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囚车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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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芝能说什么,谢朝海官场上的事,她哪能知晓,那些信那些金银器皿…
“夹层?”云青大声否认,“书房我也用,哪有什么夹层?!”
“切砖还有旧痕,夹层内有落灰,显然建了不止一两天,郎君可要亲自去看一眼。”张伙让开了一条路。
云青上前走了几步,越发感觉脚有千斤重,他停在原地,回头看谢灵芝。
谢灵芝沉默许久,盈盈目光落在蓝谦身上。
“蓝大人,”她反问,“大人方才一直在看火场,可看出些什么来?”
“呔!”张伙高声强调,“你这小娘子,现在是我们在问你的话。”
谢灵芝不理张伙,仍旧盯着蓝谦。张伙欲要再理论,蓝谦抬手,轻声道:“无妨。”
他说:“从现场烧毁的痕迹来看,着火点不止一处,不像是意外,应该是人为。”
蓝谦此话一出,立在墙根下的几个仆人沸腾了,纷纷窃语起来,张伙指了指众人,众人即刻噤声,不敢多说一句话。
“那大人能看出来,具体哪里是起火点吗?”谢灵芝问道。
蓝谦道:“一,门口左侧的帘幔,那儿应该堆着备用的香烛,烛台是铜制,没有被烧化,二,灵堂中央的蒲团被人堆在了一起,易燃,地面还有圆形蒲团的印记,三,放置灵位祭台,灵位都是木制,也容易燃烧,基本上都化成了灰烬。将火点在灵位上,可见来人对死者痛恨不已。”
蓝谦的话让谢灵芝又回想起昨天那个恐怖的夜晚,蓝谦说的那三处,不偏不倚,全部正确。
谢灵芝被点了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萧缇的人放火却全然无法阻止,也无法喊叫出声。随后她被拖到院中,亲眼看着谢家的列祖列宗被付之一炬,心痛不已,愤恨交加。
谢灵芝垂下头去,蓝谦看得出来,他猜对了。
“所以,谢女君现在可以告诉我,谢朝海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的尸身在哪儿吗?”
谢灵芝抿着唇,脑中千头万绪纷纷杂杂,云青走到她身旁悄声问:“阿姊,你真要告诉他吗?”
谢灵芝细想,本来就是想要报官的,现在县令是指望不上了,若要去郡守、去长安,能不能成功两说,既是刑部办案,不如就直接报到蓝侍郎这里。
思虑至此,谢灵芝仰起头来,一脸坚定,“大人,我阿耶他,他的死…”
蹊跷二字还未脱口,但听院外吵吵闹闹,几人呼道:“不能进,这里不能进!”
可显然看守的差役并没有拦住来人,萧缇带着琥珀、玛瑙两婢女,锦衣裘带,摇了进来。
蓝谦回身,差役皱眉赔礼,“大人,这位公子说认识你,硬要闯进来。”
“我可没说假话,我确实认识你家大人。”萧缇抱拳做礼,朗声笑着唤了一声:“玉山。”
玉山是蓝谦的表字。
单看萧缇眉眼含笑,端的是俊美非凡,风华无边,那双眼透着清澈如水,活脱脱一个不问世事、只爱玩乐的公子哥,谁能想到他便是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
谢灵芝心一紧,暗中惊诧:“这二人居然认识,幸好我方才没有说漏嘴,不然二人狼狈为奸,我还上哪里诉公理?”
蓝谦皱眉,瞥了一眼笑脸相迎的萧缇,自忖奇怪,他与萧缇虽都是官宦子弟,同住京城却不对路,私下并无来往。
萧缇的父亲萧经武有胡人血统,家境贫困,大字不识一个,倒是会经营关系,很快便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那几年大业并无战事,只在东北边防与奚人偶有摩擦,好巧都被萧经武遇上了,立了几个大功,调至长安。
彼时圣人正从妖后和权相手中夺权,想要打破原有朝局的平衡,有心扶持了几个不通文墨却性格悍勇的基层武将,其中萧经武混得最好,一路顺风顺水,成为幽州刺史,封勋国公。
萧缇成长时萧经武已经发迹,权大势大,萧缇在长安城中与几个公子哥混在一起斗鸡走马,花天酒地,是出了名的爱风花雪月。
而蓝谦呢,他父家蓝氏在洛阳是书香门第,从小就读圣贤书,可惜父亲和母亲感情不和,终日吵架,最后和离收场。
蓝谦跟在祖父膝下受教导,祖父一心向道,自称无量散人,搬离府上,住在在洛阳城外的老君观,难怪有人说蓝谦是在道观长大的。
十六岁时,祖父误食丹药,驾鹤升仙,而蓝谦父亲早就另娶,已然有了新的家庭,蓝谦倒成了个外人。
彼时,蓝谦的姨母小裴氏入信王府,成为侧妃,裴氏从小宦之家逐步高升,舅舅裴建业进入朝堂中心,一路成为度支大臣,少年蓝谦搬到长安跟母亲同住。
另提一句,那小裴氏就是独得当今圣人宠爱的淑妃娘娘。
信王与圣人乃是堂兄弟,信王纳小裴氏时,已经是六十有余。
传闻圣人早就垂涎小裴氏的美貌,多次召小裴氏入宫,但总不好落个君夺臣妻,弟夺兄妻的名号,好在信王命短,又赶上胡贵妃呜呼,圣人心情不畅,终日抑郁不振,寂寞难耐,不等小裴氏把功期守够,就把人抬进了兴庆宫。
总之,蓝谦是恪守的文人,带着不识烟火的冷淡和疏离,跟萧缇自然玩不到一块,亦不去那些胭脂水粉的场合,与萧缇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最近的交情,就是萧缇受伤昏迷期间,蓝谦作为朝廷官员,公事公办去萧府探望过一次。
萧缇当然看出蓝谦的困惑,不等蓝谦开口,他自己解释:“我听说蒲津渡青莲镇的荷花一绝,夏日悠长,长安闷得很,出来散散心,方才在街角偶然看到玉山,还以为看错了,一打听才知道果真是刑部在办案,特来跟玉山你打个招呼。”
蓝谦听完之后微微颔首,正欲说话,又被萧缇抢白,“看着我来得不巧,这里,在办丧事?”
谢灵芝知道萧缇要装作不认识她,昨晚见识过萧缇的手段,并知晓蓝谦和他认识后,她亦不敢声张叫嚷,可萧缇居然还故意拿言语刺激,谢灵芝的指甲掐的发白,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云青见谢灵芝的身形有些摇晃,不知内里真相,只以为她身子不好,上前扶了一把,贴在阿姊的身侧。
萧缇眸光一凝,面色有些难看。
蓝谦这时才有空说话,他道:“嗯,来缉拿嫌犯,却不想嫌犯已然命陨,现正在治丧。”
萧缇的折扇敲在手心,共情伤感,“可惜啊,即便是疑犯,突然辞世也是令人痛心”
他看向谢灵芝,拱手道:“这位女君,请节哀顺变。”
萧缇面容越是真诚,话语越是温柔,谢灵芝就越是恶心害怕,世间怎还有如此无耻之人,谢灵芝大可在当下喊出来: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的阿耶。
可如果她真的冒然挑战萧缇,说不定真的全家遭殃。
父亲已经死了,谢家还有很多无辜,她不能全然不顾。
谢灵芝只好闭上了嘴,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萧缇对蓝谦道:“玉山可别管我,请继续问话。”
蓝谦蹙眉,冷冷地谢过萧缇,再对谢灵芝提问,“方才姑娘要说什么,你阿耶怎么死的,尸身现在在何处?”
谢灵芝咬着唇,漂亮的眼睛忽闪,水汽氤氲,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可她现在不敢说,亦不能说。
萧缇本站得远远的了,此时又上前来,打哈哈,语气极其亲和、动听,“女君,玉山虽然面上冷漠,但内心热忱,秉公执法,为人正直,你有什么话只管对他说。”
谢灵芝闻言,气得气血上涌,脑袋晕眩,身子止不住地往下缩。
“大人,我阿姊身子孱弱,不能再逼问了。”云青上前一步,让谢灵芝靠在肩头,谢灵芝别过脸,伏在他胸口小声啜泣,一行泪水挂在雪腮,欲坠未坠。
众人都当谢灵芝伤心至极,不能支持,并无过多在意。
谢朝海突然横死,死无对证,嫌犯虽然死了,但案子还得办,谢家其余人还不知是不是从犯,有没有搅在其中。
无奈谢家遭遇火灾,乱作一团麻,甚至腾不出一间屋子用来收押审问。
多番思量后,蓝谦决定把谢家人押到镇上的公廨问话。
来不及收拾了,谢灵芝只给母亲包好了几颗常用的丸药,所剩长物唯有一身素白孝服。
谢家主子三人,奴仆五人,统统上了囚车。好在大憨是人尽皆知的痴傻,并未被官差带走,好好的一个家,就剩下看门的大憨。
他追着云青的囚车,嚷嚷着放青哥儿出来,别欺负青哥儿!
云青抹了一把眼泪,双手扒在囚车的木条上,手上镣铐撞得叮当响,“我没事!”
他咬着后槽牙说自己没事,“去看看阿姊,她有没有事。”
大憨拨开前来驱赶的差役,好不容易来到谢灵芝的车前,“青哥儿叫我来看看女君,女君你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面说一面被差役推搡,鞭子说打就打了下来,大憨手臂的衣料瞬间裂开,谢灵芝怕他再被人打,忙挤出一个微笑,轻声安抚:“我没事,你好好看家,我与云弟很快就回来,知道了吗?”
大憨虽然是痴儿,但仍能感受情绪,他看着谢灵芝蓬乱的头发和发白的秀脸,再看看云青充血的双目,他感觉到出事了,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这时,围观的乡亲邻里越来越多,都在指指点点,讨论说谢家为人都很好,谢朝海更是有名的乡绅,怎么会犯事呢,定然是被冤枉的。
蓝谦见人越来越密,知晓办案期间最怕议论纷杂,造成民愤民怨,他翻身上马,令不得耽搁,迅速启程。
阿翠等女孩远远地围观,场面混乱,她们不敢上前问话,只得远远地追着马车,差役出声驱逐,阿翠叫道:“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看也看不得?那姑娘身子弱,你们也上了镣铐,什么东西!”
阿翠年轻,性子泼辣,初生牛犊般。差役是县上借来的,长安的大人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逞威风,只想着赶紧走,免得人越来越多,控制不了局面。
囚车里的谢灵芝听到阿翠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到阿翠带着平日极好的几个采莲女孩,跑在人群外层,一面向谢灵芝挥着手绢。
谢灵芝眼眶一热,心里流过道道暖流。
她自认出了事后,性子愈发古怪孤僻,不愿与人来往。与阿翠都没说上几句话,没想到此时此刻,她们能这般,谢灵芝从车里直起身子,朝阿翠等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回去。
阿翠虽不喜谢灵芝清高自闭,但看到好好的一个姑娘几天之内家破人亡,是人难免会哀婉叹息的。
何况谢灵芝正值妙龄,姿色出众,摊上牢狱之事,那衙门里的肮脏,她怎么受得了。
阿翠实在追不上了,停在路边目送谢灵芝,不禁红了眼睛,跺脚骂道:天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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