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问世间情为何物（2）

“你醒了。”焚祭睁开眼，将手中的剑换到另一只手，走到暮夕沫身边，木着一张脸递给她一方手帕你，“小小姐一切安好，你不要哭了。”

        “小小姐？”暮夕沫声音嘶哑一片，却因为焚祭的这一句话如同飘荡在海面上的人突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心里巨大的起落让喜悦都加倍，同时的震惊也是加倍的，“孩、孩子……没事吗？”

        “龙皇拼尽所有的神力才将你和小小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好不容易才让小小姐降生，而你却不知为何陷入昏迷，到今日已经是七天七夜了。”焚祭向来不太会说话，就和青漫说的一样，他就是一个木头，能够说这么多，将事情大概的讲清楚已经是极限了。

        暮夕沫边听着焚祭讲，边跟着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角，那里重重帷幔层叠，装点柔软而华美的婴儿床里安静的躺着一个幼小的身体，粉粉嫩嫩的一团，双手圈成一圈搭在胸前，面容安详而美好，那么小，那么软，让人都不敢轻易的去触碰。

        “他现在在哪里？”暮夕沫跪在婴儿床前，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心里柔软成一片，可是同时却又是一片心伤，“他现在……怎么样了？”她甚至，都不敢去听到这句问句的答案，如果，如果真的……连他都不在了，她该是要有多悔恨？

        “龙皇被凤帝亲自带回了仙界，一切安好，只是神力散尽陷入沉睡，性命倒是无忧。”卿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素白的身影掀开帷幔缓步走进来，“凤帝说，若是能够请的星神君星坠来为龙皇治疗，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能够让他醒过来。”

        “星星……”暮夕沫的眼眸在泪水的模糊中微微发亮，似是想起了什么，“是啊，还有星星，他是星坠的孩子，一定会有办法的，我马上就去找他！”

        暮夕沫说走就走，却是在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被初初醒来的雪凝给喊住了：“沫，等等。”在暮夕沫停顿的空档，她快步走进内室将婴儿抱了出来，走到她的身边，说道，“当日龙皇来不及给这个孩子取名字，你这一走恐怕又要多日，这个孩子你且交给我们照顾放心便是，只是，你作为母亲，好歹给她取个名字吧？君炎秉说，这个孩子以后可能会历经艰苦，因着魂魄的不足，日后定是比常人要艰难许多……”

        说着，便是哽咽了。雪凝有预感，同时也深深的知道，暮夕沫今日的这一去，要做的恐怕不只是龙皇的一件事情，恐怕要去便要许久，又或者，再不回来了。虽然，她不曾知晓她和染的前世，但是今生她们好歹是一同长大的，或许这一面便是此生最后一面了，她，如何舍得……

        暮夕沫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婴儿熟睡的脸，心里柔软一片，眼角却微微湿润了。是了，今日她这一去，若是不去斩断所有与过去的牵绊，又如何能够回来？便是回来，她也依旧无法活的喜乐，她的孩子，如今父亲生死不明，跟着她这样一个母亲只能够是遭罪。

        “灵，神魂也；熙，光明也。这个孩子，就叫灵熙，愿她以后能够得神明庇佑，永远活在光明里，开开心心、平安喜乐的长大。”暮夕沫慈爱的看着灵熙熟睡的脸，轻声开口字字句句说来，声音里带着不容察觉的丝丝不舍，“若是我没有回来，阿雪，你记得将她带回暮家，交给我母亲和父亲，让他们替我抚育灵熙。”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雪凝点头，眼中满是泪水，却是对着暮夕沫笑了，“若是你日后有空，去钟南看看妙戈吧，你过的苦，她过的很苦，若是得你们能够再见一面，或许两个人都会好过一些。”

        没有了暮惜染，她在这个世间剩下来的妹妹也只有暮妙戈一个了，至少，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要去见她一面啊。毕竟，她是她唯一的妹妹了。

        暮夕沫缓缓点头，最后看一眼灵熙，狠心闭上眼转过身，转瞬在原地消失不见。

        看着暮夕沫消失的地方，雪凝含在眼中许久没有落下的眼泪才控制不住的奔腾而下，抱着灵熙，几乎泣不成声。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四方结界时常会受到一股异常的波动的影响，而那股力量她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她隐隐的感觉到那是一个她穷极此生都无法触及到的世界传来的警告，而这样的警告，或许就与沫和染这么多年经历的有关系。

        究竟是为什么，她们要经历这么多？承受这么多的苦难？她们何曾做过什么错事？上天为何对她们就这般的不公平？就连……就连沫留下的最后的血脉在一出生就被注定了坎坷的人生。

        “阿雪，别哭了，至少灵熙身体健康，只是心智成长缓慢而已，能够活着，就是幸运的事情。”卿安走到雪凝的身边，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以后灵熙开始修仙，有我们帮她，一定也能够让她慢慢的长成和普通人一样，你就别太悲观了。”

        “我不是悲观，我只是心疼……说了你也不懂。”雪凝胡乱的擦干眼泪，瞪他一眼，转身在走进内室，苍白的脸上因为哭泣而浮起一抹红晕，将灵熙轻手轻脚的放回襁褓里，她拢了拢袖子踱步走到床前，看着天边黎明高高破晓的微光，呢喃着开口，“也不知，星神会不会出手帮忙？”

        “听说星神与夕沫交情匪浅，若是她去说，星神一定会出手相助的。”卿安看着雪凝这几日总是想些不好的，也是无奈的心疼她，安慰的话已经是说不了其他的了，也唯有尽量引导着让她往好的地方去想，经常的也会去转移她的注意力，“说起来，妙戈是怎么回事？之前你在钟南倒是耽搁了许久。”

        “还不都是你们男人的错！烦死了，你不要和我讲话！”说到这件事情雪凝就一阵的气恼，连带着牵起话头的卿安也一并的恼了，气呼呼的在窗边坐下，再不理他。

        卿安被突如其来的一顿骂给说的莫名其妙：“我……怎么是我的错了？”说着，抬起头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看雪凝气咻咻的侧脸，又回过头看着焚祭求答案。

        焚祭……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卿安被气得一噎，甩甩头不再去计较。不过，方才是不是他眼花了？怎么觉得夕沫好像长高了不少？他是出现幻觉了吗？奇怪、奇怪……

        ***NAN***

        暮夕沫赶回仙界时，凤雪瑾刚从宙星殿出来，一脸愁容，很显然，君星坠并没有答应要出手救龙天魂。暮夕沫看着凤雪瑾的神色，心里猛地就是一凉，连雪瑾都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很显然天魂的情况一定非常的不好。果不其然，凤雪瑾接下来的一番话就直接让暮夕沫入坠冰窖。

        “天魂的身体很不好，虽然君炎秉每天都用不同的灵丹在为他续命，但是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神力散尽，魂魄沉睡，星坠不肯出手，这样下去，天魂迟早会撑不住的。好一点，或许只是这样子一直沉睡下去，若是……”凤雪瑾这几日也是翻遍了资料，想尽了办法，却依旧是毫无头绪。

        妖族一脉本就是神力鼎盛的一族，更何况还是五族之中的龙族。别说是鲛人泪了，就算是极乐境的佛祖来了，也可能救不了他。君星坠历经世事，是除了碧麒麟之外知晓妖族的事情最多的人，他若不肯救，那他们只能去找碧麒麟了。

        只是，碧麒麟自鬼界一战之后便元气大伤，更是为了救下惜染而分离了自己的魂魄，如今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若是他贸然出手，可能会危急到自己的性命。若非万不得已，凤雪瑾确实也是不想让他再一次为了他们而牺牲自己了。

        “星……坠？”暮夕沫却是在凤雪瑾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呆在了原地，她直直的望着凤雪瑾，有些不敢相信，“雪瑾，你是说……星星，就是星坠吗？”话甫一出口，暮夕沫自己就摇着头否认了，“不、不，这怎么可能呢？星坠，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这不可能……”

        “夕沫，你没有猜错，星星就是星……”

        “我不相信！”暮夕沫猛地推开凤雪瑾，脸上的表情惊慌失措，记忆深处那些最不想被回忆的过去如同被打开了开关一样，疯狂的涌进脑海，“我不相信！我要亲自去问他！”

        这怎么可能呢？星星就是星坠？星坠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年，她一身戎装奔赴战场，与魔族厮杀时，为了救龙天魂而将自己的眼睛给了她，后来她再度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失明，那个时候雪瑾告诉她是神明殿再次赋予她的，可是，自那之后她却再没有见过星坠……她的眼睛，是星坠给的，是吗？

        还有，当年封印樊尊之后，她几乎神力散尽，差点衰竭而亡，在大典开始之前晕倒。而后她醒来之后却是发现自己身体丝毫无恙，神力也尽数恢复，当时只当是自己恢复的，如今想来……是不是星坠将他的力量也都给了她？

        后来她一念入魔，坠入魔道后陨落，按理来说她是不该投胎转世的。虽然千代子逆天篡改天命，可是，千代子又如何来的可以与天齐的力量？所以、所以……这还是星坠所为？

        所以，他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双眼永远都看不清，身体永远都是幼年不会长大，修为停止永远不会晋级，而且他这一生，都要被囚禁在宙星殿里，永远都不能够出来。这就是，他当年为了救她而付出的代价，是吗？

        她一直以为，一直都以为，星坠对她好、对她百般宠爱，只是因为在她的身上找到了重夕的影子，却是忽略了，那么长久以来的相处，又是如何能够没有丝毫感情的？重夕也好、月紫宸也好，她们两个终究都是负他良多，可是他却一直都在默默的背负着一切，从不让她们知道。

        为什么到现在才让她察觉到呢？暮夕沫飞奔在仙宫里，距离宙星殿越来越近，她的眼泪也是越流越多。她明明已经决定好了过去的一切都不想要再知道了，却偏偏又让她知道了。星坠，该如何去与你见面啊？

        “星坠……”一路走进宙星殿，暮夕沫跌跌撞撞的走到君星坠所在的地方，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声音几乎颤抖，“你不是星星，你是星坠，对不对？”

        君星坠盘腿坐在银河星宇之上，背对着暮夕沫，缓缓的点头。转过身来，眉眼俊朗依旧，只是因为年少而稚嫩了许多，看着暮夕沫慢慢向她伸出了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小小的身子依偎进她的怀抱里，而后，空灵的声音缓缓传来。

        ‘紫宸，陪我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周围的星辰在不断的闪烁，君星坠的神色浅淡安宁，却又带着不可察觉的悲伤。

        暮夕沫抱着他，安静的听着他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眼前幻影般的浮现出很多个画面，那个时候她还是神界的神女，君星坠时常会一个人立在漪兰阁之外，遥遥的看着她，在她不高兴的时候会送她很多好玩的东西，漪兰阁里已经摆满了他送来的星星，不论何时都美得像梦境一般，不对任何人笑的他对着她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还时不时的会给她做好吃的……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怀念了，那个时候。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了，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到底是重夕，还是紫宸，又或是……只是在留恋着记忆里的那个影子罢了。我以为自己很爱很爱重夕，但是到头来却又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爱她，紫宸是她的转世，可是却不是她，在和紫宸的相处中，我有时候都会忘记重夕的存在；可是，当我以为我很爱很爱紫宸的时候，我却又发现有人似乎比我还要爱她，我的爱似乎又变得微不足道了……’

        ‘或许，我从来都没有爱过谁吧？我这样一个人，注定就该是找不到爱情的……紫宸，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龙天魂的伤我治不了，妖族的神力来源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散了，神力散尽唯有其他人的神力补充给他才可以救他一命，连鲛人泪都救不了他的。只是他是为你耗尽神力，所以，我救不了他也要救他，我不想……让你伤心。’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神族，说起来，我和华曦该是同一脉的人。你知道华曦的吧？她是曾经颠覆了整个神界的妖神。我和她一样，不是纯正的凰族，也不是纯正的神族，我体内的血是一半神族，一半妖族，我和当年的妖神华曦一样，也是一个逆天的存在。所以，在我出生之后，深睿会将我收入门下，在他死后又将我托付给碧麒麟。我的身世一直都是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除了深睿，就是碧麒麟也是不知道的。华曦，该是我的长姐……’

        ‘当年我踏入极乐境，佛祖说要渡化我，让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愿意，所以才没有踏入极乐境，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今天，我和你说，也只和你说。我累了，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紫宸，我拿我的这条命换龙天魂的命，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星坠……”暮夕沫听着君星坠一句句的说着，对他说的话一遍遍的回放在脑海里，感觉他渐渐弱下去的气息，泣不成声，怀抱里越来越空，他的身影几乎要消失不见，渐渐的化作点点星光，如流星般逝去，暮夕沫心尖锐的疼。

        “星坠！！！！！”

        终于，连你也离开了。

        ***N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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