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问世间情为何物（3）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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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夕沫坐在床头，握着龙天魂的手，脸上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太复杂的情绪最后连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她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突然间长大的身影却是纤细的宛如一阵风都能够吹倒。

        凤雪瑾也是这几天才发觉暮夕沫突然间抽长的身高，原本她一直如同十五六岁初初及笄的少女一样，个头只到他的胸口下面一点点，很是幼小，可是眼下却是突然间窜到了他的肩头，微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也消失不见，巴掌大的脸显得她的五官越发的精致。就像是，一个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

        而凤雪瑾不知道的是，暮夕沫这样的变化自从她生下灵熙之后就开始了，而后一点点、一点点，在没有人察觉到的时候，慢慢的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一直以来，暮夕沫的心里都是牵挂太过，考虑太多，导致心境被压迫而一直保持着那一般模样。可是，从极乐境一梦之后，她突然间放下了所有，又历经君星坠一事，已是将过去彻底放下，所以才会有如此变化。

        他们都说暮夕沫自出生之后就开始了新的一辈子，却是不知道，一直到如今，她才算是真的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

        “天魂他恢复的很好，君炎秉方才同我说再过几年就能够醒过来了，只是神力也许会不如从前。不过，这个倒也无妨。夕沫你就别太担心了，你刚生产完，身子还是要好好的调养才是，先回去休息吧？”凤雪瑾走到暮夕沫身后，缓身开口道。

        凤雪瑾不知道究竟在宙星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日仙界的天空骤然擦黑，无数的流星划破天际，整整下了一整晚，知道黎明再次降临。再后来，天魂的身体就开始恢复生机，君炎秉还道不出十年，他就会醒了。可是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那场流星雨又是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夕沫劝动了星坠出手吧。

        果然，这世间能够说动他的，唯有夕沫一人尔。

        然而，凤雪瑾却是不知道，君星坠此番出手相救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的，他也不知道，这几日暮夕沫的郁郁寡欢不仅仅是因为担心龙天魂，更多的是在感伤君星坠自己的牺牲，同时的，还有着对他身世的深思。

        世人、包括当年的神族与妖族，对星坠都是错误的认识，口口相传，有些事情不是真的也被说成了真的，那么长的岁月里他都背负着一个虚假的过去，连自己都开始忘记自己从何处而来。暮夕沫大概能够猜得到，他与华曦是一母同胞所生，在母体里的相争导致他也染上了极乐境的佛光，那年重华一年入魔或许早就在一开始的时候已经埋下祸根了。

        也好，这样也好……星坠，起码你以后再也不用活的这般的辛苦了。而她，也该到了去斩断一切的时候了。

        “雪瑾，你帮我照顾好他，我去休息一下。”暮夕沫看着龙天魂比之原先消瘦不少的脸，眼中眸光微闪，缓缓起身往外走去，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凤雪瑾，轻轻的说了一句，“凤师父，一直以来，谢谢你的悉心照拂与教导，以后，也要麻烦你了……”

        麻烦你，照顾好天魂，还有灵熙。

        凤雪瑾有些发愣，没有反应过来，还未说话，暮夕沫就已经重新迈开步子走出了盘龙宫。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凤雪瑾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惜染同他告别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子叫着他“凤师父”，这是她们幼年时候对他的尊称，如今也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喊过了，莫名的，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凤雪瑾看了眼还躺在床上的龙天魂，眉头紧紧的一锁，转身踏出盘龙宫，飞快的朝着漪兰阁而去，却是被君兰的一声喊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君兰急匆匆的赶来，淡淡的开口道：“何事？”

        “青漫传来书信，说有凤来仪有一位叫紫向楠的人要见沫小姐，似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青漫说是与君墨白有关。”君兰说着，递上来一封传音书。

        凤雪瑾眸光一跳，拂袖掠过传音书，转身消失在原地。

        漪兰阁里，暮夕沫点了许久不曾点燃的芙蓉香，那甜美却不腻人，馥郁却不熏人的花香，她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闻过了。她就那样一个人坐在榻上，慢慢的将珍藏的棋盘摆出来，却一颗棋子都没有落下，只是呆呆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抬手一晃，手中凭空多出一卷泛黄的卷轴，暮夕沫盯着卷轴上磅礴大气的红色大字，眼中一片风云涌动。黄泉三炼第三炼，帝皇诀，没人知道它究竟是如何修炼的，便是当年的华曦也不曾炼过，若她踏入此境……染，你也会赞同我的吧？除此之外，她已经想到任何的办法来恢复天道了，唯有这一样，尚且可以一试。

        “夕沫。”凤雪瑾一进来就看见暮夕沫正将什么东西收进了衣袖之中，微微一皱眉，还是走了进来，“青漫传来书信，说是有一位叫紫向楠的人来找你。”

        暮夕沫抬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书信，微微一扫便收了起来，起身说道：“凤师父，夕沫就此拜别了，日后天魂和灵熙都要麻烦你多多费心了。”

        ……

        “凤师父，惜染，就此拜别了。”

        ……

        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的画面慢慢的重叠，那个时候，惜染也是这样喊着他“凤师父”，然后转身慢慢的离开，然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凤雪瑾忽然有种预感，这一次暮夕沫的离开或许也会像当年的惜染一样，一去不回。他想留住她，可是身体却是不听使唤，怎么也动不了半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暮夕沫离开他的视线，直到消失不见……

        ***NAN***

        紫向楠与暮夕沫相约见面的地方不是乾西派，而是另外定了地点在钟南派门派内的长霄峰，长霄峰的掌峰长老乃是如今钟南派掌门暮妙戈的心腹，云锦长老。据说此人实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云锦十二岁炼气，二十岁筑基，三十岁筑基期大圆满，三十二岁结丹，如今不到五十岁已经是结丹期后期大圆满，距离结婴仅有一步之遥，在钟南派享有很高的声望。

        而众人所不知道的是，云锦和紫向楠一样，还有着另一重的身份，那便是樊尊暗埋在修仙大陆的棋子，身负穷奇凶兽，可吞天地之势。但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有了退出的心思，樊尊本想着将他像对待夜汐那样的一同处理掉，可是一来云锦为了真正的成为一枚隐藏的棋子，自身修为很高却始终没有踏入鬼修之列，二来也是穷奇与云锦呆在一起的时间过长，无法在一时之间完全的分离，结果就这么拖着、拖着，拖到了现在。

        原本，在虬髯长老没有嘱托之前，云锦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的人，可事与愿违，暮妙戈却是成了新一任的掌门。而当众人都以为云锦会暗中发难时，却是渐渐的他成了暮妙戈最信任的人，也是最依赖的人，云锦也丝毫没有任何要夺位的意思，于是，门派中关于云锦长老倾慕暮掌门的传言就这样传来开来，而这一传，就传出问题来了。

        “所以，因为你，妙戈才和二师兄闹翻了？”暮夕沫看着临霄阁里坐在对面的的两名男子，听着其中一人将一段故事说完后，不禁挑了挑眉毛。

        说来，他们明明是在说着怎么样才能够一举扳倒樊尊，救出君墨白并将天道补回，为何会突然间将话题绕到这个故事上面？虽然说她也的确是很奇怪为什么妙戈会对她闭门不见，也很好奇来到这里之后听到的一系列传闻啦……好吧，这些都不重要。

        “我只是不小心成了催化剂而已，我原本是不想变成这样的，如果妙妙找到的那个人确实是一个良人，那我也绝对不会去打扰她半分。”云锦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对于感情的事情，他基本的态度就是要么放手，到么到手，但是本身的性格却又是温和严谨，说出来的一番话倒是头头是道。

        “段青衣那厮在外面早就有了另一个相好了，那一次被我偶然撞见才发现了，不然也不知道妙妙也被瞒在鼓里多久。那男的本就自己先逾越了，却还反过来说妙妙的不是，那我在旁边自然是要帮衬几句的……结果么，你能够猜到的了。”云锦因为早先要为家门报仇一事而为樊尊所用，此后又因遇见暮妙戈而放弃一切，如此敢爱敢恨，是优点也是缺点。

        紫向楠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听着云锦这般无可奈何又义愤填膺的语气和神态，又忍不住的乐了，回首看向一脸哭笑不得的暮妙戈笑道：“也该庆幸，暮六小姐终是看透了这男子的真实面目，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背着暮六小姐与别的女子交好，就该是他的不是。”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话怎么说？”暮妙戈敏锐的听出紫向楠话中有话，开口便问道。或许，妙戈和段青衣的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

        “段青衣交好的那名女子说来也该是我们的旧识，当年在五国大选的时候我们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紫向楠悠悠的道来，“不知暮三小姐是否还记得当年弦国有一位七月公主？”

        “安月七？”暮夕沫想了想，好不容易才将她的名字想起来，只是已经再没有什么印象，只觉得好像是一位清秀文弱的佳人，不过因为没有过多的交集，所以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是她？”

        紫向楠点头，含笑说道：“听说安月七对暮六小姐当年一舞惊人被虬髯长老收为关门弟子的事情很是上心。”一句话，已经足够解释一切了。

        暮夕沫撇撇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端起眼前的茶盏轻轻的啜饮了一口，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泛起一抹笑容，而后转瞬便逝去了。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我与樊尊当年定下的十年之约，到如今已经快过去四年了，剩下来的六年我会为你们炼化体内的凶兽，让你们彻底的拜托他们的控制，作为交换，你们该是知道怎么做的。”

        “自当为小姐效力。”紫向楠与云锦同时起身，正色回道。

        暮夕沫看着他们，缓缓笑了。紫向楠是为了暮兮贤，云锦是为了暮妙戈，他们放手一切唾手可得的东西，放弃所有曾经得到的和即将得到的，只为了心中的那一个人，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善终，但是为了那个人，却总是义无反顾的奋不顾身。

        “情”之一字，是这个世间永远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NAN***

        青云峰，暮妙戈依旧不变的一袭湖蓝色的长衣，跪坐在迟暮洞府上方的悬崖之巅，看着天际悠悠的白云飘过，端着茶盏的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动一下了。她最近，时常会是这样子的坐着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好几天，不吃不喝，不哭不笑。

        碧麒麟盘腿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大树枝干上，碧蓝色的瞳孔中流淌着不明的光，眉头微微锁起，双手环在胸前，对暮妙戈的这幅模样一会儿嗤之以鼻，一会儿又担忧不已，一会儿又烦躁的想破口大骂……一切的情绪最后归结成了无奈和无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小丫头这么的上心，不过是个区区凡胎肉体的小丫头，机缘巧合的成了他的宿主，除此之外，似乎和他再没有别的关系了。

        想他堂堂麒麟一脉的最后一位传承之人，活都活了那么多年了，什么人没有见过？什么事情没有遇到过？不就是为了个男人，至于这样子吗？碧麒麟撇撇嘴，好看的脸上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溺爱和心疼。

        “麒麟，你在这里干什么？”暮夕沫寻着暮妙戈的气息一路找来，却是在半路上看见了表情千变万化的碧麒麟，正奇怪着他怎么会在这里的时候，恍然想起妙戈似乎是麒麟剑的宿主，不过想想又不对，碧麒麟当时是因为元神还没有恢复所以才不得不暂居在麒麟剑里，可是如今他的元神已然恢复如初，怎么还留在钟南？按他的性子，不是早该游山玩水去了吗？

        碧麒麟被突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正想着有谁居然这么厉害能够丝毫不让他注意到的穿透他设下的的结界，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暮夕沫，顿时一笑，从上面跃下来，落到她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来见见妙戈，倒是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仙界也不回，也不和我们联系。”暮夕沫隐约有种预感，似乎碧麒麟对妙戈太过于上心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没地方去，只好赖在这里了。仙界又太无聊，小凤呢~肯定又会拉着我这个老人家天天忙这忙那的，我才不去~”碧麒麟又变回那样妖妖娆娆的语调，字字句句尾音都拖得老长，听着腻人的很，“你来了也好，那丫头为了个男人天天糟蹋自己，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正好去劝劝她，她现在说起来还算是我的宿主，她的修为不提升，我也会受到影响的呢~”

        暮夕沫满头黑线的看着碧麒麟摇着扇子，一步三摇的晃出她的视线，差点忍不住想要狠狠的拍自己一下。刚才一定是她的错觉，她怎么就会觉得碧麒麟是对妙戈有意思呢？要是真有意思，那妙戈可真是太可怜了。

        摇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抹去，暮夕沫几步走到暮妙戈的身前，在她对面坐下来，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轻轻饮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依旧是没有味道的空，只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在回味的时候却是带了一缕的苦和一丝的甜。

        暮夕沫微微怔了一下，怎么回事？她竟是将三世的味道都在一口之间全尝百遍了么？正想着，暮妙戈却是抬起眼灼灼的看着她，开口问道：“三姐姐，你尝出来的是什么味道？麒麟告诉我这个茶名叫‘三生’，不同的人喝会有不同的味道，一苦一甜一空。我喝出来的味道，好苦……”

        暮夕沫见她这般放不下，也着实是心疼她，想想自己家那么多的姐妹，到头来却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暮家一共八个孩子，大小姐暮清颜和五小姐暮子嫣一个出嫁一个早夭，她见都没见过；暮灵悦虽不是暮家之女但是好歹在暮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是不得善终；暮景瀚丧心病狂堕落成鬼修，不得好死；暮兮贤为君墨清殉葬，只留下一子匆匆离世；而染，却是为了她……到头来，八个人，只剩下她们，还算是至亲。

        “妙戈，我突然想起在神祇派的漪兰阁前的庭院里，我们六个人那个晚上酣畅淋漓的一场大醉了。”暮夕沫缓缓开口，眼中满是怀念，同时也饱含着伤感，“那个时候我们师兄妹六个人，君墨白和我、你和段青衣、陌轻尘和染，那样的良辰美景，又是那样的岁月静好，可是到头来，我们六个人，却是没有一对是在一起的。”顿了顿，暮夕沫搁下手中的茶盏，“可是呢妙戈，这又能如何呢？这只能说明属于你的缘分还没有到而已，段青衣他不爱你了，那你便也洒脱一点，放手就好，何必这么难以忘怀，终究苦的还是自己。”

        暮妙戈一瞬间泪流满面，用力的点头，泣不成声：“三姐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做不到……放手，真的好难好难……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好久好久的，可是，在我发现我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却、他却……三姐姐，你说他怎么能够这样子对我呢？”

        那个下午，暮夕沫陪了暮妙戈许久，陪着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哭出来，所有的委屈都喊出来，却是没有注意到在她们的身后，有一道身影驻足许久，他的视线落在暮妙戈的背影上，久久没有移开。

        而暮夕沫不知道，这个下午她的没有注意，却是让暮妙戈在以后的日子里陷入了两难抉择的境地。很多年以后，两姐妹再聚在一起的时候，暮夕沫看着暮妙戈身边站着的人，忽然意识到，当年自己一刹那间萌生出来的念头竟是真的，当然，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NAN***

        次日，暮夕沫便离开了终南山，同时离开的还有云锦和紫向楠，再没有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干什么了，更没有人知道，在多年后云锦再回到钟南派的时候是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我们去哪？”

        “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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