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屋 > 宫妆误 > 第19章 ?第018章 流金无着情如绡(上)

第19章 ?第018章 流金无着情如绡(上)


将兮容送走以后,毓琳依着赵祯的吩咐,将尚衣局的陈尚衣传到了玉宸宫,向她询问了一些有关流金绡百幅裙的事情。

        原来这流金绡虽不是十分贵重的布料,但因为流金工艺繁复,绡又是极轻薄的布料,故而多年来一直只有官中的织造局出产这种布料供应皇室,民间偶有尝试,不是流金图案太粗糙,便是底布损伤过大,渐渐地,也就无人再试了。且因为这流金绡太过招摇华丽,所以即使是在宫中,也只有婕妤以上的妃嫔才能使用。这样一来,杨美人的那条裙子定是出自尚衣局了,且她还犯了僭越之罪。陈尚衣虽然也吃惊,但她泰然自若,对答冷静,况她又是刘太后一手提拔的人,毓琳也就觉得此事应是与她无关的。

        陈尚衣还说了,宫中虽有些关于嫔妃着装的明令的规矩,但一向还是就事论事,灵活处理的时候多。就像太宗皇帝雍熙年间,宫中曾明令禁止过修媛以下裙长不得曳地,但屡屡有人僭越,其中不乏当时受宠的梁才人,唐美人等,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毓琳也知道,嫔妃在宫中的地位,位份只是一方面,除此以外,还有娘家的地位,所受的恩宠等种种因素。她只略作思索,便已断定此事当与尚美人有关。此事可大可小,但尚美人并非善类,太后又不喜欢她,况且陈尚衣已经知道了,此事便非得严肃彻查不可了。但事关宫规,还是要先回明了皇后与太后才是。

        第二天一早,毓琳便去崇庆殿回明了帝后,又与绾绾一起去延佑宫向刘太后阐明了此事。刘娥听了以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方说道:“这倒叫哀家想起了一件旧事。从前先帝的李顺容孕中猖狂,私自挪用了尚衣局给淑妃,也就是现在的淑太妃的月供。哀家那时候虽只是德妃,但已总领六宫大权,哀家将此事查明以后,凡涉事的女官与宫人都受到了重罚。从此以后,宫中无人敢再犯,至于那李顺容,李顺容,她,她……”说到这里,刘娥停了下来,有一丝淡淡的沧桑自她眼中飘过,她顿了一顿,方接着道:“那李顺容也再不敢放肆了。所以绾儿,宫中的纲纪不可不正,好好地查一查吧,万勿留下余地,纵容他们在你背后动手动脚,不干不净。”

        “是,好。”绾绾析眉应道,心中却不觉思沉。

        “娘娘,臣妾知道,娘娘一向懒待理会嫔妃间的纠纷,娘娘无心,他人却非无意。也要叫人知道,娘娘不是那诸事随意,无能可欺的人啊。”毓琳在旁款析道,语语知心。

        “是,谢谢你了!”绾绾向她一笑,悉领其善。

        不大一会儿,尚美人尚婉言和杨美人杨爱儿便被带到了。

        “跪下!”还未等二人说话,刘太后身旁的云舒便喝道。

        杨爱儿不明所以,她不敢违拗,忙低着头跪了下去,她见太后等均是神情严肃,一时被吓得身子都颤做了一团。尚婉言也不知其中原因,她虽也害怕,却依旧直着身子问道:“臣妾不知所犯何事?还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示下。”语气颇为不满。

        “哼,不知所犯何事?”云舒骤沉声气,严肃吩咐道:“呈上来!”

        说着,就有两个宫女一人捧着一个楠木托盘走了过来,那托盘中盛的便是尚婉言曾穿过的那条宝蓝流金绡百幅裙和杨爱儿昨日穿的那条绯色流金绡百幅裙。

        杨爱儿看见这两条裙子,更是一头雾水,虽然她的行为有失妥当,昨日也受到了皇帝的训斥,但如何就到了被问罪的地步了。尚婉言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干系的,只是,太后从前没有深究,此时却要彻查,在她看来,必是皇后和贤贵妃唆使的。她低着头,阴狠狠地瞥了二人一眼。不过,她又转念觉得,这二人既有心害她,想必还是忌惮她的,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得意。

        绾绾这才抬起眼来,柔声问道:“杨美人,这条绯色流金百幅裙是尚美人赠与你的,是么?”她语气虽柔,却清冷飘忽,风度固然,不可拗慢。

        “是,是。”杨爱儿颤抖着应道,她侧过脸偷偷看了看尚婉言,却被尚婉言狠狠地瞪了回来,立时就又被吓得低下了头。原来尚婉言住的昙星阁与杨爱儿住的疏月馆比邻而处,故而尚婉言得意的时候,杨爱儿就时常去巴结笼络她。尚婉言生性轻浮狂妄,最是喜欢别人捧着她,因此二人往来颇多。那天尹沐英走后杨爱儿便去了昙星阁,杨爱儿见尚婉言坐在妆台旁生气,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便自己四下里随意地逛着。杨爱儿看到衣架上的两条流金绡百幅裙后,艳羡至极。尚婉言心里烦闷,便存了心要戏弄她一番,尚婉言假意好心将这条绯色流金绡百幅裙送给了杨爱儿,却是指望着她也被皇帝太后他们撞见然后被狠狠地斥责一番。没想到啊,如今竟惹出了这一番事端,尚婉言心里叫苦不迭,想起那天尹沐英说的话,她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绾绾又问道:“尚美人,本宫问你,这尚衣局里是谁,竟这样不知宫规,大胆替你做这流金绡百幅裙。”仍是方才的声气,不愠亦不急。

        尚婉言目光一横,一咬嘴唇,回道:“是尚衣局的卫司彩为了巴结臣妾,给臣妾送了这两条流金绡百幅裙,僭越宫规,哼,臣妾实不知!”

        “哦,是么?”尚婉言虽态度傲慢,目中无人。绾绾却无心动气,她微一腼首,从容莞尔道:“尚衣局的女官们一会儿就到,你们不妨当面对质对质。”

        “是。”尚婉言抬起头盯着绾绾的眼睛,肯定道。她心意已决,一定死咬住是卫司彩巴结她,无论卫司彩怎么分辨,她只说是诬陷。

        不大一会儿,尚衣局的女官们便到了。正三品的陈尚衣身后跟着正四品的梁司针,卫司彩,秦司簿,还有几个正五品的女史,正六品的良侍。

        见刘娥与云舒皆不说话,绾绾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卫司彩,这两条流金绡百幅裙你可认得?”说着,那两个宫女便将两条百幅裙端到了卫司彩身旁。

        卫司彩半低着头瞥了那两条百幅裙一眼,微颤道:“奴婢,奴婢认得。”

        绾绾又道:“卫司彩,听尚美人说,这两条百幅裙是你为了巴结她,才送给她的。此话当真?”

        一听绾绾的话,卫司彩大惊失色,她忙分辩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冤枉啊。是尚美人予了奴婢银钱,还承诺了奴婢一些好处,奴婢才替尚美人做这流金绡百幅裙的啊。奴婢自知有罪,但此事都是尚美人主导的,皇后娘娘明鉴啊。”

        “你胡说,明明是你巴结我,这会儿怎么把事情都赖到了我身上。”尚婉言与卫司彩对咬道。

        “尚美人,皇后娘娘没有让你说话。”毓琳在旁喝止道。

        “是,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尚婉言阴阳怪气地应着,回退到了一边。

        绾绾轻地一笑,继续询道:“卫司彩,那尚美人承诺给你的好处又是什么呀?”

        卫司彩小心翼翼地应道:“回皇后娘娘,尚美人予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还说,还说。”说到这里,卫司彩缓缓地转过头怯怯紧张地望了尚婉言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了。

        “一百两银子!看来声乐署果然养尊处优,尚美人出手可真阔绰啊!”梁司针想来爽落,此际亦不禁打趣。

        “呵,呵。”旋有细碎的小声在侍立两侧的宫女间悄荡了开来。尚婉言一时难堪,竟不顾处境,指着梁司针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

        “尚美人!”云舒高喝道。尚婉言这才拉了拉衣服,重新跪好了,面色却仍不善,恨恨难休。

        毓琳见状,遂温和道:“卫司彩,你接着说。”

        “是,贵妃娘娘,是。”卫司彩颤抖道:“尚美人说,若有朝一日她能够位及妃子,贵妃,甚至,甚至,甚至皇后,她,她便提拔奴婢作尚衣。”

        听到这里,尚婉言如五雷轰顶,她紧紧地低着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这时殿门口的宫人们忽齐齐地一跪,殿前左近的诸人也忙希希窣窣地让出了一条路。

        众人辗眼间,只见予祯已冷着脸大步地跨进了延佑宫,一时间,合殿皆惊。方才卫司彩说的都被予祯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全部听到了。

        “放肆!”予祯是时怒盛,抬眼间,天威弗峙。

        “皇,皇上。”尚婉言不知所措地唤道,她目不转睛地追着予祯的脚步,眼神中又是怕,又是恨,又是怨。她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想要拉住予祯的袖子,

        予祯冷冷地“哼”了一声,就将尚婉言伸过来的手甩拂开了。

        那双手尴尬又无措地停在了半空中,无神地轻颤着。尚婉言目光一冷,半个身子都软了下去,她既不辩解,也不求饶,就这样跪在那里,六神无主的。

        予祯见绾绾神色似恼,不自禁地就握住了她的手,心知有些不妥,方又缓缓地松开。二人目光相触,心底均是深深的一悸。悸情愫入骨,是非误绯,不过劬劳。

        予祯先向刘娥请过了安,才瞥过跪了一殿的宫人,从容道:“卫司彩,尚美人与你私通,可有什么物证么?”

        卫司彩瑟缩做了一团,颤颤地应道:“有,有。奴婢那里有一个粉色织锦缎的四方包,是尚美人用来包那两百两银子的。皇上可派人去查,那织锦缎四方包的针迹应是出于昙星阁内的哪个宫人,反正,决不出自尚衣局任何一人。”

        “好。”予祯点了点头,继而吩咐道:“来人,去搜昙星阁,将卫司彩说的那个四方包带过来。”

        一听要搜查她的寝宫,尚婉言身子一斜,半倒在了地上。她眼神涣散,一声接一声地,竟痴痴呆呆地笑了起来。

        毓琳看着尚婉言这失神落魄的样子,半是提醒半是管教地唤道:“尚美人,尚美人,你不可这样无礼啊。”

        不过是搜个宫,她竟害怕成了这样?刘娥思想前事,厮觉有异。她望了望云舒,云舒旋即会意,遂目向殿下,再申道:“好好地搜查昙星阁,任何可疑的东西都不要放过。”

        领了命的宫人们应声而出,他们经过尚婉言时在她的耳边惊起了一阵风,她的头发,衣带也跟着萧瑟苍凉地一颤。

        “呵,呵,呵。”这样苦笑着,尚婉言终究还是望向了予祯。她在看他,而他却再不会看她了。这卑微的,残酷的作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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