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梳头

周邵过来的时候，简尤已经坐在了客厅等他了。

        陆夫人看着她，道：“我前几日跟尤娘说过的话，尤娘有时间考虑一下。”

        简尤静静看着从远处慢慢走过来的周邵，心神恍惚了一下，忍不住道：“婢子会找时间跟大人提的，但成与不成，婢子也不敢保证。”

        陆夫人微笑：“那是自然，邵哥儿也不是耳根软的人，如若不然，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地位。”

        那倒是，简尤心里道，从前他入赘她家，他家族里所有人都反对，他就是一意孤行，家族里就将他从族谱里删除了，他也依然与她成了亲。

        还真是个执着的人呢。

        “夫人，雪娘这几日麻烦你照顾了。”周邵说，他一向对陆夫人有礼，但也有着莫名的距离，从这称呼就可以看出来，陆夫人心里叹了口气，点头道：“也没有什么麻烦的，雪娘在这里我欢喜都来不及，尤娘也是个很乖的孩子。”

        周邵的目光落在了简尤的身上，很快就闪过，一把上前抱起雪娘。

        简尤默默跟上。

        “娘子，娘子——”简尤掀开帘子，陆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头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这是夫人给娘子的，请娘子务必收下。”说着，就强行塞进了简尤的手里。

        简尤知道这是陆夫人答应给她的衣裙，但是她已经明确表示不收了。

        见她犹在迟疑，周邵道：“里面什么东西？”眼神询问的是那大丫头，那大丫头对上周邵那张俊容，脸瞬间涨红，想起昨晚小姐妹的话。

        “次辅大人多年单身，身边不要说侍妾，连个随便什么女人都没有，忽然间领个婢子上门来住，这样说来，次辅大人也不像不近女色，说不定是爱好日久生情的那种男人。”

        “爱好日久生情吗，这好说啊”，一个丫头吃吃地笑，“大人总来咱们府上，你在夫人身边久，见大人的机会自然比我们多，说不定也有机会日久生情呢。”

        “你胡说什么啊，哪有什么机会。”大丫头半真半假嗔道。

        “哪里会没有机会，没有机会也创造机会呗，这要是做了次辅大人的女人，他府里没有没有什么女人，这还不是跟主母一样嘛，更可况，还有大人那张好看的脸，想想都觉得好心动，三天不吃饭都乐意。”那个丫头又犯起了花痴。

        “三天不吃饭，我看你一顿不吃都不行。”大丫头扔了一个枕头过去。

        第二日夫人一大早让她准备给那个婢子的回府礼物，她看着夫人新做的那些华贵面料的衣服，心里着实羡慕的紧。夫人送那个婢子这些东西，还不是看在周大人的面子上，她要是做了周大人的女人，那这些，不都是她的了吗。

        这样一想，本来是个跑腿丫头的活，她赶紧回屋里收拾了一番自己，轻轻拍了一层薄薄的香粉在脸上，又带了一根从前夫人赐的金簪出来。

        路过二门的时候，碰见了耳房的丫头，耳房丫头惊讶地道：“姐姐今日好像不太一样。”

        她有些心虚，使劲白了那个不识趣的丫头一眼，匆匆地赶过来。

        还好周邵的马车还没有走，见周邵询问，她脸色更红了，上前施礼，微微抬头，好让周邵看清她的样子。

        “大人，这是府里今年新做的衣裳，夫人说了，娘子试过了，又好看又合身，正好做新年礼物，还请大人让娘子务必收下。”这丫头的口吃十分伶俐，话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看着周邵。

        平时来陆府，陆府的丫头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难得有一个丫头如此伶俐的口舌，周邵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看她的样子，周邵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再没有理这边。

        简尤正在冷言旁观那丫头在他面前演戏，见他这样，也不忍那丫头太过为难，毕竟这陆家还是周邵的救命恩人之家。

        “那婢子就谢过夫人了。”简尤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马车上。

        见周邵依然没有动，简尤只好对前面的墨砚道：“墨总管，可以回府了。”

        那丫头呆立片刻，直到马车走远才缓过神来，臊得不行，急匆匆地跑掉了。

        “缺衣服了？”马车刚驶出陆家的地界，靠在马车壁上，周邵面无表情，看也没有看简尤。

        “周府主子大方，给的月例也够，还每个季度都裁制新衣，作为周府的奴婢，哪里会缺衣服。”简尤狗腿一下。

        周邵脸色依然面无表情，但眼里泄露了些许笑意，嘴角轻轻勾了一下，然后立刻又拉平了，冷着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个丫头说，你试过了，还很合身？”

        “冤枉啊，大人，奴婢实在是盛情难却，再说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傅夫人，我是周府一个小小的奴婢，自然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有奴婢置喙的余地。”简尤将奴婢二字咬得重重的。

        这奴婢二字早在她嘴里说出来就异常的刺耳，偏偏她每日都要说上几回，老是让他的头隐隐作痛。

        “以后这奴婢二字不许再说了。”周邵命令。

        “奴婢不说奴婢说什么？”简尤低下头。

        “说……”周邵一时语塞，“随你。”他声音越发冷了下来。

        简尤翻开那包裹里的衣服，想起昨晚的决定，咬了咬下唇，忽然道：“大人，夫人说我这件衣服十分合身，我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大人要不要帮奴婢看一下。”

        周邵倏地抬头，看向简尤。

        还没有等周邵作何反应，周念雪立刻拍手道：“好啊，我还没有看过姨母穿新衣呢，我要看。”

        简尤一把抱住周念雪，点点她的小鼻头，笑道：“好啊，就让小姐看个够。”

        周念雪将整个小身子软软地靠在简尤的身上，笑得像朵小太阳。

        周邵也忍不住伸手就抚摸一下周念雪的小脑袋，使劲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引得周念雪哇哇直叫：“哎呀，爹爹好坏，我这头型是姨母今早给我梳得好好的，爹爹一揉都乱了，像个疯婆子。”

        “像疯婆子吗——”周邵笑，周念雪忽然汗毛直竖，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瞬，周邵的大手用力的使劲揉搓了一下她的头发，“那就在像疯婆子一点吧。”

        “爹爹好坏，姨母你看，爹爹好坏——”周念雪说着往简尤的怀里钻，周邵的手掌瞬间扑了个空，从简尤的脸上侧滑而过，这样瞬间的亲密接触，那滑腻的触感，让周邵忍不住全身一僵，忍不住抬眼往简尤那里看去。

        简尤紧抱着周念雪，微微抬眼看他，然后轻轻低了低头，露出了弧度优美的脖颈，从这个侧面看去，当真美不胜收，她淡淡吐字：“爹爹果然很坏。”这话意有所指，周邵神色更僵，呆立片刻，才慢慢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去。

        “姨母，你要给我梳新头发，这头发没脸见人了。”周念雪坐直了身体，对简尤咯咯一笑。

        “好。”简尤坐着了身子，将周念雪的身体摆正，打开了周念雪已经十分凌乱的头发。一点一点让发髻散下来。

        “大人——”简尤忽然唤周邵，周邵怔怔。

        “伸手——”简尤柔声道。周邵怔怔伸出手，就见简尤白皙修长的手指递过来一个束发髻，轻轻放在了他伸开的手掌上。小小的发髻在他根骨分明的手掌上有种颇为可笑的感觉，周邵瞬间十分荒谬。

        然后就是一支金钗，一个黑色的头绳，一小段的珍珠头饰，一样一样地摆在了他的手掌心里面。

        周邵望着这些从周念雪的头发上卸下来的东西，眼也不眨地盯着，目光看了一会，又微微抬眼看向距离简尤更近的那个矮几，此刻那个矮几上空空荡荡，连个平时喝茶的茶杯都不曾放着。

        他看了一眼那空荡的矮几，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眉头微皱。我是谁，我在哪，这是什么东西，他心里紧急发出三连问。

        然后抬头去看简尤，简尤正用梳子给周念雪梳头。连个余光也不曾给他。

        可能我现在就是个矮几，位高权重的次辅大人周邵忽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一只修长的玉手伸了过来，拿走了那只发髻，周邵隐隐觉得那只手在拿走那只发髻之前，似乎在他掌心停留了一下，因为屈指，那小小的珠圆玉润的指尖似乎在他掌心轻轻挠动了一下，周邵手一颤，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来。

        “爹爹拿好了，发钗掉了就摔坏了。”周念雪余光瞥见那手，赶紧叮嘱了一番，她要美美的才行，坏的可不要。

        周邵深吸一口气，勉强对着周念雪笑了笑：“好。”声音黯哑。

        过了一会，那只手又过来拿那只珍珠发饰，那只手似乎又在他的手掌上停留了一会，然后那小小的珠圆玉润的指尖似乎又在他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他身躯抖得一震，忍不住又抬头看向简尤。

        眼前的女人似乎无所察觉，依然自顾地给周念雪收拾碎发，将那珍珠发饰插入了发髻中。这一切似乎都是他的错觉，马车里安静地很，只有梳头的声音，似乎还有自己喘气的声音。

        他静静地看着那只手第三次伸过来，他觉得自己看得异常得清晰，那只手仿佛穿过了空气，缓慢地来到他的手掌上空，那是一种近乎甜蜜的折磨，他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然后在拿到那只金钗之前，他忽然忍不住了。

        周邵用了极快的速度将那只金钗放在了距离更近的矮几上。

        请你饶了我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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