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京华漫烟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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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又想起比之任何人,自己偏偏最是摆脱不了一个窦字,不由心中又是一凉。
对面三人看了看窦亭,碍于窦氏的面子,刘海赔笑道:“窦大人,冯大人言之有理啊,且稍等一下吧。”
此时,珠帘后发出一阵怒斥,似是皇后的声音,窦亭心中疑云重重。皇后虽然仗宠恃骄,但从来不会在皇上面前发出如此大呼,窦英华亦在内殿,不知发生了何事,此时又有器皿狠狠撞击金砖之声伴着宫人恐慌的惊呼传来。
窦亭不由哗地站起,冯章泰亦满面焦急地站了起来,右手更颤,胸膛起伏。
不久,伴着清脆的轻响,一人缓缓从琉璃珠帘中信步踱出,正是当朝权相窦英华。
众人恭敬地揖首。
窦英华拿着一条绢帕,轻拭白嫩的脸颊上几点褐色的药汁,冷冷道:“云兼、冯大学士,进去好生劝劝皇上签了遗诏吧。”
窦亭直起身子,冷冷看了窦英华一眼,便同冯章泰闪入帘内。
窦英华看着窦亭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不由轻嗤一声,“他也算我窦家人?分明就应当姓了轩辕吧。”
窦亭赶入内殿,却见宫人满面惊恐地缩着肩膀拼命擦拭着地上的血迹。皇后泪流满面,凝脂般的玉手一手扶着双目紧闭的熹宗,另一手颤抖地握着精致的菊花瓣纹碧玉杯,喂着熹宗汤药,娇柔的声音无限悲哀,“求陛下醒来,大庭和太子还要靠圣上啊……”
熹宗幽幽醒来,看到了皇后的泪容,却大力地挥掉皇后手上的碧玉杯,声嘶力竭地喊道:“贱人,你在给朕喝什么?你平日里宠冠后宫,你的哥哥嚣张跋扈,专营结党,残害忠良,朕念在你兄也曾为国立功,太皇太后又对朕恩重如山,一忍再忍。”熹宗直说得苍白的病容一片通红,连脖子也红了,哑声道:“朕这一生对你窦家之人,宠之爱之,你的好哥哥却想谋夺我大庭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朕一时半刻便要去了,马上便如了你们窦家的心愿,你难道连这一刻都等不得了吗?”
在窦亭的心中,皇帝一向是温煦和顺,平易近人,甚至对亲侍之人,也从不大声呵斥,对皇后更是百依百顺,即便面对飞扬跋扈的窦英华亦保持涵养,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皇帝如此发火,听他声声窦家、句句斥责,不由羞愧地泪流满面,颤声劝着陛下息怒。
皇后的脸色早已骇得煞白,嘴唇发着抖,泪水流得更猛,弯腰捡起碧玉杯碎片中所剩的棕色药汁,一口倒进嘴里,然而猛地跪倒在地,猛叩三个响头。一众宫婢、冯章泰和窦亭都惊呆了,全部跪了下来,呼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皇后抬起头时,额头已是一片红肿,玉面涕泪交加,“皇上,吾兄大逆,臣妾难辞其咎,若是陛下去了,留下臣妾与弱龄太子,吾兄篡位,必不能容臣妾孤儿寡母。臣妾虽出生窦氏,却是轩辕家的人,陛下去日,便是臣妾为陛下殉葬之时。臣妾对陛下万万没有二心,只求陛下龙体安康,方可诛杀逆贼,匡扶轩辕,陛下。”
熹宗听了皇后之言,呆愣了一会儿,终是颓然涕泣,哽咽地长叹一声,“朕对不起大庭的列祖列宗啊。”说罢流着泪向皇后慢慢伸出手来。
皇后伤心地站起来,疾步走向熹宗。不想熹宗的脸色忽然大变,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滴滴洒在皇后的衣襟之上,触目惊心。
众人惊呼中,熹宗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倒向龙床。
皇后凄惶地大叫一声,提起裙子,往床上扑去,身上的珐琅玉器环佩之声尖利刺耳。
窦亭和冯章泰也是泪流满面,站起来赶上前去。
宫婢宦官不停地出出进进,水晶珠帘急切地晃动着,宛如昭明宫的人心。
唯有金砖上的大翡翠花熏炉白烟袅袅,不改初衷地缓缓延伸到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荣及殿内,明可鉴人的地板上伏跪着一个太医,身子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上晏驾,便在这几日了,还请各位大人为我大庭早做准备。”
窦英华冷着脸挥退太医,伸手拂过金丝线绣的袖口,打开自己专用的九龙碧玉盏,只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剑眉一挑,“这不像是前年的龙井?”
卞京谄媚道:“不愧是窦相爷。这正是今年新制的狮峰龙井,据说是令茶娘连夜摘采炮制。”
窦英华不动声色,“南边的商路不是早就断了吗?”
高纪年说道:“相爷说得是。永业九年宛城停战,有位商户冒着风险将新产的茶叶和东南的绸棉贩进来一次,不想今年此人又从这条商路进了京都。”
窦英华一挑眉,正要问是哪个商人敢如此大胆。他敢进来,必是有人担保,朝中敢替他开商路,也必是这三人之一了。
高纪年面色尴尬,跪地奏曰:“相爷息怒。南方战事,加上东北两场旱灾,宫中修了几处走水损毁的大殿,国库早已亏空良久,今年东突厥又要迫我大庭岁币翻倍,恐是难以维系,这个月各部官员的俸禄也难以发放了。”
刘海也跪了下来道:“相爷,我与同修、正文商量了一下,觉得唯今之计,朝廷若向官员借银,则落入原逆口实,实为下策,不如悄悄向商家借银,以渡难关,窦相以为如何?”
窦英华面色稍霁,“哦,那尔等认为可向何人借银?”
刘海道:“相爷可听过民间传言‘莫问东海君,蓬莱借银人’?说的便是这东南一带首富君莫问。据说此人虽出身夜郎山地,但经商技巧甚高,翻遍史书,亘古未见,能言善辩,打通了五年未通的南北丝路与茶路,那张之严向来眼高于顶,却偏于此人结拜兄弟。民间传言此人好色无比,家中姬妾成群,平素又好娈童。大理民间又言其为南诏紫月的男宠,亦有人说那紫月公子落难之时,曾受其接济,故而即便豫刚亲王封锁南诏商路,仍为其打通茶路,为其提供绝无仅有的贩茶特许权。”
高纪年补充道:“南诏多年未犯我南部国境,十有八九皆赖此君。张之严器重此人,亦与此有关。”
窦英华呷了一口龙井,“这茶便出于此君了吧。”
“相爷明鉴,正是此人所贩。”
窦英华沉吟片刻,“问商家借银,商人贪利,如何还与之?”
高纪年道:“此人乃是庶族,出身贫寒,赐个虚职、给个封号想必便能打发了。”
窦英华冷笑一声,睨着高纪年,“此人既能在南北打通商路,连张之严都如此看重,尔等岂可小觑?”
刘海点头道:“相爷高见,臣等也是这样想。若能投其所好,设法拉拢此人,便可让其帮着劝服张之严,连带封了张之严,从此他便是窦家的王爷,以后东南出兵他便不可再打马虎眼了。”
窦英华放下茶盅,淡淡说道:“等一会儿回了府,见一见再说吧。”
三人垂首称是,复又立起。
窦英华淡淡道:“皇帝晏驾,就在这几日,汝等做好准备。”
卞京赔笑道:“太子登基,一切就绪。”
窦英华觑了他一眼,淡笑着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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