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河剑者

　　冠冕堂皇的道德能让我吃饱饭吗？慷慨激昂的正义能阻止我的不幸吗？永恒不变的真理能消除我的痛苦吗？不能，不能，不能！所以我要抢，我要杀，我要夺。

　　血手温七不是一个哲学家，但他很早就开始思考这种严肃的话题，或许是从他三十年前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那天，或许是从他平生第一次杀人之时，也或许是从他杀掉授业恩师的时候。他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质问，但他明明记得，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今天，这样的话题却突兀地浮现自己的脑海中，一时之间，竟然他有些愕然。摇了摇头，把脑海中的杂念给排除干净，血手温七继续喝着酒，吃着肉，享受着自己的快意生活。他虽然也怀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终究还是放下心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谨小慎微，从不敢惹怒那些先天人。所以尽管作恶多端，直至今日仍能安稳无恙。

　　然而他不知道，在山寨的数里之外，一名剑者正在慢慢向他所在的位置进发，准备给他带来死神的宣告。

　　这名剑者一身白衣，五官清秀，面容冷峻，黑发披散在双肩，眉心拥有一束血红印记，全身散发着一股与世疏离之意。手执木剑，以坚定有力的步伐朝着天指峰进发，不缓不急。

　　他的名字叫血河剑者无命，在武林现世未足三个月，就让东武林西南之地的匪寨巨盗几乎一扫而空，这让附近的百姓无不欢欣至极，奔走相告。

　　苦境是一个逼格高端的地方，它不关心那些小人物的死活，它只在乎那些先天的博弈与厮杀。普通百姓在苦境当中是最苦的群体，他们无名无姓，没有镜头，没有关注，生时是先天大佬出场的陪衬，死后又会被魔枭利用魂力而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无依无靠，没有官府，没有救赎，只能在苦境当中，默默忍受着那些魔头的荼毒，土匪的掠夺，天灾的蹂躏。

　　中原群侠行侠仗义只是一时爱好，但是苦境百姓需要的却是职业保护。偶尔为之的侠义满足不了苦境百姓的安全需求，并且群侠们总是关注武林的大局势，甚少对这些凡人匪祸产生注意，所以苦境百姓只能像羔羊一样默默地承受土匪、恶棍的欺凌。

　　今天，终于有一个异端注意到了他们。他就是血河剑者无命。

　　准确来说，血河剑者无命注意到了那些所谓的绿林好汉，他需要交战，需要死亡，需要一次次的拼杀来锤炼自身的意志。

　　没错，他就是叹希奇。叹希奇深知行走苦境，一般要准备几个马甲和化身，这样才能出其不意，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血河剑者就是他准备的一个身份。血河剑者无命，先天人，二十余岁，血河派的隔世传人，其师傅为“血河派”第十二代掌门人卫悲回，外号“血踪万里”，他是血河派历代以来未出之英杰，是极端快意恩仇的人，别人对他好，他对别人更好；别人对他坏，他就对别人更坏，无论好坏，他都毫不畏惧，更不屈服。他的才气可谓惊才绝艳，算得上“震古烁今，并世无二”八个字！所有到血河派来寻衅的，无一不败在他手里。后来，他与一位旷世奇侠发生误会，在黄龙瀑布发生交战，不幸战败，垂死之际留下宗派传承，静待有缘人。血河剑者嗜剑如命，追求剑术的极致，然而出身卑微，一直得不到名师的指点，在一番际遇之后，有幸得到血踪万里卫悲回的传承，而后出来行走江湖，寻找当年旷世奇侠的传人，为自己的隔世之师清洗耻辱。】

　　血河剑者为练习剑法，专门寻找各地作恶多端的匪寨，以一人之力展开针对数千盗贼的血腥杀戮。血河剑者不介意利用自己的自私行为为苦境百姓谋求些许福祉。

　　死亡，死亡。凡是他所到之处，都会留下无数的死亡，一人一剑一命。

　　残酷的死亡并没有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荒芜，相反，它在清洗中酝酿出新的生机。

　　叹希奇一路行来，终于把这个吃人的世界给看清楚了。

　　武林乱斗，江湖厮杀，宗派相争，土匪肆虐，邪魔群出，苦境百姓，太苦太苦了。

　　到处都是杀戮，在在皆是死亡，一日不休，半刻难停。

　　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地狱呀。

　　前世看到的霹雳影像，都是谎言，都是欺诈，都是矫饰。

　　这个世界，不到先天，皆为蝼蚁。

　　苦境地大物博，物阜民丰，按理来说，人们的生活应该会幸福和乐。

　　可是这里派门林立，异族杂生，各组织之间经常发生乱斗与厮杀。

　　为了宝物，为了名望，为了征服，把这个富饶的世界给戕害得千疮百孔。

　　中原群侠如同救火队员一样，四处奔忙，可是这里有了灾，那里起了祸，他们根本忙不过来，总是有大批大批的百姓死于灾祸兵燹。

　　乱世，彻彻底底的乱世。

　　血手温七是天指峰一带的匪首，平日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天指峰一带饱受他的凌辱与欺压，然而在高武世界，他们注定无可奈何。因为他们没有武功，面对血手温七这样的江湖一流高手，只能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一流境界，虽未至先天，但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抵挡的人物。

　　今天，他来了，风停，云止，一切将要重归平静。

　　叹希奇一步步踏上天指峰，遇到一人便杀掉一人，手不留情，脚不停步。

　　没有响亮诗号，没有出场金光，没有天惊地动，没有斥责宣告，只有最纯粹的剑术和腾挪闪避。

　　他默默地杀戮，如同一台机器一般，专门宣告死神的审判。

　　刚开始，血手的人还上前来拼杀，想要杀死入侵者。可是后来他们才发现，这个不言不语的人剑术高絶，身法奇特，一剑毙命，根本就不可能战胜。

　　即便后来来了几位当家，也是无可奈何。这个人展现的速度，力量，技巧，皆是他们平生首见。

　　快，快，快。快得瞬不眨眼。强，强，强。强得无可抵御。

　　杀啊！杀啊！杀啊！天指峰今日沸腾了。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叹希奇慢慢逼近寨中心的会厅。

　　无论多少人上前，都不能延缓剑者的脚步。

　　剑者，前进，前进，前进。匪徒，后退，后退，后退。

　　在短短的路程当中，叹希奇先后遭受了火攻，毒攻，箭雨。无论什么样的攻击，他都能躲避或者强行破坏掉。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的匪徒们，也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终于，有人在失败与绝望中崩溃了。“快逃，快逃，这个人太强了。这个人是太强了。”

　　往日里在百姓当中作威作福的恶徒终于受不了这种不可抵御的死亡宣告，纷纷想要逃走。

　　然而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被叹希奇瞬间追上，然后一剑毙命。

　　只有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才会惊觉，原来杀戮可以如此干脆，原来死亡可以如此清澈。

　　没有爆体而亡，没有鲜血四溅，只有一个致命的伤口，一双惊恐地无法阖目的眼。

　　血手温七几十年的积累在一夕之间，风流云散。

　　杀戮进行得迅猛无比，当血手温七来到现场时，只见到一地的死尸和一个冷漠的人。

　　血手温七立刻明白此人不可力敌。“百步时间，此人竟然可以杀死数百人。”即便还有诸多手下，但血手温七明白，众人齐上也没什么用。

　　他原以为手下人的禀报是在夸大其词，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来犯之敌。

　　这个人一身白衣，杀戮这么久，衣服上却没有一点血迹。血手温七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强，很强，非常强！

　　逃？逃得了吗？血手温七的心中充满了忐忑。他想和解，他想沟通，他想结交，可是看着叹希奇化身的无命，血手凭借直觉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冷意，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在这股冷冽的气质面前他退缩了。

　　然而求生的本能终于还是压下了恐惧，正准备开始说话，一把剑就如同天光火石般插在了他的头上，瞬间让他暴毙。

　　睁大的双眼再也不能眨动，直视这个被他蹂躏的人间，一切都终结了。

　　那一剑，太快了！即便是一流高手血手温七，至死都没有注意到叹希奇的出手！

　　无他，双方的差距太大了。

　　叹希奇继承了叹希奇的功体以及修为，并且天资奇绝，属于超先天中的强者。血手温七，未入先天，不过是凡俗之辈而已。

　　剩余的手下看到血手温七的瞬间败亡，也都惊愕不已，随即四散而逃。

　　这场杀戮太奇怪了，好像没有目的，没有过程，有的只是令人无言的结果。

　　恐怖的剑者却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想法，紧随身后，以最极致的速度收割他们的生命，仿佛那是他最中意的物品。

　　如果血手温七还活着，他一定会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的强者要来折磨我们这些小角色。”

　　是啊。为什么！叹希奇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律法，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秩序，为什么这个世界一再重复悲剧，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相互厮杀。

　　叹希奇并不介意以超先天的身份杀戮这些凡人，因为当他们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之时，就已经主动丧失了人的身份，成为了最阴险、残忍、狡黠的野兽。

　　土匪对百姓不公平，我便对土匪不公平。如此，才是真正的公平。

　　那些中原正道可能还顾忌自身的先天人身份，不会轻易干出有损自身格调的事情，但是叹希奇就不会。叹希奇是一个务实的人，他追求最纯粹的利益。他以完全的理性来指导自己的人生。

　　血手温七等人都是那些江湖中怙恶不悛的恶贼。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然而这个奇怪的世界又因为各种原因让他们存活至今。

　　叹希奇不介意帮助这个世界清楚这些人渣，尤其是能够帮助他完全掌握修为的前提下。

　　在杀戮中，叹希奇只利用了剑术以及轻功，并没有使用高超的内力。

　　正是在这种纯粹的技艺较量之下，叹希奇终于掌握了这副身体。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叹希奇完成了人生的内在转折。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是一个现代人。那么到了现在，他已经彻底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魂穿并不能瞬间改变一个人的心智模型，如果不经过特别的历练，又如何适应这个残酷的世界。

　　苦境是一个斗心、斗力、斗智的世界。他不是游客观光游览的神奇花园。

　　没有深刻的觉悟，就不要来到苦境。

　　血手温七自出道以来，便勤练武功，悉心求学，因为他明白，在这个世界没有武功和学识就只能被人鱼肉。

　　血手温七又好享受，因为这个世界时不时发生天灾人祸，此时不享受，有朝一日死了岂不是亏本。

　　血手温七对这个世界早已有了深刻的觉悟，但是没想到叹希奇这个异数来了。

　　血手温七打家劫舍，一向是一步十探。有背景的不抢，有高手在附近的不枪，有江湖名望的不抢……

　　可惜今日还是栽了。苦境的风云莫测，果非虚言。

　　像血手这样的势力和组织，叹希奇已经屠戮了三十七个。感受到身体的记忆已经完全复苏，他决定停止血河剑者无命这个身份。

　　武林公开亭上，没有血河剑者的丝毫信息。或许永远不会有。因为大部分人认为先天之下，并不属于武林之事。

　　三十七个匪寨的败亡，在苦境当中，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他们的存亡与毁灭，微不足道。只有附近的百姓才能感受到这件事的巨大影响。

　　武林公开亭，舆论的漩涡，终究只是先天的游戏啊。一路杀伐，却是丝毫得不到重视的叹希奇不由感慨道。

　　弱者，在这个世界，没有发声的权利。

　　武林公开亭非是一般地方，只有先天才能突破石壁上的禁制留下书信，普通人只能观看。

　　这个世界对弱者的恶意非常赤裸与坦荡。它不会虚情假意地告诉你它的善良与纯真，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把它最丑的面孔展现出来。

　　它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它不害怕，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力量反抗它。

　　你，从头到尾都只能默默地承受，承受着它给你的一切处理。

　　不仅仅是公开亭，还有那些村镇与城邦。没有法律，没有秩序，没有防卫，因为这个世界的精英早已进化为另一个种族——先天。

　　先天可以辟谷多日，可以目视千里，可以长生久视。与他们孱弱的同类相比——苦境百姓，他们简直就是神话生物。掌握了绝对的力量的先天，可以为所欲为，不用担心受到任何苦境百姓的反抗。

　　他们根本无需在意苦境百姓的生死安乐。此外，他们需要隐修保持自己的神秘，他们需要潜藏去等待自己的天命，他们怎么可能有精力去在乎地上的蝼蚁呢。

　　苦境正道何时对苦境百姓真正负起责任过？如果你把某个人偶一为之的行侠仗义理解为责任，那就太可笑了。

　　他们也曾是凡人，可是修成了先天，就忘记了过去。

　　他们不会浪费时间去诛杀那些凡人乱匪，因为他们要修行。他们不会冒险去挑战那些祸世魔头，因为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安全。

　　这个世界，让每一个凡人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这次外出经历使他明白，苦境乃是一个赤裸裸的丛林社会。这个世界的秩序无比扭曲，他在过往秩序严密的世界形成的观念全都失效了。他要重新开始。

　　苦境，不会照顾任何人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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