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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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芝对于自己已经成为搅动各方局势那只蝴蝶,浑然不觉,在牢里待了三天之后,周翰再次提审。
谢灵芝心里没底,被人推出牢房时候还问:“现都查清了?若未查清,怎可草草升堂?”
衙役没耐心,喝道:“休要打听!快些走!”
跌跌撞撞,谢灵芝蹭到了大堂上,今次并没有那么多的人,在堂上坐着的除了周翰和蓝谦之外,就只有萧缇。
再次相见,谢灵芝倒是平静,云青那眼神依旧是恨不得将他扒皮,两个衙役都按不住人。
等人到齐了,周翰轻咳了一声,偏头对蓝谦说:“蓝侍郎,既然是你的案子,还是由你来主审吧。”
蓝谦行礼,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众人肃静,他环视堂下,目光落在谢灵芝身上,缓缓道:“谢氏,对于你前几日所荐举之事,本官有所查证。曾经侍奉宴芳阁的宫女证实,萧缇…”
蓝谦顿了顿,萧缇端坐在侧,身后的玛瑙打着扇子,面不改色,仿佛不是来接受审问的,而是来听曲的。
蓝谦接着道:“萧缇确实经常出入宴芳阁,并与你有接触。”
谢灵芝脖颈还挂着枷锁,十分沉重,她无法完全抬起头直起腰来,以一种怪异艰难的姿势望向蓝谦。
以前她确实不相信蓝谦,但现在谢灵芝动摇了,有点摸不透他。
“大人英明,”枷锁压迫身子,谢灵芝的声音也是压抑的,“萧缇此前装作全然不认识我,可见是撒谎。”
蓝谦转头问萧缇,“萧缇,对此你有何解释?”
按道理,同是提审,萧缇应该与谢灵芝一样,跪在当地。
但萧缇的身份特殊,哪个衙役敢要他下跪,甚至还未他准备了绵软的蒲团,生怕照顾不周。
萧缇作势要跪,刚起身就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蓝谦皱眉,道:“有伤在身就无须跪了,回答本官问题即可。”
萧缇笑着谢过蓝谦,冲他温和一笑,翩翩有礼,“大人,我确实常去宴芳阁,但皆因我喜欢骑马和蹴鞠,宴芳阁中侍奉的都是宫女,我可能见过谢氏,可能说过话,但并不能证明我与她相识,更不能证明,我轻薄了谢氏啊。”
蓝谦道:“三年前,谢灵芝曾找一位女医看病,有寻医记录为证,那时她已…”
谢灵芝合上眼,耳边是蓝谦淡淡的没有情绪的声音,“…已非完璧之身。”
云青红了眼睛,他跪在谢灵芝身后,看她的头越埋低低的,忍不住流下泪来,这样的事情当众来说,于女子而言,真是抽皮剥骨之痛。
萧缇笑了,“谢氏她,”他想了想,没有说出那个词,“即便如此,并不能证明是我所为。”
面对萧缇的开脱,萧缇再次紧逼,“那回长安途中,你为何闯入谢灵芝的房间。”
谢灵芝豁然抬头,这件事她以为耻辱,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蓝谦如何知晓。
萧缇道:“大人可有证据?”
蓝谦冷冷瞥他一眼,传上张伙,张伙道:“那夜我与蓝大人商议案情,突然听到响动,开门查看时竟看到萧二公子闯入谢氏的房间。”
周翰看向萧缇,看他如何解释,萧缇面色一僵,表情凝重,寂然了许久。
“谢氏,”蓝谦唤了一声,谢灵芝看向他,蓝谦难得语气温软,他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但说无妨。”
热泪一时冲到眼睛里,模糊了双眼,谢灵芝看不清蓝谦了,她哽咽了半日,红着脸开口,
“萧缇他…”
“我闯进去,掐住了谢氏的脖子,”萧缇抢白,一副羞于开口又不得不开口的样子,“说来惭愧,我因伤在身,需得食用五石散才能缓解疼痛,诸位应该知道五石散会让人迷失心智,行为失常。那日我服用的五石散过多,回想起来大哥的事,想到谢氏其父构陷我大哥,悲从中过来,一时气恼,就闯了进去…”
“不!”谢灵芝挣扎起身,慌忙摆手,“他是威胁我!他不仅那时威胁我,在我父亲停灵时,萧缇闯入我家,欲要抢夺尸体,掩盖证据,幸好我提前将阿耶藏了起来,萧缇未能遂愿就放火烧了灵堂,他!他亲口承认杀我的父亲。”
萧缇正欲开口,蓝谦道:“谢宅的大火确实是人为,而且我查到你去蒲津县青莲镇之前,去过青州,青州是谢氏的祖籍所在。”
周翰挑眉,今日蓝谦所问可不是这几天能查到的,可见他早就对谢灵芝的案子有疑虑,一直隐忍不发,连他作为上司都不知道蓝谦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去青州那时今年春天的事,已经相隔两三个月了…”
“是啊,你大病初愈就马不停蹄去了青州,是为何?”
萧缇展颜一笑,“游山玩水。大人,我躺了三年,想出去走一走这不犯法吧。”
“不犯法,但在你青州期间,”蓝谦再道:“许叔的儿子犯了事,本来对方要报官的,却被一笔钱财摆平,选择和解,这你可知道?”
萧缇不答,蓝谦再问:“三年前,谢灵芝与婢女遇袭,对方声称是萧府的人,那婢女的尸骨上确有刀痕,这你可知道?”
萧缇还是不答,蓝谦再问:“谢氏明明有隐情,确实始终不肯开口,你声称偶然到了青莲镇,之后却一直跟着本官,是否在向谢氏施压?”
所提之问,萧缇都没有回答,蓝谦一拍惊堂木,云青适时地抱屈:“大人英明,我阿姊受辱后精神不济,几次寻死,现在腕上还能看到伤痕,请大人明察秋毫!”
蓝谦抬手无声安抚了云青,转向萧缇,接着道:“萧缇,只用派人去青州,细查那批钱是谁人摆平许叔之子的案子,便能顺藤摸瓜,找到端倪。”
这是在给萧缇机会,自己主动承认。
周翰去瞧萧缇,但见他先是一言不发,而后摇着头,笑得无奈,蓝谦皱眉,略有不满,“公堂之上,你笑什么?”
萧缇叹了口气,“我笑大人你牵强附会,生拉硬扯。仅因我常去宴芳阁,且谢氏失去清白,又遭人袭击,就认定是我?出入宴芳阁王孙公子那么多,可有直接证据?我在青州游玩半月有余,可青州那么大,每天发生那么多的事,鸡鸣狗盗,难道都与我有关?至于谢氏指证我火烧灵堂,可有证据?谢朝海的尸体经过这么多次的检查,是否是他杀,刑部最清楚不是吗?大人,办案不能靠想象,得讲证据啊。你说去青州查验一趟便能知道真相,我希望大人尽快去青州,好还我清白。”
眼见着蓝谦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谢灵芝流下泪来,失声大叫:“萧缇!你——”
谢灵芝出离了愤怒,萧缇亦是愠怒,他打断谢灵芝的话,“即是对峙,我可问你几个问题吗?”
蓝谦欲要说话,周翰给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萧缇道:“请问姑娘,你说我辱没你,可有人证?你的弟弟知道吗?你的家仆知道吗?”
云青高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萧缇问云青:“那你把当年的事复述给大人们听?”
云青语塞,谢灵芝那日跟他说得十分简明,要问细节,他是真的不知。
而许叔则沉默不语,半晌,闷闷地说:“老奴并不知道,当时没有听说女君出事了。”
这事本来就只有谢灵芝和父母知道,连云青都瞒着,许叔自然不知情。
“可见,谢女君的证言未必不是临时起意,诬告我的。”
谢灵芝正要辩解,萧缇再问:“你是说我杀了你的父亲,可有物证?我怎么杀的?从镇上到刑部,不都认为是意外溺水吗?”
谢灵芝要紧了后槽牙,如果眼光能杀人,萧缇早就被千刀万剐。
“退一万步说,”萧缇佯装无奈叹息,“谢女君,三年前你既然遭遇这么多事,父母死的不明不白,为何不报官?为何不早跟蓝大人说?”
谢灵芝哑然,这个畜生,三年前为何不报官,难道他不知道吗?哪会萧经武还在长安,报了官谁敢接?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蓝谦,他更是清楚!
“既然哪会不报官,为何现在又报官?是否有人授意,要你攀扯国公府?”
萧缇看了看蓝谦,谢灵芝恍然大悟,即便她目前不清楚现下朝廷的派系之争,但也能猜到萧缇想把祸水往蓝谦身上引。
“我无人授意!”谢灵芝抢着回答,“我——”
“周大人!”萧缇转向周翰,拱手询问,“谢朝海陷害我兄长一事,应该有搜到当年的证词吧。”
周翰道:“确有搜到。”
萧缇道:“那请周大人把这份证据拿出来,与谢氏鉴定,是否是谢朝海的笔迹。”
刑部在废太子案的旧档中找到了谢朝海检举萧络的证词,其实早就与谢朝海的书信做过对比,确由本人所写,完全不必由谢灵芝指认。
但周翰还是同意把那份证词拿出来,放在谢灵芝面前,上面书写了他何时何地看到萧络与废太子密会,甚至还有绘声绘色的对话内容。
这是谢灵芝第一次看到这份证据,一时哑口无言,她身为女儿,相信父亲为人正直,不会牵扯无辜。
但上面的笔迹真的,真的和谢朝海一模一样。
萧缇颇为委屈,痛心疾首,“说我杀了谢朝海,我根本不知道他与我大哥的事,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周翰道:“谢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灵芝浑身颤抖,显然还在消化震惊的情绪,周翰对蓝谦道:“蓝侍郎,你辛苦了,奸、淫之事,证据不足,伪造证据之事,证据不足,杀人之事,连动机都没有…”
谢灵芝一听,忙忙道:“有动机!”
萧缇当然有动机,即便不为了萧络,为了自己那条腿,以萧缇偏执的脾性也完全有可能铤而走险。
刑部给谢朝海的罪名中没有提到这事。
至始至终,谢灵芝也没有主动说出谢朝海设计谋害萧缇的事,因为越说越不明,反而会被萧缇扣帽子。
而且,谢灵芝作为知情人,隐瞒不报,视为从犯,非但失去了检举他人的立场,而且还会被另外判刑,得不偿失。
谢灵芝有隐瞒的理由,却不知为何,萧缇居然也没有提。
可此时此刻,周翰就要结案定论,谢灵芝豁出去一条命,也要把萧缇拉下来,她挣扎着道:“萧缇他怀恨在心,他的腿…”
“谢女君,”萧缇故意高声抢过谢灵芝的话头,谢灵芝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萧缇每一个字都钉在她的心上,他说:“事已至此,全无证据,你倘若乱咬,罪加一等。”
“好了。”周翰这时终于开口,“今天就到此吧。”
“大人!”谢灵芝跪伏在地,苦口求道:“求大人再查一查,还民女清白啊!”
周翰面色铁青,置若罔闻。
谢灵芝心凉了半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脖子僵硬地转向蓝谦,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火石电光,彼此间竟都有无限的歉意。
谢灵芝歉意的是,她被萧缇误导,曲解了蓝谦,还以为蓝谦与萧缇是一伙,白白耽误了蓝谦查案取证的时间。
若在蓝谦第一次发问的时候,就说明情况,说不定现在已经证据确凿,水落石出。
蓝谦的歉意更加意味深长。
谢灵芝可能并不知道,他并不是单纯地想要为她洗冤。
他并非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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