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蓝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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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云青眼帘的,是满院子的狼藉。
谢家宅院不大,穿过前厅就是祭祖的灵堂,现今已是一片焦黑。
人来人往,许叔忙得前脚打后脚,迎头赶上云青,他双手合十,谢天谢地,“郎君,你去哪里了,好在回来了。”
“阿姊呢?”云青先问谢灵芝。
“在哪儿呢。”云青顺着许叔手指的方向,见谢灵芝坐在角落,脸色煞白,精神涣散,看起来没有外伤,他稍松了一口气。
从许叔口中,云青得知大家睡得沉,没想到灵堂意外走水,好在后来下了雨,不然整个宅子都有危险。
“娘亲呢?”
“夫人…”许叔举袖擦泪,不禁哽咽了,“整个灵堂的牌位,包括老爷的尸首都被烧成了灰,夫人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好在女君劝了半日,押着夫人喝了安神药,现在回房休息了。”
云青不答言,他面色凝重,眼眶泛红,正好这时人们终于从灰烬中找到了谢朝海还未燃尽的牌位,交给了云青。
云青拿着牌位,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他回忆起第一次到谢家的时候。
那时他才五六岁,很多的事他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谢朝海温暖的大手,牵着他进了一间屋子,娘亲正打着扇子看阿姊练字,阿姊看到了他,笑呵呵跑来,伸手捏了捏云青的脸颊。
“我有弟弟了,以后你叫我阿姊,好不好呀。”
云青那时候还有害羞害怕,他父母相继去世,待过很多亲戚家,基本上都没有过好脸色。
谢朝海算是他远房表舅,见他被苛待得瘦成一颗芽菜,就想着领回家来,他膝下有了男丁,谢灵芝也有了玩伴,不过添双筷子。
谢朝海见云青不敢答话,蹲下来替他理了理衣襟,那衣裳也是谢朝海给新买的。
谢朝海揽着粉雕玉琢的谢灵芝,“这是阿姊,那是娘亲,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知道了吗?”
云青愣了一会儿,重重点头,奶声奶气地答:“嗯,知道了。”
想到这些,云青没出息地掉下泪来,多么好的一家人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可他又不敢真的哭出来,现在谢灵芝肯定比他更难受,他若不坚强些,阿姊肯定支持去的。
于是,云青别过脸擦干净泪水,拿着牌位走到谢灵芝跟前,这才发现谢灵芝的双眼肿成了核桃,面色青黑,手还在不自觉地颤抖,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惊吓。
然而,有些事,却又不得不说。
“阿姊,”云青思虑了措辞,“陈县令那边出事了。”
谢灵芝蹙眉,胸口起伏不定,云青赶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将他打探到的情况告知谢灵芝。
“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谢灵芝听完,紧抿着嘴唇。
她可能也想到了,事情并不简单,一场浩劫这才刚刚开始。
她抱着谢朝海的灵位,刚站起身,脑袋浆糊似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缩。
云青及时扶住了谢灵芝的肩膀,许叔见状上前来劝慰:“郎君带女君进屋休息吧,这里我来张罗就行。”
云青点头,弯腰横抱起谢灵芝带她回了寝房,将她放在榻上,并拿了了软枕塞在谢灵芝腰下,等她坐稳,云青已将热水递到谢灵芝唇边。
谢灵芝四肢酸痛,连手都难抬起来,云青道:“就这么喝吧。”
谢灵芝只得将就云青的手,抿了一口水。
等谢灵芝缓和了些,云青拿起谢朝海灵位,指着灵位上那一角,问出了心里的一缕,“,
这是刀砍的痕迹,火烧出来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云青的话如同一根针刺得脑袋生疼,谢灵芝弓着身子捂住了额角,泪珠忍不住又流了下来,“云弟…”
谢灵芝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状纸递不出去,若再告诉云青实情,他年轻气盛忍耐不住,去找萧缇拼命怎么办?
回想萧缇说过要让谢灵芝尝尝兄弟惨死的味道,令人毛骨悚然。
萧缇心狠手辣,无法无天,云青断然是敌不过的,去白白送死吗?
因有这层原因,谢灵芝选择闭口不说,她挣扎起来,来到云青的房间,打开箱笼,开始收拾行李。
云青看着谢灵芝举动,十分不解,“阿姊,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有什么事不跟我说,那跟谁说呢?娘亲吗?她现在已经不能再受打击了。”
谢灵芝手中不停,底衣、中衣、袜子、鞋子她竟然还十分有条理,一一整理好了用块包袱包好,塞给云青:“云弟,你听我的,出去躲两天,别回青州,哪里都行。”
云青挣开谢灵芝的手,“我不走!”
他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闷头道:“我去哪儿?这就是我的家,阿姊和娘亲走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云弟…”谢灵芝苦口婆心,“你就听我一句吧,我确实是为你好,这里头的事太多,太复杂,我…”
“有多复杂?”云青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谢灵芝,“我都不怕,阿姊你跟我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欺负我们家。”
谢灵芝闭上眼,一行热泪滚落,她怎么开口,说她当年迷迷糊糊失贞,对方拒不肯负责,说谢朝海进行了报复,又反过来丧命?说其中还有两三条人命?
牵扯时间太久,人物太多,谢灵芝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云青的性命。
“云青,”谢灵芝深深呼吸,“现在我的话你不听了是吗?”
云青站起来,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谢灵芝的喜怒哀乐他都能感知到,这个语气就是她生气了。
“阿姊,我只是不离开你,我离不开你…”
云青眼圈红了,“我离不开娘亲。你就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承担。好不好?”
谢灵芝闭口不谈,抓住云青将人往门外推,云青说什么不肯走,两人僵持着,谢灵芝只觉头晕眼花,气血上涌,刚叫了声:“你…”
话未说完,腥甜猛地冲到嘴巴里,谢灵芝觉得不对,赶紧捂住嘴巴,云青扶着她让人顺势靠在怀里,
“阿姊,你怎么了?怎么了?”云青焦急地大喊。
谢灵芝耳朵嗡嗡直叫,云青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腥甜越积越多,谢灵芝捂不住了,哇一声,血珠从指缝迸溅出来。
“阿姊!”云青惊呼。
谢灵芝口中含血,揪着云青的手臂,神志恍惚时还拼着一口气与他道:“云弟,你就听我的吧,好不好…”
——
县城这边,蒲津的父母官、县令——陈则的确出事了,公廨红门打开,陈县令脱了官袍带枷锁镣铐亦步亦趋走出来。
公廨外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看到了,从长安来的差役摆手驱赶人群,以防他们越围越近,越围越多。
“到底怎么回事啊?”两个路人交头接耳攀谈起来。
“听说是长安哪个大官翻了船,牵连到了陈县令,查的是贪污受贿。”
“贪污受贿?”一人嘿了声,抚掌称好:“我早就看这个陈大人不中用,能来了几年啊,正事没办几件,房产安置不少。”
一人嘘了声,“别多说了,担心惹祸上身。”
此时,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内走出来,一袭襕衫,是半旧的青色,在大雨过后的湿润天,那人身姿挺拔地犹如风中翠竹,他打马穿过人群,路旁的娘子皆咬指仰望,眼睛都黏在了那人的身上。
公子虽长得好看,面容沉静,冷若冰霜,好似拒人千里之外,娘子们不敢造次,等人骑马走远了,才敢交谈,连声赞叹,更有泼辣的拿出清晨刚刚摘下的茉莉花,掷向那名郎君远去的方向,引得人们哄堂大笑。
一名贪官下马了,自然有新的官来,流水的县令,铁打的百姓,日子还是得过,看完了热闹,路人们便开始一天的忙碌,各自干活去了。
唯有街角茶棚里的萧缇还悠闲地坐着,方才那位郎君打马走过时,萧缇低下了头,用折扇遮住了脸颊,待人走远才放下来。
而他的身边没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多了两个细皮嫩肉,模样标致的婢女,一曰琥珀,一曰玛瑙。
瞧着名字取的,便晓得萧缇平常浮浪做派。
两个婢女衣着打扮,举止做派从容风雅,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上得了台面,说是哪家闺秀都也不为过。
萧缇喝了一口茶水,自言自语道:“刑部派来的人是蓝谦?看来羊敬忠的案子闹得越来越大了。”
玛瑙年纪比较小,性子活泼些,她在旁搭腔:“去岁祁王病逝,右相羊敬忠明知圣人有令,戒歌舞声乐三个月,他居然还敢在私宅歌舞升平,难怪圣人要恼他,查他。祁王可是圣人最敬重的兄长啊。”
萧缇冷笑,不接话,三年前,那羊敬忠办了废太子一案,平步青云是真,结下梁子无数也是真,林贵妃病逝,淑妃上位,又是一轮的争权夺利。
琥珀瞪了玛瑙一眼,她还不闭嘴,接着咕叽:“不过羊敬中在自己私宅宴饮,外人是怎么知道的呢,到底是谁告密的。”
琥珀握拳咳嗽了一声,用手肘拐了玛瑙一下,垂眉提醒,“慎言。”
玛瑙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萧缇悠哉打开了扇子,挡在眉眼间,瞧了瞧明晃晃的日头,“谁获益大,就是谁告密的。”
玛瑙掰着指头盘算,如果羊敬忠下来,那度支部的裴建业是代替右相的一大人选,要知道,裴建业的妹妹——淑妃正是盛宠啊。
萧缇笑了,“刚过去那个蓝侍郎不就是裴建业的好外甥吗?”
他要站起来,可是坐得久了,起身有些晃悠,玛瑙和琥珀忙过来扶,却被萧缇一个眼神瞪回去。
萧缇咬着牙,自己挺直腰杆,慢慢走到马车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今又该谁上台唱戏了呢?走,我们跟着蓝大人去瞧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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