收到什么有用的建议。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粗人凑在一起自然是谁也不服谁，几乎天天都要争吵。

                  刚刚是卫秉钺坚持要将海盗引入钱塘府再进行消灭，钱塘府游击安落却并不认同这个计策：“卫将军，海盗又不是你儿子，你叫他过去便过去，要是打海盗那么容易，他们就不会闹腾这许多年了。”

                  卫秉钺抬眼看着安落，那眼神里满是“闹腾了这么久，是你们没用”的挑衅意味。安落虽然脾气很好，但看到对方眼里的嘲讽之意也十分生气：“海战不比你们骑兵，和你想的打法完全不一样。再说了，海盗残暴无度、没有人性，就算能将他们引到钱塘府也不能保证全部杀光，倘若一击不中，他们有了防备就更难打了。”

                  卫秉钺并不想和他吵架，只轻声问：“安游击，为何会一击不中呢？”  这就只差把“你们钱塘府的兵是不是废物”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安落反问：“怎么，你们卫家军能保证一击即中？”  卫秉钺只说了一个字：“能。”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只要你能把海盗引来钱塘府上岸，就能。”  好了，又回到原来那个无解的难题上面去了：如何才能把海盗引上岸？

                  卫秉钺和其他驰骋疆场的将领不同，他并不是个粗野汉子，非但不粗糙还长着一张美人面，看起来温润如玉，一点也不像是二十二岁就能坐稳卫家蓝营营主的样子。再加上他仍在病中，彷佛轻轻一推就能推倒，因此安落笑了笑说：“就凭你带来的半营？”

                  卫秉钺点了点头，语气十分肯定：“对，半营，打暴捷和海斯的两万人够了，剩下的海盗就交给你们。”以三千人打两万人，只轻飘飘地一句：“够了”。就算是卫家军名满天下，也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卫秉钺实在是太嚣张了，骑兵没有马还敢这么大口气？

                  安落是听过卫秉钺的一些传闻的，海西府有民谣：“海西的风流八成在卫家，而卫家的风流五成在卫秉钺。”卫家在海西说一不二，这卫秉钺是卫家第八代子孙中最先坐上营主之位的天才将领，再加上他占去卫家一半风流的容貌、武功，不知道是多少女孩子心中的梦中情郎，而他本人显然对这花红柳绿是来者不拒的。

                  安落就讽刺他：“卫将军把自家的半营夸得这么好。末将倒是听说，卫将军流连花海，昨晚上还去轻云坊和花魁冯灵妃共度良宵，今天只怕连刀都拿不动了，哪里还有力气杀贼？”  这显然是在场之人都听过的传闻，众将官听罢哈哈大笑。

                  卫秉钺并没生气，还是浅浅一笑：“拿不拿得动刀，一试便知。来这快一个月了，还没请教各位的高招呢，安游击，较武场上比试比试？”一听到要比武，将官们都兴奋起来，申明煌也很想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卫家八郎是怎么坐上营主之位的？

                  较武场上最兴奋的人莫过于卫泱泱，她刚到姑苏就因为生病被关了十天，之后每天只能从城外军营回到城内江王府，哥哥哪里都不许她去。好不容易出一次远门却和在海西时差不多，实在是要把她给憋疯了。今天终于有热闹可看，她紧紧跟在申明煌身后走上观武台。申明煌在正中椅子上坐下，卫泱泱知道凤泉王规矩多，不敢靠他太近，就远远站在最边上看着下面。

                  申明煌听她一边看一边嘴里在念叨着什么，觉得好奇就问她：“卫小姐，你过来，在说什么呢？”  卫泱泱走到他面前：“回殿下，这个安游击比什么不好非要比指技，哎，胜负已分真没意思。”

                  她说的指技本来是角技，双方谁能把人摔倒谁便赢。可有些豪门贵族也想玩，又觉得被人摔倒有失身份，因此就有了新的规则：双方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五指沾上面粉。不管用何种方法，在不把人推倒的情况下将面粉抹在对手背心红色圆圈里，就算是赢了。因为这玩法简单又优雅，所以叫做指技，很快从花都风靡至全国。申明煌也很喜欢这游戏，现在还未开打她就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些。

                  他有些疑惑：“胜负已分？”  卫泱泱十分肯定：“对呀，我兄长不会给人面子，最多五招安游击必败。他好歹也是正六品官员，在自己的军士面前出丑，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说完还叹了口气，开始为安落的面子问题担心起来，毕竟对方待人谦和，她还是很喜欢他的。

                  尽管卫秉钺和卫泱泱长得不十分相像，此刻，申明煌真的相信他俩是亲兄妹了。安落虽然在调任钱塘府之后就没怎么打过仗，但此前他可是在岳阳府剿匪有功、大杀四方的。卫泱泱居然敢断定她哥哥最多五招便能打败安落，未免也太嚣张了。

                  申明煌准备将她一军：“倘若卫将军输了呢？”  卫泱泱满脸不服气的样子：“不可能，殿下可以与我打赌，赌什么都可以。”  申明煌觉得有趣：“好，那你说吧，赌注是什么？”  卫泱泱歪着头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一百二十两银子。”

                  还有整有零的  ，申明煌喝了一口茶问她：“为什么不是两百两？而是一百二十两啊？”  卫泱泱小声说：“回殿下，因为我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是十两，一年是一百二十两。”  申明煌反问：“你每个月只有十两？  ”他见对方点点头，就又问她：“那万一要是输了，你赔得起吗？”  卫泱泱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不会输的，如果我输了，就一年不去街上买东西，把银子存起来还给殿下。”

                  申明煌是正一品亲王，当然不会在意这一百二十两银子。这时候卫、安二人已经开始缠斗，卫秉钺还是笑嘻嘻的，这笑容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十分欠揍。两人在圈内互相换着身位，谁也没有先贸然出击，卫秉钺突然说：“安游击，你莫再往左边移动了，否则我不点你你也出圈，还是个输。”

                  安落听到他的提醒，便停住了左移的脚步。卫秉钺突然跳了起来，胸口已超过安落头顶，他手长臂长个子又高，一下子就将手腕伸过安落右肩。而相应的，他自己背心的红圈也靠得离安落越来越近了。“抬手！”卫泱泱尖叫起来。观武台很高，其实下面两人并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可安落却好像在配合她似的，抬起右手，指尖直抵卫秉钺后心。

                  卫秉钺原地连转两圈，衣角翻飞躲开了安落的进攻，实在快得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就在人们还在为卫秉钺的速度感到惊叹时，安落已经感到对方的右手离自己后脑勺不远了。

                  指技并没有规定不可以攻击人的后脑勺，除了左手要背在身后外，右手、肩膀、头都可以做为攻击的武器，去击打对手身上的任一部位。安落没办法伸出左手抵挡，只得也同卫秉钺一样原地转圈甩开对方的进攻。就在此刻，他的一个圈还没转完的时候，卫秉钺拱拱手：”安游击，承让了。“

                  两招！卫秉钺只用了两招，人人都看到此刻安落的背心红色圆圈上有着一个很显眼的白点。卫泱泱回过头，笑嘻嘻地看着申明煌，心想：一百二十两，这次可真是赚大了，哈哈哈。申明煌愿赌服输，对着任家旭说：“拿银票来给卫小姐。”  卫泱泱接过银票，高高兴兴地向申明煌行了一个礼：“多谢殿下。”  然后她看了看手里的银票，面上显现出疑惑的神色：“殿下？”

                  申明煌回她：“怎么了？这是户部的官票，你放心吧，你在任何一家百通钱庄都能兑出银子来。至于兑付的图案嘛，回头我让人送去个个水榭。”去钱庄兑付银票时，为了防止非本人前来取银子的情况，钱庄除了要验证票据的真伪，还需要客人提供存银人当初和钱庄约定的图案。因为每张银票都有不同的图案，所以这点极难造假。

                  卫泱泱摇了摇头：“不是这个，这银票是两百两，我并没有八十两找零给殿下，能不能请殿下直接给我一百二十两？”  申明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卫泱泱虽然不守规矩但并不贪心，只是她说没有银子找给当朝五皇子，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八十两对于申明煌来说只是九牛之一毛，他随口说：“这是最小的一张，再没有更小的了，你拿着吧。”  卫泱泱不依不饶：“那不行，我怎么能多拿殿下八十两银子呢？”  申明煌又喝了一口茶：“就当赏给你的吧。”卫泱泱一点眼色也没有：“赏给我？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申明煌被她当面将了一军，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怎么，本王赏人还需要理由吗？”  卫泱泱见他不高兴，不敢再还嘴，只得将银票收好。这时候卫秉钺和一众将官都朝着观武台走来，卫泱泱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怯怯地对申明煌哀求：“殿下，能不能请殿下不要将我们打赌的事告诉别人？”

                  她生性率直事事要强，不仅穿衣服，就连走路、行礼、说话也都是一幅男子模样。申明煌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柔声地对人讲话，就问她：“为何？”卫泱泱见他只是询问并未拒绝，就大着胆子说：“因为我父帅有令，在军营值守的时候不能和人赌钱，也不能随便收人礼物。”  她说完又看了看台下，这时候卫秉钺已经踩着阶梯上来，显然不需要几步就能走到台上。

                  申明煌看她眼睛里难得的露出惊慌之色，就微笑着看着她：“收我的银子不算是私相授受，现在也不是你当值，放心吧。”  卫泱泱见他肯答应，大出一口气：“谢谢殿下。”

                  申明煌看到卫秉钺已经上来，就笑着夸赞对方：“卫将军好身手，我在花都也喜欢玩指技，却从未见过赢得这么漂亮的人。”  卫秉钺在他面前不敢张狂：“殿下过奖，也并不是安游击输了，只是常人是按照游戏来玩的，而我们在海西时是按照实战来练习的，每次都是以命相搏，这才能赢得快、准、狠。”

                  申明煌从未这样玩过指技：“哦？你说得这么惊险，连我都想试一试呢。”  卫秉钺并不想同他玩，输了没人信、赢了得罪他，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妹妹也是指技好手，要不让她陪殿下玩一局？”申明煌正中下怀：“好啊。”

                  众人走下观武台的时候，卫秉钺慢行几步轻声对卫泱泱说：“你有点眼色，别一心想着赢。那可是凤泉王，记住了？”卫泱泱听她哥哥说得郑重，用力点了点头。卫秉钺还不放心，又吩咐她：“也别一上来就输，你自己有分寸的。”

                  申明煌和卫秉钺差不多高，却又比对方壮一些，蜂腰猿背、玉树临风。卫泱泱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小鹿，可以随意就抓起的那种。申明煌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他贵为皇子，从小就由最好的师傅教习武功，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他刚刚看了卫秉钺的身手，也实在是不敢小巧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女。

                  两人已经转了十几圈，申明煌也已经出手六次，卫泱泱虽然并未出手，但是她灵活得好像一只小兔子，怎么都抓她不到。不仅申明煌，就连卫秉钺的内心也焦急了起来：这小妮子怎么什么话都不听？赶紧露出破绽让殿下好下台呀。

                  申明煌这时候开始发动第七次进攻，他几乎是面对面紧紧贴住卫泱泱戳向她的后背。他比对方高了一头，很占优势，他料定自己进攻时卫泱泱绝对够不到他的背心，因此他有恃无恐，慢悠悠地伸出手向对方后背戳去。

                  这时候卫泱泱抬起头，嘴巴勉强够到了他的耳垂，轻轻在他耳边说：“我点不到殿下。”  她这么说当然是给凤泉王面子，现在不是她点不到对方，而是对方点不到她。申明煌被她一打岔，手速慢了下来，竟然被她蹲下身子轻轻巧巧地躲过这一戳。很快卫泱泱又将身体贴了上来，接着刚才的话说：“我现在卖个破绽，那八十两银子算是我还殿下个人情。”

                  她话还未说完，申明煌趁着她讲话时的空隙突然跃起，右手食指重重地戳在了她的背心红圆处。卫泱泱忙拱了拱手：“殿下好功夫，是我输了。”  周围的兵士们都拍手叫起好来。申明煌看着众人说：“今日大家好兴致，备战辛苦，今晚咱们便找些乐子，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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