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四方边角不绝

临行前一日，姬朔仍如往常那般下了朝后便来了琉璃殿，见我坐在窗边失了神，便敛了自身气息，直到他伸手将我拥入怀中，我才骤然回过神来，看向他眉眼带笑的俊颜，心中却是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不禁蹙眉道：“今夜就要离开了，你竟还能如此安然。”

        姬朔抱着我在榻边坐下，一手捋起我的发丝到指尖，微微笑着说道：“担心了？”

        我拧了眉尖转过头去不欲被他瞧见了此时的羞赧，咬着唇良久才道出一句：“如若不然，还能如何？”

        姬朔听罢竟是一阵轻笑，他抚着我的脸颊，将唇凑到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在附近盘旋，我不由得一阵轻颤，他倒是丝毫不以为然，“此次一战，并不如前次与赵之斗，来犯之人也不过是些杂兵小将罢了。更何况，我自十三岁那年领兵打仗起，什么大阵仗未曾见过，还从没负过殃及性命的重伤，如此说来，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倘是要寻借口，我定是辩不过姬朔的，无奈我只得叹了口气，转而问他所需物品可有轻点，会否有所遗漏。却不想姬朔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落了一吻在我的眉心，“那些俗物岂能比得我心中所欲？只可惜，唯独此一，是我万万舍不得同携去战场的。”

        隐约知晓了他所言为何，我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而是又往他的怀中缩了缩，内里的温暖是我所留恋不舍的，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姬朔终是忍不住长长的叹息，参杂着无法压抑的眷恋与怅然，“失而复得许是人之大幸，但我却是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失去。如果不是情势所逼，我一刻也不愿离开你的身边，只可惜天不由人。”

        我自是知晓他此刻心绪，伸手抚上他清逸的脸庞，勉力扬起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轻声却是坚定地吐出三个字：“我等你。”

        姬朔领兵离开后，日子也已临近月末，按着父王前些日子批下的旨意，如今也到了该要回邺城的时候。本以为瑶光在知晓了姬朔独去边关定会为之大怒，却不想过了好几日也不见她做出任何举动。

        而落霞殿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则消息，说是瑶光染了怪病，身上尽出红疹且奇痒难忍，留在上京的太医全派了过去，却仍诊不出到底缘何，只得暂留此地发榜求神医相治。

        楚祺知晓这件事不过是耸耸肩，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他家之闻一般。倒是楚潇那双桃花眼底攒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唇角的弧度亦是不减半分，尽管时至初冬，他却依旧不落了那把折扇，悠悠道：“兴许过个十来日就痊愈了，何须兴师动众地去发榜呢。”

        心中自是有了几分估量，我却只能笑得无奈，此事即非楚潇派人下的手，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关系罢。

        转眼到了初冬时节，天气越发寒冷，偶有几片零星雪花飘落，便叫人冷得不愿踏出房门一步，再想边关，马蹄踏碎遍地落叶，边角不绝于耳，被掩埋的骨和血沉没在地下，那该是何等的苍凉！

        正想念时，姬朔已经派人从边关送回了一纸信笺以报平安，虽只寥寥数字，却看得我热泪盈眶。

        听说，此次前来侵犯边境之将乃是北燕君王长子，风天阑。此人行军之策极为诡异，屡出奇兵令边疆战军措手不及，不过几日的时间已将那些临时兵击得溃不成军。姬朔赶到时，地处楚国边境的汴州大部已为北燕所占。然依着姬朔之策力挽狂澜，总算是救回了几座危急之境的小城，与此同时战局却是愈发僵持了。

        父王派楚濂前去应正中纪国之战，却不想才抵达几日，楚濂所率兵力便被敌方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连连后退，三天之内平白失了两座城。无奈之下，楚濂只得遣人向东淳求援，不想后一日，对方便派来五万精兵，总算是暂时解了东边之急。

        曾听闻北燕君王膝下只得一子，便是那名冠天下的风天阑，传闻他的才艺双绝，十五官拜右相，十七领兵驱逐了入境蛮夷，且不费一兵一卒便招降了黑颌。古有言，人无完人，那风天阑之才虽是冠绝四国，却有传言他于五岁那年被毁了容貌，从此之后脾性甚是古怪，后宫之中虽无正妻，姬妾之数竟要堪比君王。

        我听罢后忧心不已，尽管并非是认定了此战姬朔定要败北，而是深怕他陷入苦战之中，对方以两国之力应对我一国，不论从何处来论，均是楚国处了下风，只盼到时楚濂勿要做出些逞一时之快的举止才好。

        就在准备离开上京的前一日，楚潇遣人来报，说是寻到了赵璃沁所在之处。因着自己只消居于宫中便身不由己地胡思乱想，在接到消息的下一刻，我便要求与楚潇同去，他挑眉凝视了我片刻，似是希望从我的神情之中看出些什么，但最后楚潇总算还是答应了下来。

        依着所获情报，我跟着楚潇来到上京城郊，放眼望去，面前只有一片稀疏的枯木林，矗立在那里的树木早已全部干枯，倒是地上铺满了褐色的残叶，不论怎样放轻了脚步，走上前的时候总能听到一阵阵清脆的龟裂声，让人有种踩碎了这一片宁静的错觉。

        走在最前的侍卫在枯木林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楚潇，见他微微点头示意，才迈开了步子往里面走去，我正欲向前，却见楚潇横臂挡在我的面前，眼带不解地看着他，我用眼神代替了出口的疑问。

        楚潇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身后，才淡淡说道：“此处乃是一个阵图，若是踏错一步则危及性命，你……还是候在阵外罢。”

        我拧了眉尖，不觉沉下脸色，“莫不是在四哥眼中，瑶馥已是个累赘，倘若如此，四哥最初便不该允了瑶馥同来才是。”

        楚潇摇了摇头，叹道：“我只觉前路定是艰险，不愿你同去而已，竟能被二妹说成如此，倒是叫我困窘难当了。”

        听楚潇此言，我知晓他是不会再阻止我前行了，便清浅一笑道，“如此便好，跟着四哥，瑶馥何愁无人庇护？”

        话音未落，楚潇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不由得大叹道：“究竟是该夸你聪慧好，还是该说你鬼灵精怪？”言毕，楚潇随即收起了刚才的那副表情，正色沉声道，“切记要跟紧我，万万不可走错一步。”

        我轻声应下，而后便跟着楚潇朝着阵中走去。也不知究竟跟着他绕了多少个弯，前一刻明明还看见满眼的枯树耸立，踏出一步后，先前的景物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偌大的石洞，洞口偶有水珠落下，内里不断地有冷风吹出，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不觉有些阴冷。

        隐约可见洞口边的大石后倒着两个人，想必该是被探路侍卫弄昏的守门之人。转头去看身旁的楚潇，他似乎对于眼前所见丝毫不介怀，并且大步流星地径直往石洞中走去。

        冗道之中几乎没有半点光亮，为了不引起注意，侍卫引着楚潇时也并未点火，我只好凭着感觉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同时还注意着自己的气息，可说是步步为营。

        前方透着淡淡的火光，楚潇逐渐放慢了脚步，任由探路的侍卫继续前行。刀剑争鸣，不过转眼的瞬间，石洞之中已经不复先前的死寂，眼看着侍卫们与那些身着布衣之人龙争虎斗，楚潇却是旁若无人地观察者四周的情况，目光兀然落在石洞最深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这才发现了被铁链锁在高墙之上的赵璃沁。

        此时的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知觉，赵璃沁低着头，一头青丝尽数垂落眼前，挡住了她的容颜，借着石洞内昏暗的火光，隐约可见她的身子上下起伏着，似是还存有一息，只是我不懂，前赵余孽又怎会如此对待他们的公主？

        “看来他们是打算以祭祀之咒，来光复前赵了。”楚潇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旁，微微抬手望着赵璃沁淡然说道。

        听罢，我不由得心下一紧，那祭祀之咒虽有传言乃是远古之术，却由着失传多年以及其反噬之力强大，被诸国列为了禁术之首，现在那些人竟不惜以人命祭天，只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实在太过愚昧。

        但显然对方的所思所想，与我完全背道而驰，为了维护施咒之人，其他人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想要阻拦突然闯入的楚国侍卫。怎奈力量太过悬殊，这一场风波终究还是被摆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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