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拉撒路小镇

车轮点地带着车身剧烈一抖，打着圈往外滑，高桥乔迅速接过方向盘，还顺嘴表扬了顾边一句：“车开得不错嘛，窗户也开得很及时。”

        “不是……”顾边下意识想反驳，他回头看了眼后座，没反应过来刚才那声开窗的命令是从哪里的来的。

        身后轰隆一声，吸引了全车人的注意。

        被高桥乔轰了一路的左侧山体，因为内里本来被异种啃食得七零八落，终于不担重负地轰然坍塌，扬起的尘沙几乎快要舔到万里无云的天空。

        风口被毁，那些黄沙在空中缓慢消散，露出峡谷原状，所有人都被眼前所见震惊到失语。

        这一处长且深的峡谷，并不是什么天然形成的山体，而是一座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从中劈开的城市。

        城市中心拔地而起，形成一个几十米高的山坡，左右两侧呈下弧形往外散开，挤压歪斜的房屋一眼望不到头。山顶上则矗立着无数被拦腰掩盖的高楼，大厦倾倒，残垣遍地。

        这座被摧毁多年的城市，静立在阳光之下，毅然用同样残喘的另一半身躯，承受着一侧山体带来的撞击，沸沸扬扬的沙尘也掩盖不住她昔日的繁华。

        她仿佛用这种触目惊心的方式，提醒着众人，她曾经存在过。

        高桥乔是，顾边也是，能存活到现在的人都是从十年前的噩梦中走出来的。

        车里寂静无声，还是高桥乔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凝滞气氛。

        她摇下车窗点烟，吸了一口后手臂搭在窗上，伸到窗外，指使顾边：“联系后勤部指挥台。”

        顾边将通讯器递给她，高桥乔咬着烟接过，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报出坐标和情况。

        特行处后勤部分为隔离科和防治组两个科室，前者顾名思义，干的就是对感染者进行隔离监管的工作，后者成立时间比隔离科更早，人手是全特行处最多的，又别称善后小队。

        收拾异种尸体并运往研究所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高桥乔和指挥台的沟通前后一分钟不到，萧予舟听得昏昏欲睡。

        他早就发现人类是一群极其善于思考和合作的物种，他们被异种迫害，虽然目前仍然处于劣势，但不放弃就不说了，甚至能在短短数年间另辟蹊径，从异种身上提取资源加以利用来增强他们的防护或者攻击手段，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聪明”就可以概括的。

        所以自己才会死在他们手中？

        因为这整个群体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者。

        彻底陷入黑暗前，萧予舟的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

        他身子软绵绵地泄了力，随着车身颠簸靠到苗淼肩上，一开始苗淼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但在眼看着他上身直直往前栽倒时发现了不对劲。

        她连忙扶住萧予舟，指尖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受到他异于常人的体温。

        苗淼往他额头一摸，被烫得直缩手。

        “怎么了？”陈启凑过来。

        高桥乔听到动静也抬眼看向后视镜。

        萧予舟双目紧闭，软踏踏地侧着头，整张脸都是病态的潮红，已经烧没了意识。

        “找找紧急医药箱里有没有退烧药。”

        陈启闻言跪在座位上，探身翻找医疗箱。

        高桥乔指挥顾边：“看看最近的城市距离有多远。”

        顾边迅速下载卫星地图，打开一看，还能在这份地图上看到早以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城市原本的模样。

        这是十年前的地图。

        末世爆发后无数通讯基站被异种摧毁，虽然世界政/府一直在着手重建，但普通人在异种面前毫无自保能力，敢豁出去的寥寥无几，而异能者不仅数量稀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重建基站的速度永远比不上异种入侵的速度，再加上现在资源紧缺，规划投建一座新基站需要慎之又慎，所以还有很多地方的地图没有得到更新，一直停留在末世爆发前。

        异能者的身体比普通人更强健，很少有会生病感冒的情况，医疗箱里常备的基本都是外伤药物，陈启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退烧药。

        高桥乔当机立断偏离当前行进路线，驶向地图上距离他们最近的小镇，虽然没人能保证三百公里外的小镇有没有被摧毁，但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后座上的苗淼已经和陈启挤成一团，给萧予舟腾出更空旷的空间，让他侧身躺在苗淼腿上。

        后窗大开，陈启双手伸在窗外，拎着一瓶饮用水往制服衬衫上倒，完全浸湿后拧干交给苗淼。后者先把萧予舟脸上和脖颈上的细汗擦了擦，然后将衬衫至于他额头物理降温。

        “乔姐，快点。”苗淼急道。

        萧予舟实在太烫了，隔着裤腿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烧起来的灼热：“小启哥，再来点水！”

        越野车驶出荒原，飞上一条荒废已久的高速公路，陈启都快把车里所有的水都倒完了。

        水花淅淅沥沥地往后飞，陈启的动作突然一顿，他盯着窗外同样荒凉干枯的农田，拿胳膊肘怼了下身侧的苗淼。

        苗淼头也没抬地伸手去接东西，半天没等到，刚扭脸就和猛然转头的陈启四目相对：“好像有东西跟着我们！老大！”

        高桥乔早就发现了，百分百隐藏在农田里，动起来像蠕动的地皮一样的异种大概是一条异种蛇。

        但更严峻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大概不止这一只。

        事态紧急，她没工夫去对付异种，只能装作没发现一样不轻举妄动，换挡加速把越野车开出了飞机的架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追在后面的异种越来越多，感受到竞争的它们不愿再等待，前赴后继向高速路扑来，车轮在公路上留下道道黑痕，险之又险地避开不断落下的攻击。

        陈启一手抓着头顶的护手，一手帮忙稳住苗淼和萧予舟，声音发颤着自言自语：“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操！”高桥乔连嘴上的烟蒂都没时间吐，趁着几只异种因为争食而互相撕咬，赶紧逃之夭夭，“老子们是捅了异种窝了吗？！”

        除了昨天在隔离所，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三只以上的异种聚在一起了。

        异种多数是由除人类外的其他生物进化而来，也抛弃了一定的本性，除了某些特定群体，大多数异种在配对产卵之外都是单独活动的。

        越是高级的异种，越有强烈的领地意识，更别提七八只不同种类的异种聚集在一处了。

        太奇怪了。

        但高桥乔现在没时间多想，异种起了争执反而利于他们逃跑，军用越野在高速路上火烧屁股一样狂奔着，硬生生将原本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缩短了一大半。

        不到五十分钟，小镇轮廓隐约可见。

        车上众人惊奇发现，追到距离小镇两公里左右，异种的行动就变得有些急躁起来，就像是想要速度解决掉他们阻止他们进入小镇。

        而等他们从镌刻着小镇名字的地标石旁飞驰而过，那些异种全都停下了追击。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边界线，地标石以内，是某个让异种都望而却步的东西的地盘。

        高桥乔让车里人提高警惕，沿着没有人烟的乡村公路往小镇深处驶去。

        他们转过一个弯后进入小镇街道，虽然能看到街道两旁倾塌被毁的房屋，但路上却并没有什么拦路积石，不算宽的街道被清理得很干净。

        小镇上基本都是两三层楼高的自建房，打眼望去窗明几净，各处都透露着这里常年有人居住的痕迹。

        虽然目之所及门窗紧闭，但也能窥见这个偏远小镇在残酷末世中格格不入的宁静祥和。

        “怎么都没有人？”

        顾边疑惑的话才刚落地，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个黑影从车前跑过，高桥乔一个急刹，陈启直接撞到前排座椅上。

        慌乱之中他还不忘保护苗淼和萧予舟，但能力有限，萧予舟差点被甩到脚垫上。

        “怎么了怎么了？”他语气慌张。

        “没事，是个小孩。”高桥乔转头看了眼，手上点火开车的动作不停。

        刚才冲出来的小孩横穿街道后跑进两座房屋之间的夹角，打眼过去什么都看不到，阳光照不到的小道黑黝黝的，宛如藏着什么东西。

        高桥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多年战斗经验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但事与愿违，他们在镇上兜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乡镇医院和诊所。

        萧予舟这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温度一直居高不下，不能再耽误了。

        她迅速停车，做出了求助镇民的下下策。

        苗淼留在车上照顾萧予舟，其他人下车去敲门，但始终无人应声。

        小镇上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敲门声和一声又一声急切的“在吗”。

        “老大，怎么办？”求助无路，顾边和陈启都有些着急。

        高桥乔：“继续敲，去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和他们交换。”

        越野车上装着一行五人前往本部路途上的储备粮，两人愣了一瞬，朗声应“是”，小跑着回去打开后备箱。

        除了熟悉的压缩饼干和罐头外，在后备箱角落里还放着四包蔬菜。避免磕碰，被陈启小心翼翼并排装在篮子里，还用他自己的制服垫着，就连篮盖上他都不舍得压重物。

        这么一路奔波下来，它们仍然是最初陈启将它们装车时的模样。

        蔬菜连根包在印着“新农业发展研究所”字样的包装里，密封紧实，这么多天颜色仍然翠绿，带着无可比拟的生气。

        一共只有四包，听说是研究所最新研究出来的，产量只有几百株，作为后防补给分给了四个特行处。

        他们车上这四份，还是蔡大利带过来安抚高桥乔的，绿色蔬菜在末世几近绝迹，根本没人舍得吃。

        陈启和顾边均是满眼不舍，却还是将它们和其他干粮一起搬下车。

        在食物的诱惑之下，一直沉默的小镇居民终于有所动静，却不是愿意帮忙，而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厉声驱赶。

        “是特行处的人！”

        “异能者快滚，你们害死了我儿子，这里不欢迎你们！”

        “留下食物，滚出‘拉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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