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前途竟是惘然

浓重的夜色将整个世间包围，空中星辰缀烁，争相闪耀着微弱而细小的光芒，却依旧不如一轮圆月，金黄色的光晕将其包裹在内，投射下来的浅色光芒竟也能照亮一方小院。

        瑶光的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却不似往常清浅，而是参杂了几分歉意，看了我半晌，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所幸今次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否则阿姐倒还真不知该要如何赎罪才好。”

        我轻轻摇头却并未立刻答话，只是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送至瑶光的面前。然后才缓缓开口答道：“劳阿姐挂心了，瑶馥实在惭愧。”

        瑶光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额前的发丝丝落下拢在眼前，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茶杯，缭绕的氤氲模糊了她的表情，“瑶馥……可是在责怪阿姐？”

        “阿姐多虑了。”我抿了一口杯中清茶淡然说道，“今次遇上的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瑶馥又怎会怪阿姐呢。”

        话音落下，瑶光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垂下了羽睫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一阵夜风掠过，在耳边留下声声低吼，穿梭在低矮的草丛之间，摇曳了一地的暗影。

        隐约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循声望去竟发现楚祺与楚潇二人早已近在咫尺。楚潇身着明紫长袍，手中握着一纸折扇，面上神色更是好不自在。当他的目光落在瑶光身上时，那对剑眉微微皱起，语气中亦是多了几分诧异，“看来今日我与四弟倒是有些失策了，不料二妹处竟还有客人。”

        瑶光听罢不禁浑身一震握着茶杯的双手不由得更紧了，指尖仿佛仍止不住地颤抖着，关节处的皮肤处俨然可见内里的白骨，然而瑶光依旧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多言半句。

        楚潇却是丝毫不以为然，优雅地迈步至桌前，在我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打开手中折扇便不紧不慢地摇了起来，神色自若宛若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他伸手拿起一旁的茶壶和白玉瓷杯，看似欲为自己斟茶，怎料才拿起他便皱起了眉头，继而转向我挑了挑眉，“这宫里的娥子们也真不懂规矩，如此时候竟不知给主子留分清净。”说罢，他又望了望四周，弯起一双桃花眼以扇抵着下巴处道，“连伺候的也一个不在，看来这琉璃殿中的人还真是需要换换了。”

        话音未落，瑶光的面色更是煞白如纸，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不作声，楚祺勾了唇角似笑非笑地走到我身后，也不坐下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彼时，谁也没有再多言半句，一阵僵持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良久，瑶光终是忍不住这阵接近死寂的沉默，清咳一声转向我幽幽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宫去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做挽留。直到瑶光的身影彻底融入了那无边的夜色之中，楚潇才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笑道：“她竟还有脸皮前来，倒也实在稀罕。”

        正欲开口询问楚潇缘何如此，便见楚祺皱着眉头走到我身旁另一石凳上坐下，此时他的面色看上去不甚可怖，自小相处十多年来，我竟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表情。

        “前几日父王遣人来信，令我们在月底前返回邺城。”楚潇说着，眼光流转朝着楚祺使了个眼色，仿佛是在示意他注意自己的情绪。

        我自是知晓二人定是有事瞒着自己，但并不欲去询问，轻轻点头算作答应。

        楚潇见我故作无谓的神色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瓷瓶递到我的面前，“这是前几日淳国公子澈着人送来的，说是利于养息。”

        我下意识地拧了眉尖，接过白玉瓷瓶后拔开塞子送到鼻下，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随即涌入鼻息，仿佛是无数种鲜花兀然在眼前绽放，沁人心脾。这股淡淡的香味令我不自觉地联想到了白日离开的那名清俊男子——辰侑，他的身份或许早在西京时，我的心中便存上了几分怀疑，无关出世入世，只消他愿，天下亦能为其倾覆。

        一夜浅眠。

        醒来时窗外灰蒙蒙地看不见一丝白日的明亮，大片大片的云徘徊在低空之中，仿佛随时都会承受不住半点重量而落下一般。然而一阵阵地风却是刮得异常猛烈，未被合上的窗户不停地撞击着墙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当我悠然行至厅堂时，姬朔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见我从屏风后转出，他随即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宛如两轮新月，眉宇间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也不知是不是当年落下的病根，每每到了转凉时节，我便是极为畏寒的。恰如此时，指甲中已不见往昔颜色，而是泛着淡淡的青紫。姬朔的目光突然落下，他那修长好看的剑眉随即皱起，也不知避嫌地揣过我的双手捂入怀中。

        我愣了愣，而后抬头去看他，幽深眼眸中的欣喜早已转换成了无言的担忧，我朝着他清浅一笑，“陈年旧疾罢了，无需忧心。”

        姬朔眉尖的褶皱愈发深刻，他一个转身在最近处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手上稍稍用力便将我带入了怀中，稍稍抬眼便直直地看进了我的眼底，半晌他才缓缓移开了目光，将头埋在我的右肩处，沉声道，“瑶馥，是我负了你。”

        我一怔，凉意瞬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浸透到骨髓之中，我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那双大手，企图汲取更多的暖意。

        “君上前日下旨，命我与瑶光返回邺城后便成亲。”姬朔说得很慢，声音沙哑且透着丝丝疲惫，更是带着一份力不从心。

        我垂下羽睫不去看他，任由额前的发遮挡住双眼，深怕只是片刻的疏忽便流露了心底掩藏最深的情感。关于此事，早在昨夜楚潇告知回国之命时，我便已经猜到了。

        “所以我不会与你们一同回去。”姬朔紧紧地拥住我，好似要将我融入他的血肉中去一般，“北燕举兵来犯，我已书信一封遣人送回邺城，待君上见到之时，恐怕我早已身在千里之外。只是瑶馥，我舍不得你。”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从口中溢出，我咬着下唇，一时间竟不知该要说些什么才好，只知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

        近年来，北燕总以练兵为由连连侵犯楚国边境，而与前赵战事之时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强行掠夺了几座边境小城，不降便屠城，使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眼下楚国因着那场历经了整整两年的大战，早已是疲惫不堪。

        然，若是抗击外侵，楚国却也是绝对不会轻易俯首的。

        “此次北燕与东晋联合，大有两面夹击之势，这场战争一旦打响，恐怕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姬朔长长地叹了口气，话语更是说不出的沉重。

        一阵叩门声打破了这阵气氛，绮罗推开门，朝着我和姬朔福了福身，问道：“公主，现在可要传膳？”

        我正欲开口拒绝，姬朔却先开了口：“去传吧。”说罢，他再次抱起我慢步往桌边走去，我想要挣扎，却被他硬是止住了动作，同时耳边响起了他略显低沉的声音，“让我多抱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待早膳尽数被送上后，绮罗遣退了其他宫娥，只余她与绮苏二人留在殿内为我和姬朔布菜，不想她才要伸手去取碗，已被姬朔拦住，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二人没有多言，再次行了一礼后施施然离去。

        再次回复沉静的殿内显得有些冷清，我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何时启程？”

        姬朔盛粥的手突然一顿，反应过来后却依旧面不改色，淡淡地答道：“六日后。”言毕，他将手中的碗送到我的面前，然后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盛了一碗，拿过旁边的汤匙慢慢地喝了起来。

        桌上的菜式并不算多，却是极为精致的，那些小巧的糕点上点缀着的花色丝毫不显含糊，可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只可惜此时的我并没有多大食欲，垂眼看着面前的小碗，几次想要拿起筷子，却又三番两次地放下。

        姬朔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事，夹了些菜送至我的碗中，淡然道：“我不会死。”

        心中一惊，我抬眼看向他，却不知他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我的脸上，放下碗筷，姬朔转身捧过我的脸颊，眼底泛着数不尽的温柔，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看似普通却给人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姬朔此生蒙你垂青，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此生若可得伴侣若卿，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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