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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千机动


谢灵芝的举报让谢朝海的案子更加扑朔迷离,因涉嫌重大,周翰命人先把谢灵芝等人押回牢房。

        进入牢房之前,蓝谦支开衙役,问谢灵芝:“谢女君既有冤情,为何不在蒲津就告诉我?”

        谢灵芝停住脚步,转过头去,看着蓝谦,“大人,我有我的无奈,萧缇家大势大,我不得不防。”

        蓝谦微微眯眼,“你是不相信我?”

        谢灵芝垂下眼,蓝谦算是明白了,手在袖中攥得更紧,自嘲地笑了,“谢女君果真小心谨慎。”

        言多必失,谢灵芝埋着头走进监牢,牢门缓缓关闭,遮住了光线,蓝谦揉揉额角,扬起头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阴影里。

        蓝谦回到议事厅,几个郎中、员外郎并七八个主事、令史在场,周翰紧皱眉头,迎头痛问:“蓝侍郎,你的奏报上并没说案里有案啊!现下就要定案,却出了当庭翻供之事,不用等明日,今晚大理寺和朝廷其他各司部就都会知道,我刑部办案何等草率!”

        说罢,周翰重重扣响桌面,满场噤声。

        蓝谦倒是冷静,拱手回禀,“奏报里写了谢灵芝对其父的死一直有疑虑,并多次转移遗体地点…”

        “可遗体上并未发现疑点啊。”说话那位郎中乔渊便是孙子冉的表姐夫,方才就是他叫人通风报信,他知道孙子冉与萧缇交好,为了护着萧缇,他选择顺着蓝谦的话往下说。

        乔渊接着道:“我对蓝大人的办事能力还是很相信的,青莲镇仵作第一次尸检没有问题,蓝大人的第二次尸检,虽然尸身有所腐坏,但亦没有发现问题,这说明谢朝海就是意外落水。谢氏说其父是被人谋杀,没有证据,站不住脚。”

        另有他人符合,“对啊,她说萧缇□□自己,事发已过三年,如何取证?可有物证?可有人证?这些都是未知,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对啊对啊,长安有人检举谢朝海,在他家中也确实发现与羊敬忠家臣的来往书信,其内容与证词都对得上,在家中发现了大量金银玉器,萧络一事更是有家仆举证,这是铁案,翻无可翻啊。”

        这些话也并不完全是为蓝谦开脱,他一向独来独往,人缘并没这么好,在场人揣测周翰的意思,他现下是最怕出差错的,若是这么大的罪名扣在勋国公府上,周翰的路可就难走了。

        堂下七嘴八舌,周翰盯着蓝谦,见他始终若有所思,他敲了敲桌面,众人停下讨论,周翰问蓝谦:“蓝大人,你觉得谢氏无赖攀咬,还是真有隐情?”

        其实蓝谦只要说一句谢灵芝胡乱咬人就行了,反正牵扯谢朝海的案子人证物证具在,从奏报上看,绝算不上冤案。

        蓝谦静默片刻,缓缓道:“其实有一事,我并未在奏报上提及…”

        周翰坐直了身子,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蓝谦,只听他道:“在回长安的路上,萧缇确实夜闯谢灵芝的房间,谢灵芝当时并未求救,事后未有上报,若他们没有隐情,那这该怎么解释。”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乔渊欲要张口,又闭上了嘴,向周翰望去,但见昏黄灯光下,周翰表情阴晴难定。

        蓝谦又道:“萧缇以游山玩水之名,前后与我同行,谢氏是否畏惧,所以不敢开口。后来我查证,萧缇当年经常出入谢朝海所供事的宴芳阁,与谢氏认识并发生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片安静,半晌,周翰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蓝侍郎再将新查证的线索进行整理,明天交给我看。其他的等找到谢氏所说的那具尸体再说。”

        所谓尸体,据谢灵芝交代,为了让自己闭嘴,萧府曾派人威胁过她,婢女杏儿为了保护谢灵芝被砍了一刀,两人跌落悬崖,谢灵芝昏迷不醒,是忠心耿耿的杏儿背着谢灵芝。

        一步一步走到官道上,好不容易搭了一辆回城的牛车,谢灵芝捡回一条命,杏儿却因失血过多,香消殒命。谢家因为恐惧萧府势力,只得对外称病,将杏儿匆匆下葬。

        现在要找的便是杏儿的尸体,一来是否真的有杏儿这个人,二来她是否真的死于刀伤。

        蓝谦一夜未眠,等写完公文,已天色大亮,他换好衣衫回府一趟,偶遇几个换班的衙役,犹豫了一阵,还是问道:“谢氏如何?”

        衙役一愣,不知这么回答,蓝谦解释:“押运途中她几次寻死。”

        原是这样,衙役回道:“侍郎大人放心,我们看管得紧,昨夜提审后她一直坐在角落,一言不发,方才换班时候小的去看了眼,像是睡着了。”

        蓝谦点了点头,放心地走出刑部,小厮已经备好马匹,翻身上马出皇城安上门,过平康坊,便到了宣阳坊。

        民间传言,宣阳坊乃是外戚居住之地,当年贤妃胡氏娘家人的宅院就在这儿,现在淑妃裴氏的娘家人的宅院也在这儿。

        本来蓝谦破获了一幢贡品失窃的大案,升任侍郎之时,圣人要赏他一套府宅,但蓝谦以母亲独居为理由拒绝了赏赐,圣人赞他孝心赤忱,一来看在淑妃的面子,二来基于对蓝谦的赏识,封蓝谦的母亲大裴氏为齐国夫人。

        所以目今蓝谦仍齐国夫人住在一起,还未踏进门,但见门口红色纸屑散落一地,这场景并不少见。

        但凡宫中有赏赐,齐国夫人都会烧香放鞭炮迎接,爱屋及乌,圣人好不掩饰对裴家的偏爱,也不吝啬对裴家的赏赐。

        今遭已是本月第三次赏赐了,齐国夫人只有迎接御赐的时候才会起个大早,带蓝谦进屋时,她坐在堂中,捧着鸡蛋那么大的夜明珠,笑得合不拢嘴。

        “玉山回来了,”齐国夫人拉住蓝谦,“你看看,南海夜明珠多么难得,圣人赏了整整一盒。”

        蓝谦不可置否,齐国夫人甩开他的手,“你可是跟你父亲一样,实在没意思。”

        齐国夫人与蓝父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没有感情,互相看不顺眼,尤其蓝父在和离之后立刻另娶并纳妾,齐国夫人怀恨在心,蓝谦已经习惯齐国夫人当面贬低他父亲,多说无用,只能沉默。

        想母亲请完安,蓝谦打算回房,却不想外面通报:裴建业到了。蓝谦大概猜到裴建业来的目的,命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走进来,慈眉眼,山羊须,看起来文质彬彬,若是年轻十来岁是个美男子。

        裴家就没有长得不齐整的,尤其是淑妃小裴氏,也难怪她独得圣宠了。

        “舅舅。”蓝谦起身行礼。

        齐国夫人是姐姐,不必行礼,自然端坐,裴建业让蓝谦坐下,打量他下巴隐隐发出的胡茬和眼下的青黑,笑道:“你是熬了一夜啊。”

        “舅舅都知道了?”

        “眼下长安城最大的新闻便是羊敬忠的案子又牵扯出了谁,勋国公都拉扯上了,自然传的快。”

        蓝谦勉强笑笑,裴建业一面摆弄茶具,一面道:“萧经武他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将能到现在的位置,是圣人太偏爱他了。”

        蓝谦眉眼低垂,默默听着,裴建业将煮好的茶推到蓝谦面前,“你去查案,怎么反倒给萧络翻案了。”

        蓝谦道:“证据充足。”

        裴建业轻笑:“萧经武以媚上得来的功名,不是个正人君子,当年如不是萧络一事,圣人罚他在幽州,怕早就爬到了我的头上。”

        蓝谦劝慰:“我朝将不入相,舅舅不必担忧。”

        “可他手里有兵,早前营州节度使告老,圣人动议,想把这个位置给萧经武。若萧络平反,圣人心有愧疚,说不定就定下来了。”

        “营州苦寒,终年积雪,又靠近奚人之地,没人愿意去,圣人想调配萧将军,也无可厚非。”

        裴建业听完,不禁叹道:“玉山啊,你还是年轻,幽州与营州连成一片,那东北边境岂不都是萧家天下?他若想反…”

        蓝谦将喝完的茶杯搁在案几上,敛眉道:“舅舅,慎言。”

        裴建业看了看周围,仆人站得极远,齐国夫人在旁清点珠宝,从不在意政事,他压低了语气,对蓝谦道:“玉山,总之,你是刑部官员,若有冤情,你得公平审判,我的意思你懂吗?”

        蓝谦张了张嘴,裴建业又道:“圣人派我暂领相位,主办羊敬忠的案子,但中间隔着大理寺和刑部,我不好插手,周翰自诩科举正统,瞧不上我等外戚,怕是会对着干,你需得斡旋一二,懂吗?”

        裴建业说得够明白,他想借谢灵芝的检举发难萧经武,再次打压萧经武的势力,让圣人打消将任命营州节度使的念头。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世族大家更是如此,蓝谦自然懂得,他本来就有心查明此案,裴建业的要求与自己冤枉并不相悖。

        于是,蓝谦颔首:“我知道了。”

        第二天午后,刑部果真在谢灵芝所说的地方,找到婢女杏儿的尸体。

        虽过了三年,但由于刀伤极深,仵作还是在背脊骨缝处发现了痕迹,起码可以印证谢灵芝在这点上并没有撒谎。

        报告送到周翰手中,他独坐书房,考量了许久,还是决定请萧缇到场,当面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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