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醍醐寺

说来也奇怪，在陆聿喊出“洛川”二字后，傀儡林云略有一瞬间凝滞。洛川趁机往外一滚，单腿屈膝，身子半匍匐着，手中只有一把防身用的小刀。

        说时迟那时快，陆聿立即吹响嘴边横笛，林云痛苦地在地上打滚，魔音声声，入耳犹如索命般可怖。

        洛川却早已脚点旁边树干，旋身飞向那异族少女。只见她手中小刀在月光下闪着银光，直直刺向那异族少女。突如其来的变故，那异族少女十指翩跹，笛声却凄厉可怖。洛川听得院中有窸窸窣窣的异响，余光瞥了一眼树下，只见无数爬虫蛇蚁自草丛中密密麻麻地往外爬。

        一条细长的银白环蛇吐着火红信子往陆聿脚边蹿去，尖牙如同淬过毒的利刃一般在月下闪着寒光。

        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洛川大呼一声：“小心”，手中小刀已快过她的声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条银白环蛇牢牢地钉在原地。只见蛇身抽搐了片刻，便奄奄一息。

        洛川顾不得许多，转身便赤手空拳去夺那少女手中横笛。几个回合下来，那异族少女也听出了洛川粗短的喘气声，料到她身有异样，便有意拖着她，好让那边吹笛的陆聿陷于险境，让他自顾不暇。

        洛川心中焦急万分，陆聿他手无寸铁，撑不了多久。思至此，她出手便狠厉了几分，拳拳带风，招招索命。

        那异族少女招式奇巧，身轻如燕。洛川已落了下风，可她似乎不知疲累，出招愈发紧密，紧紧咬着异族少女的身影。

        只见原本正欲腾空而起的异族少女忽然僵在原地，硬生生地受了洛川一掌。洛川这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何时，异族少女身后多了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趁其不备，点了她的穴位。

        洛川愣了一下，而后很快便反应过来，飞身奔向险境之中的陆聿。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那蛇虫蚁兽均在他周边一尺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围成了一个圆，却迟迟不敢前进半分。

        洛川见状先用内力驱散了他身边的蛇虫蚁兽，而后立即奔到师父林云身边，点了她的穴道，四人即刻消失在屋顶上，徒留异族少女一人与满地尸体。

        黑衣人将他们直接带到了半山腰上的醍醐寺，夜半山寺静谧，淡月悬于山头，一派安静祥和。

        几人蹑手蹑脚进了其中一间空房，关了房门，黑衣人才解了黑色面罩，露出真容来，是温之岩。

        “这几日，你们都不要露面了。”温之岩扔下轻飘飘的一句叮咛，转身欲走，却被陆聿喊住了：“此次武林大会霍府可有弟子参赛？”

        温之岩一边系好面罩，一边云淡风轻地说道：“不出意外，明日该是连少侠与霍凌峰打擂台。”

        “霍凌峰？”陆聿并未在江湖排行榜上见过此人名姓。

        “你未曾听过此人名号实属正常，霍凌峰是霍府养子，平日里并不受霍靖重用，这次筹备武林大会，本该是难得的历练机会，但霍靖进出都只带着心腹霍卫，未曾见过霍凌峰的影子。”温之岩将霍府的一些秘辛如实相告，话音刚落便从窗户里飞出去了。

        以他对陆聿的了解，留这些线索已绰绰有余。

        陆聿很快便理清了来雁荡山之后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请求连奕与玉清真人相救洛川，而他们却阴差阳错找到了失踪了十年的随月生，明明是为了龙骨而来，却在比武台遇到了应该化作一堆白骨的洛川的师父。显然霍府与十年的江湖变故脱不了干系。

        不仅如此，只怕林云会易容出现在比武台，正是为了替霍凌峰铺路。以林云的功力足以干掉所有参赛的选手，若非操控林云的异族少女未能把握好力度，惹得众人发怒，想必明日的比武台林云又将大展拳脚，而最终他却将败于霍凌峰之手，想必这正是霍靖想要堂堂正正坐上盟主之位的一步棋。

        若霍府的子弟夺了魁首，奇药龙骨终归还在霍家手中，而霍靖坐上盟主之位指日可待。

        而随月生与一众被关在霍府地牢的江湖义士想必也是霍靖干的好事，陆聿的手指已搭在了昏迷不醒的林云手腕上，但林云的脉象并不好。

        一旁彳亍不安的洛川一直望向陆聿这边，等他开口，却又怕他开口。

        她千里迢迢赶到雁荡山，无非是为了找到霍卫，从霍卫那里打听随月生的下落，看能不能找到跟师门当年灭门惨案有关的线索。谁知，阴差阳错竟然遇见了五年前她亲手埋葬了的师父林云，她不仅没有死，反而变成了受制于笛声的傀儡。

        可师父又怎会出现在武林大会，又是受何人指使。洛川呆呆地望着林云，一别五年，除了眼角多了几条细纹，容颜未变。

        师父死而复生地躺在眼前，可她却觉得陌生又惶恐，迟迟不敢上前，生怕往前一步，便会一招梦碎。

        陆聿蹙眉看向洛川，见她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敢上前，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地环住她，低声安慰道：“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他身上的冷冽气息萦绕在洛川鼻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自知若不是陆聿的及时出现，只怕今晚是有去无回。而陆聿突如其来的怀抱让心一直悬在半空中的洛川平安落了地，心头涌上来的奇异感觉让她破天荒没有推开陆聿，相反，她有片刻沉沦：“今晚谢谢你。”

        陆聿忽然低头看着她，眼中盛满摇曳烛光：“答应我，以后凡事先考虑自己，不要莽撞行事。”

        他眼神炽盛，洛川仓皇低下头来，不敢看他。

        这样关切的话，从未有人对她讲过。以前有师父罩着，自是不必同她讲，后来师父死了，没人会去同她讲，陆聿是第一个。

        可前不久她才刚抢了他的救命药千日红，洛川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愧疚，自言自语道：“不知明日现场情形如何？”

        不管如何，她总归是要偷来龙骨的。

        陆聿并不知晓她的计划，只以为她单纯地挂念武林大会最终花落谁家而已：“若你真的想看，明日易容去看吧。”

        陆聿把温之岩的叮嘱抛诸脑后，替自己和洛川斟了杯茶：“不过就不要坐今日那么好的位置了，过于扎眼。”

        陆聿还在叮嘱她，洛川忽然开口问他：“我师父怎么样了？”

        体内真气逆行，静脉逆转，已不是蛊虫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明日让江月帮我把银针拿来，我试试能不能将尊师体内的蛊虫逼出来……”

        洛川轻声应道一个“好”字，而后便再没有说话。

        一时间两厢沉默，但两人心中都明白，明日将免不了一场恶战。

        想必天一亮，便会有人去霍府禀告林云失踪一事，以及她手中不翼而飞的乌云翦。此前随月生失踪一事，已让霍靖心中窝火，如今加上林云，霍靖很难不怀疑到他们与温之岩、灵虚派的身上。若不能好生应对，只怕届时免不了挑起江湖上的血雨腥风，连累了天光墟与灵虚派。

        思至此，洛川忽然走到窗边，推开窗，只见一弯弦月挂在天边，庭下积水空明，宛若藻荇交横。偶有夜风吹过，听得山中树影摇晃，沙沙作响，庭中藻荇几番晃动。

        陆聿上前替她披上了斗篷，这样好的月色，洛川却露出了从不在外人面前展露的一面，颓废、惶恐、无依。

        陆聿也学着她的样子，从窗户里探出身子，看着廊下阶前映着的两个影子，陆聿忽然开口问她：“待你师父醒来后，你如何计划？”

        一时间洛川竟被他问住了，低头思索了片刻：“先治好师父。”

        师门报仇也很重要，是支撑着她一直往前走、支撑着她一路不倒下的东西。但随月生前辈何时能醒，十年前他在云翦门灭门时究竟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夜里洛川的声音听起来纤细又缥缈，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陆聿静静地看着她的侧影，良久才道：“明晚，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我会在醍醐寺等你。”

        洛川忽然侧过头看着他，他为何要待自己这么好，她并不知道，他准备的是什么惊喜，她也不知道。她好像一直都是迷迷糊糊、忙忙碌碌，永远在赶往下一个地方。

        若换成以往，问她明晚她会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可今晚看着陆聿优越眉骨框住的那一双古潭似的眼眸，洛川点了点头：“明晚，醍醐寺见。”

        陆聿不知为何，忽然撇开眼，看向远方，在心里自己同自己说道：“这次，我不会再骗你了。”

        他以前曾与洛川做过一笔交易，洛川将他平安护送到金陵，他为洛川治好左眼，可最终这笔交易不欢而散。

        刚在就在救回林云前辈时，温之岩已将清明散交到他手上了，那不过是小小一瓶药，放在耳边摇了摇，听到里面不过空空几粒，但已足够。

        针灸辅以热敷清明散，乃是扫去一切阴翳、恢复清明的良药。陆聿小心翼翼地将药塞到了自己的腰封里，又往里掖了掖，几番确认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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