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奈签约

楔子

        四月的深夜下起雨来。

        穿着单衣的金栋在雨衣下抖了抖身子。帽沿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急雨，在风的牵引下一股股灌进他的脖子，干瘦的身材一阵阵寒冷颤栗。

        没办法啊。金栋紧皱着眉头，抱怨似地抬头望一眼漆黑的天幕。根本没有半点小下来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自怜般的悲哀。

        三轮车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加快了速度。

        二十分钟后，金栋下了车，整个人湿透了，鞋子灌进水，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响。三轮车停放在加油站值班室的后窗口。

        值班室一片漆黑，听不见一丝动静，应该没有人在。尽管如此，金栋仍然不放心。

        他蹑手蹑脚，顺着墙根到隔壁加油站便利店探看一眼，穿着加油站工作服的是何勇，今晚是他值班，正趴在柜台上，睡着了的模样。这个时间段，加油站基本没有顾客会来，这份笃定来自金栋长期的工作经验。何况这里还是地处偏僻的机场路。

        金栋搓搓手，怨气不自觉消失了一些。

        应该会顺利的，没问题，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样想着，再次返回值班室后窗口。

        下班前提前做好的准备工作，使得由窗户潜入值班室内的过程十分顺利。仅仅过去十多秒，窗台出现两个硕大无比的加厚专用塑料桶，紧接着，金栋从窗口露出脸，率先落地，塑料桶也被转移到三轮车。塑料桶被装得很满，费了些力气。他将一块黑色防雨布盖在上头，小心翼翼合上窗户，准备回家。

        这在这时，一声巨响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那声音足够大，仿佛瞬间将一栋大楼炸毁，伴随着地面的震动，泥灰的味道冲破雨幕蹿进他的呼吸。

        生存本能促使金栋顾不上考虑监守自盗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他抛下三轮车，屈膝快速溜进一侧绿化带，以雨衣和半人高的灌木作为自己的掩护，将自己藏身于此，一双手紧紧扒着一根不怎么粗壮的柿子树。

        那是什么情况。

        金栋瞪大了眼睛，越过左斜方的十字路口，对面机场北路的一幕暴露在他眼前。尽管距离不近，雨丝朦胧视线，但他确定自己看清楚了。他的眼睛霎时间充满了惊恐、畏惧、难以置信，嘴巴下意识地大张，整个人不住地抖动着。

        “哇哇哇……这……”细微的喃喃自语由他颤动的身体飘出，就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湮进黑夜。

        -

        电视台e区化妆间，姜奈坐在化妆镜前。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挂着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e区化妆间统称为化妆间，却是专门提供给外包购物节目使用。

        外包团队人员可以在此地自行化妆，更换服装，配合录像。环境比电视台员工专用的要差上许多，说是仓库，更为贴切。不足二十平的房间内，纸箱道具堆得到处都是，圆形吊灯一半亮一半不亮，化妆照明全靠自带化妆箱上的几个小灯泡。隔壁则是洗手间，白天人们往来不断，噪音不绝于耳。

        对于此，姜奈倒没什么怨言。

        她的工作大多在晚上，主要负责给作为电视购物节目推荐人的苏青当背景模特，展示商品。

        那是档外包性质的节目，有资质的企业可以提交报告，统一筛选，成功则视为合作。推荐的商品除向电视台缴纳费用外，一切事务自行管理，售后自行负责。而苏青的节目被安排在收视率最低的频道，收视率最低的时段。对一家规模不大的创业公司来说，有总比没有强。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

        电视台员工走得七七八八，只剩寥寥几位值班人员。白天人来人往的噪声几乎从不存在，反而隔壁偶尔有水流声传来，衬得房间有几分阴森。

        “姜奈，听说你要跟美阳影视签约了？什么时候的事，跟姐姐还保密呢。”苏青推门进来，朝镜子里的姜奈使了个眼色，接着走向纸箱堆旁的简易衣架。她手里拎着一个大牛皮袋子，里面装着今天需要展示的样品。

        “苏青姐，你听谁说的。”姜奈歪歪身子，面向苏青，倒不是高兴的表情。

        “哟，我是不是该装不知道。”苏青笑着开始换衣服，“低调和凡尔赛，还是有区别的啊。谁不知道美阳是大明星的孵化基地，你被签了，等于半条腿踏进娱乐圈了。从今以后，你的资料就会由美阳的资源经纪人们捧到名导演和制片人的桌面上，再也不用打工做一些电商模特，会议礼仪的兼职了，等于从默默无闻的无门派江湖闲散游侠，摇身一变，拜入名门望族了，这还不好？有一点我可是知道的，美阳签下的艺人，新人阶段广告资源是跟得上的。至于之后嘛，你努力就好了。情绪人际管理好，业务能力提提高，前景无量啊。”

        “那你到底是听谁说的啊。”苏青不了解内情，对未来展望得过于美好，差点儿让姜奈真的跟着沾沾自喜起来。可随之她想到不久前收到的短信，就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经纪人啊。”苏青已经将时髦的日常装，换成看起来极具专业素养的套裙。她走到半人高的穿衣镜前，开始整理服装和发型。

        苏青在某家美容院充值，每到需要工作的当天，就去让造型师为她吹吹发型化化妆，一个小时后，她能得到平平无奇但一丝不苟的发型，以及极富亲和力的妆容。据说这样做能够令电视机前失眠观看电视购物的老年人产生好感。到电视台后直接换上套装就可以。

        相比之下，默默无闻的无门派江湖闲散游侠姜奈就没有那么滋润了，没人为她服务，什么都得亲力亲为，连化妆品用完了都得花自己的钱去买。“我有经纪人了？”当事人显得很惊讶。

        “没错。他说他姓卓，询问你同我们公司的合同关系。我已经解释过，咱们是劳务聘请，不存在纠纷。从他的谈吐听起来，非常专业，并且很严谨。说实话，我还真不想这么轻易放你走。那个摄像师晓峰，你知道的吧，整天抱怨咱们工作时间太晚，害他休息不好，又是亚健康啦，又是影响他同女朋友约会。帮帮忙好吗，我们难道愿意在这个晚间新闻主播都下班的时间工作嘛，明明是之前没有棚给我们用。就是变着法的索要好处。你说你要是红了，台长都得巴结咱们，那就能在那些人面前一雪前耻，扬眉吐气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跟着我，短期过渡还行，长期就屈就了。赚的那点钱，还不够买一套像样的衣服。考虑到你的前途，还是忍痛割爱了。”

        姜奈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再搭腔。过了一会儿，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话：“人要怎么才能更换自己的身份呢。”

        “嗯？你说什么？”

        更换身份是什么意思，苏青不是太理解。她正想开口询问，闹铃响了。“走吧，该去棚里准备了，晚了又被啰嗦。”她最后一次整理发型，抚平套裙领口，提起牛皮大纸袋，打开门。姜奈点点头，对着化妆镜管理了一下表情，使自己看起来青春洋溢。

        要令人在疲惫的夜晚时分表现得活力满满，还真的需要点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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