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尺红帐余情

淅淅沥沥的细雨朦胧了整座尘世，眼前仿佛好像罩了一层白纱，看什么都显得不那么真切了。雨滴落在地上映出大片湿影，偶有凹处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远远看去居然还带着丝丝波澜，随风而动。

        用过早膳后姬朔便离开了琉璃殿，人人都欲占高位得重权，却鲜少知晓那些掩埋在光辉之后的黯淡。

        好不容易待到雨停，我却是再也坐不住了。脑中思绪混乱无章，更是难以名状，即便想要与人诉说，也是困难的。

        正在暗恼之时，绮罗从外叩门而入，说是瑶光遣人来寻我前去落霞殿一聚。我摆了摆手正欲拒绝，却见绮罗死死咬着下唇，面色甚是不善，我垂眼看着她，拧了眉尖问道：“怎么？”

        闻言，她楞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后立刻摇了摇头，却又蹙起眉头，犹豫之色显而易见。低眉思忖良久，绮罗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开口答道：“前些日子，有一名女子来到宫中求见五殿下，怀中还抱着一名婴孩，说是……说是五殿下的孩子……”

        心下大惊，我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当日五殿下便命人滴血认亲，那血……也确实融到了一起。只是四殿下说，此事仍有蹊跷，故命令我等不许多言，怎料大公主不知从何得知了这消息，当日便将那女子领回了落霞殿。”

        忆起昨夜楚潇与楚祺的模样，我的心中顿时有了盘算，只是我心中所想依旧如同昨日那般，既然那二人并不欲我知晓此事，我便装作不知罢。只是不知瑶光今日此举到底作何目的，这一趟，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临行前，绮苏送来一纸信笺，展信而阅，入眼的竟是楚潇那俊逸而熟悉的字体，寥寥几字竟暗示着另一场新的暗潮，我看完便将那张纸丢入了一旁的火炉之中，眼看着它一点一点焚烧殆尽。

        落霞殿外的景致非其他宫殿可比，高台楼阁错落有序，曲廊蛇行，两边更是铺了满园的绿色，四季常青。不远处的绿荫之间隐约传来阵阵抚琴之声，声声幽怨，声声凄婉，仿佛在倾诉着生平的坎坷，教人为之动容。

        似是闻得了来人的脚步声，那琴音戛然而止，杏衣女子缓缓回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后随即站起了身恭敬地行礼，只听得那娇柔而空灵的声音道：“民女薛灵芸见过大公主、二公主。”

        瑶光淡淡道了声“免礼”后便转向我说道，“想必你也该知晓近几日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事，若是普通人家便也罢了，可王家是断然容不得如此传言的，前些天五弟业已与那孩子滴血认亲，既然确定了无误，便赶快给个名分罢。”

        我垂下眼眸不去看她，只是淡然答道：“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那都不过是祺儿的家事，又怎需旁人插手呢。”

        瑶光闻言一愣，片刻的失神后骤然反应过来，不由得抿唇轻笑，伸手来拉着我走到一旁的凉亭中坐下，才幽幽道：“你也知五弟自小与我不亲，众多兄弟姐妹中，也只有你说的话他才会稍加考虑。经过前几日相处，这位薛姑娘出身虽算不得上佳，品性却是极为温顺的，加上如今她又有了五弟的孩子，倒不妨纳入房中做名夫人也未尝不可啊。”

        见我并不答话，瑶光柔柔一笑，那片刻的芳华是如此地惊艳，“恰逢月底回到邺城后，父王便命我与姬朔成亲，倘能与五弟一同选个吉时，喜上加喜岂不妙哉？”

        心下随即一凛，哪怕是片刻之前我仍在揣摩着瑶光今日邀我前来的目的，恐怕并不如面上所见般简单，不想此时她便如此轻易地将一切坦言，只可惜她似乎并不知晓姬朔送回邺城的那封密信，恐怕到头来又只是空欢喜一场了罢。

        思及此处我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却仍只是清浅一笑，并不作答。

        瑶光柳眉微蹙，但并未将自己心中真实情绪外露，只是勾了唇角温婉一笑，而后半侧过身看向候在一旁的薛灵芸，兀然转了口风道：“今日寻你来，主要还是为了五弟与薛姑娘之事，眼下五弟对她避而不见，着实令人心寒，我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了，才会有如此之举。”

        听似淡泊的三言两语，竟是将女子说红了眼眶，泪水盈盈，看起来宛如雨后梨花般动人。我不由得拧起眉尖，瑶光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只是对于眼前女子的禀性或是其他均是一无所知，若又是一计，又当如何应对？

        正在犹豫之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循声望去，那闯入视线之中的颀长身影竟是楚祺。似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楚祺不再耐心与那些阻拦的宫人们纠缠，提气一个纵身便已落到了凉亭之中，他冷冷地瞥了薛灵芸一眼后慢慢转向瑶光，沉声问道：“不知这是何意？”

        瑶光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便被掩盖了过去，转而换上一副娴静之色，柔声道：“五弟竟是连一声阿姐也不愿唤我了吗？”听起来夹带了几分责备的话，语气却不尽如此。

        楚祺挑了挑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字一句重复道：“这是何意？”说着，他的周身弥漫起一股凛冽的气质，冷得宛如千年寒冰一般，令瑶光顿时脸色煞白。此时此刻，无论是谁都可轻易领会到他毫无抑制的怒气。

        这时，薛灵芸似是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在一旁低声抽泣起来。而不知何时被她抱在怀里的婴孩更是承受不住这阵冰冷的死寂，哇哇大哭起来。

        闻声，楚祺的脸上更是出现了不胜其烦的神色，我蹩眉从石凳上站起身，走到薛灵芸面前，却是不多言半句，只是那样淡淡地看着她。许是自觉失态，薛灵芸赶忙伸手抹去了脸庞上的泪水，而后轻拍着怀中的婴孩，极力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没有去看瑶光到底是怎样的脸色，只是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便不再劳烦阿姐了。薛姑娘倒不妨与我回了琉璃殿，如此一来相见祺儿倒是方便得多了。”

        话音未落，我便见楚祺与薛灵芸的脸上露出了截然相反的表情。我先是朝着楚祺舒心一笑，而后转向薛灵芸问道：“如此可好？”

        薛灵芸听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灵芸多谢二公主殿下恩惠！”

        由着绮罗同薛灵芸同去拾缀行囊，我与楚祺先一步离开了落霞殿。平地起风，掀起地上片片落叶在脚边盘旋，擦过地面发出阵阵低鸣，在此刻听来竟是显得如此萧条。

        一路相顾无言，直到入了琉璃殿，楚祺才仄仄开口沉声道：“阿姐。”

        引着他步入内殿坐下，我才静静一笑看向楚祺：“嗯？”

        “那薛灵芸乃是我行军之时无意中救下的女子，一年前的荒唐到了今日早已模糊不清，只是她如今突然寻来，此时定有蹊跷。先前未告知阿姐，亦是出于此因。可那瑶光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竟硬是要将阿姐拖下水来。”

        我依旧微微笑着，只是眼底的笑意却是早已敛去，思忖了片刻后说道：“与其由着她在暗地里作祟，倒不如将一切放到眼前来看。只是祺儿你可曾想过，若那名女子是真心待你，他日你又当如何？”

        楚祺侧了眼眸看向我，前一刻那些激愤的情绪不再，反倒是多了几分闲适之意，甚至略带了些许的慵懒，“倘真如此，楚祺此生定不负她”说着他眼中的兴味竟是愈发浓烈，“只是若此事不过骗局一场，那么她便务须再妄想别他了。”

        我自是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便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眼看着时近晚膳，便留了楚祺在琉璃殿内一同用膳，彼时绮罗亦已领着薛灵芸回到了琉璃殿内。一见楚祺，薛灵芸那原本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即刻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反观楚祺的态度，依旧如同先前那样显得冷清异常，仿佛眼前之人不过是过路偶遇一般，没有丝毫熟络可言。

        待到楚祺离开，薛灵芸便早早地抱了孩子回房就寝了。而我则是独坐房中，一手撑着头心中思绪万千。绮罗叩门而入，屏退了其他宫娥后小心翼翼地道：“公主，绮罗不明。”

        “可是为何我会将薛灵芸带回琉璃殿一事？”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绮罗点了点头，“那位姑娘来历不明，留在此处实非上选，若是她心存歹意，公主您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早已被黑幕所覆盖去了所有光辉的苍穹之中，隐约可见几点形成缀在上面，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而那轮明月竟是被浮云完全掩去了踪影，仅剩一道淡淡的光晕环绕在四周，远远看去倒显得不是那么真实了。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瑶光的模样，我不知她们此举的目的究竟为何，步步为营，究竟要到何日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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