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拼凑

“你到多久了？”柳韫回归正题。

        “没来多久。我刚和店员聊了几句车祸的事，她们知道的不多。”周臻则示意了便利店里的两个年轻店员。

        柳韫点头说，“阿真不是说，打120的是个下夜班的姑娘吗？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周臻则摇摇头，笑着说：“不用找她，她自己早就到处宣传了。现在街头上，那些坐在树荫下的老头老太，还在谈论这件事呢。”

        “她目睹车祸现场了吗？”柳韫问道。

        “没有，她只看到马路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老太太，那个时候差不多快两点。”周臻则说。

        柳韫看向岔路口，路两旁种植着行道树，树干被修剪得乱七八糟，叶子稀疏零落。她指着对面只供单人通过的旋转小铁门，问道：“那个门是哪个小区的？”

        周臻则拿这个问题去问旁边坐着的大爷，大爷摇着蒲扇，一说话唾沫横飞：“那是望桂园啊，你们不是在聊被撞死的那个老太婆吗，那就是她住的小区。”

        “深更半夜的，那个老人家怎么还出门呀？”柳韫弯腰问大爷。

        一只苍蝇在大爷锃亮的脑门上嗡嗡地飞，他一边拿蒲扇扑打讨厌的苍蝇，一边回答道：“哎，只能怪她自己了呗。她就是个克星，把自己的子女老公都克死了，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这种说法，柳韫在她所在的世界听到过不少，想不到这里也有这样的说法。她直起身子，朝周臻则露出个无语的表情。

        周臻则于是绕到老人面前，摆出他标志性的笑容，和大爷搭讪道：“大爷你是说，那个老奶奶命不好，克星作祟，让她半夜起来跑去被车撞死吗？”

        大爷回答：“是啊，要不然她怎么会每天深夜都跑出来呢？一定是脑子有问题。她前几天因为半夜跑出来，摔了一大跤呢。腿脚刚好一点，她就又出来了。”

        “她每天深夜都出来？”周臻则和柳韫感到吃惊。柳韫问道：“她出来做什么呀？”

        大爷用蒲扇往上指了指，说：“我就住这楼上，卧室窗户刚好对准这边。只要我凌晨醒了，就能看见那个老太太从小门出来，然后过马路，呆呆地站着在那家水果店前。”水果店就在马路这侧，与便利店隔了五六家店的样子。

        “这，是梦游，还是在等人啊？”柳韫疑惑地问。

        “哼，就算等人的话，等的也不是活人。”大爷的话变得诡异起来，“她在这世间没有亲人了。我觉得她就是心理有病。”

        周臻则对柳韫小声说：“你问下她的子女老公怎么死的。”接着他走到一边打电话。

        “大爷，你知道她家里人怎么死的吗？”柳韫问。

        大爷摆摆手，回答道：“不清楚，你去问她邻居。”

        柳韫只好等周臻则打完电话。她看着周臻则在行道树下，短袖外是紧实的肌肉，他不自觉地把一侧的衣袖折上肩膀，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骨，他回头看到柳韫，朝她笑了笑。

        见他打完了电话，柳韫迎了上去，说道：“大爷不清楚老太家人的死因，让我们问她的邻居。”

        周臻则点头，提起自己打的电话：“刚刚大爷说老太太前几天摔过跤，我让天佑去翻找十天内的行车记录仪的视频。”

        柳韫眯起眼睛，她感到碎片真正慢慢被拼凑起来，问道：“你是觉得，网络上的照片是老太太摔跤那天拍的？”

        周臻则说：“对。如果这是真的话，就能解释目前所有矛盾的地方：为什么老太太被车撞死，被指控的车辆却没有痕迹；为什么明明照片拍下了老太太和杜之淳的车，行车记录仪里却没有记录。有了这个关键的一环，其他的部分就能衔接上了。”

        与此同时，皇冠之星顶层套房内，一片寂静。电视机无声地播放着娱乐新闻。荧幕上的年轻男女光芒万丈，万头攒动的粉丝群疯狂尖叫，霓虹灯牌在黑暗中繁如星辰，躁动的音乐声浪响彻云霄。流量、金钱、地位、关注、崇拜，这是当红明星所盛享的繁华。只是音量关着，只能看到无数只张大的嘴，却听不到一丝声音。无数张嘴膨胀成无数个黑洞，显得欲望狰狞和无限荒唐。

        杜之淳待在露台上抽烟，烟雾和失落围绕着他。所有的光鲜靓丽与他无关，他是娱乐圈唾弃的罪人。本来只有像老鼠般藏进下水管的份，谁叫他又腆着脸央求人帮忙，落个难堪呢。

        他回忆起刚刚那通耻辱的电话。电话打给了颜莉——演员转幕后的新晋制片人，另一个身份是政府要员的妻子，也是昨晚送他回家的人。

        他和颜莉之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关系。他在夜店醉酒，颜莉便送他回家。可是两人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几次晚会打过照面。要不是看电视时刚好看到颜莉，他都想不起那个卷发女人是谁。

        他请求颜莉为他出面作证，证明昨晚他没有酒驾。颜莉不出意外地拒绝了，她说她只是好心送了他一下，不想被牵涉进去。并且她还补充道：“现在任何人给你作证也晚了，听说警局已经断案了。”

        “这是你的命，没办法。”颜莉最后说，“虽然昨晚你的车并没有撞人。”

        在杜之淳在露台苦闷地吸烟时，阿真和徐天佑离开了医院，正坐在驶向豆鹅路的出租车上。徐天佑的膝盖上放着电脑，他沉浸在画面流动的视频里。那是周臻则刚布置的任务，往前倒推十天，看看能不能找到老太太出现在路边的画面。

        坐在另一边的阿真看着窗外发呆。这个城市如此的明亮、气派、便利，仿佛是人类成功改造自然的典范，是最好最舒适的居住环境。但是，当她走进医院之后，她发现生老病死依旧无差别地折磨着人类，不管你是原始人，还是现代人，只要活着，受苦便不会停止。

        她去看望了那个车祸死亡的老人，满头银发，身材孱弱。一块白布盖住全身，身旁没有一个亲人。只有寥寥几个以流量和八卦获益的媒体人，围着她的尸体一顿乱拍。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过不了几个小时，网络上就会流出老人惨死的遗容，博取大量眼球和眼泪。

        阿真刷着网络动态，越来越烦躁。所谓墙倒众人推，杜之淳在被曝光酒驾杀人的消息后，无数的帖子紧跟着曝光。杜之淳早年的负面新闻全部被翻出来鞭尸，更多不知真假的传闻流了出来。有十八线女星声嘶力竭地控诉杜之淳性骚扰，不知名导演披露杜之淳轧戏，某剧场工作人员吐槽他刷大牌，甚至还有网友扒出他身穿国外品牌衣服的照片，批判他崇洋媚外不爱国。

        天佑非常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阿真的情绪。让他老老实实地查找视频太耗费时间，他找到早年开发过的一款软件，可以在视频里抓取出任意物体。以老太太的照片为参照，十来分钟的样子，240个小时的视频就被抓取完成。令他吃惊的是，老太太出现的画面是在五天前的凌晨一点。

        他将视频发至群里，周臻则马上回复他，做得好，并将目前的进展梳理了一遍。

        1老太太生前有凌晨出门的习惯；

        2老太太在五天前恰巧摔了一跤，当时杜之淳的汽车刚好经过；

        3有人目睹那一刻，并拍摄下来；

        4今天凌晨1：30，颜莉（制片人，与杜之淳不太熟）送杜之淳回家，1:50到达，据说路上没有遇到人；

        5老太太死于车祸，时间大是概凌晨1:30-2:00；

        6凌晨2:30，指控杜之淳肇事的新闻发布。

        盯上杜之淳的人到底是谁呢？是他一直跟踪着杜之淳、栽赃嫁祸煽动舆论吗？该怎么找到这个躲在黑暗中的人？

        “阿真，你查一查那个最初发布新闻的账号‘扒圈大王’。”周臻则在群里说。

        阿真很高兴自己有事可干，至少可以让她把乱糟糟的思绪放在一边。

        周臻则回复完消息，注意到柳韫不见了。他站在令人眩晕的阳光中，周边是白晃晃的楼房、喷吐热气的黑色马路、瘦弱的行道树，唯独不见柳韫的身影。他想去问刚刚的大爷，一转身发现没有人影，整条大街都空无一人。整个世界寂静无声，除了满街的蝉鸣。

        周臻则张嘴拼命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像被闷在真空玻璃罐的活物，窒息、挣扎、惊慌。他朝路口奔去，双腿却像棉花一般无力，虚弱地趔趄向前，让他无法到达那个三岔路口。大汗如豆，t恤前后都被汗湿，他心里喊着：“快醒来，快醒来！”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凄厉尖叫，宛若一根寒光四射的钢丝，迅速刺穿了他的大脑。视线因为高温和汗水变得模糊，在蒸腾的热气当中，世界像被燃烧一般扭曲。慢慢地，一个红色连衣裙的瘦弱女孩，从三岔路口的地面上爬起来，黑色长发掩盖了她的脸。她衣服的血红色，变成这个世界唯一真实的颜色，蛊惑、妖娆、迷幻，周臻则意识模糊非常困，双腿却挣脱了大脑的控制，正不由自主用尽力量地朝女孩跑过去，跑过去。

        在周臻则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那句熟悉的话。

        “来吧，不要忘了我。”那女孩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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