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千金之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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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免再次中伏,一行人特地走了驿道。不过饶是驿道,临近年关,路上已少有行人。所幸再往前便是嘉兴,天光墟在当地设有分舵。
马车一路疾驰,过耳的唯有簌簌寒风。
抵达嘉兴时,天色已晚。分舵的舵主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在门口候着,远远望见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温之岩翻身下马,来不及与舵主寒暄,只叮嘱道:“多烧些滚水,把舵里的好药都拿出来——”
话音未落,陆聿已抱着洛川下了马车,他用斗篷将洛川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却衣着单薄。温之岩看向舵主,舵主立时明了,让早已侍离一旁的丫鬟带着陆聿往院子里去,江月与白方毓也疾步跟过去了。
夜里风大,寒意甚重。
温之岩望了一眼门前僻静的长街,转而对舵主低语道:“挑几个武功好的,夜里守着那几间屋子。”
温之岩虽未明说,但舵主心中已然明了,夜里必是将有大事发生。
只见舵主拱手道:“在下这便去安排。”
温之岩点点头,转身便往院子里去。
陆聿正低头替洛川施针,案前烛台的火光微微跳跃,照着他微蹙面容。
温之岩走过去,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杯热茶:“可是有些棘手?”
陆聿缓缓取了洛川身上的银针,过了片刻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体内真气乱窜,虽暂时用银针压制住了,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热茶才喝了一口,温之岩便将茶杯又搁回桌上:“那我来替她导气归虚。”
江月与江萍立在一旁未言一语,反倒是白方毓脸上露出几分讶异,早年前曾听师父提起过导气归虚对真气耗损不小,半月内都不可再动用真气。
她一直以为温之岩不过是个登徒浪子而已,如今看来倒是颇有义气。
陆聿对温之岩的提议不置可否,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沉声道:“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温之岩不以为意,只让陆聿将洛川扶起来背对自己。
不一会儿便有婢女敲门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洗漱的滚水。
直到洛川体内真气已疏导归位,温之岩才撩了袍子下了床。
一抬眼,只见白方毓、江月、江萍三人都看着自己,温之岩不由得笑了:“我没事,大家都赶紧吃饭,晚上早些歇息。”
白方毓从来未如此劳累过,中午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又冒着寒风驾车,此刻早已饥寒交迫。
饭菜甫一端上来,白方毓便已眼前一亮,食指大动。只是手指却不大听使唤,连菜也夹不起来。
温之岩余光瞧见白方毓伸出来的那只手冻得通红,尽管手里钳着筷子,却还是勒紧缰绳的动作。再看她另一只手,此刻亦是僵硬地煨着瓷碗边沿。
白方毓虽有拳脚功夫,但武功心法低微。想必这几个时辰她也全然未用心法御寒,只靠着身上这件斗篷来遮风避寒。
温之岩见她因夹不起菜而眉头微蹙的样子,摇头笑了笑,一面吩咐江萍去取了调羹过来,一面替她布菜。
白方毓顾不得与他寒暄,只笨拙地用调羹往嘴里送。
温之岩笑了笑:“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白方毓见他因为洛川导气归虚,脸色仍有些苍白,却挂着笑,心中不禁有些惭愧:“谢谢你。”
温之岩被她这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谢谢”反倒弄的有些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此时早被白方毓抛在脑后了,她含糊不清道:“在村子里,你救了我。”
温之岩只笑眯眯地反问她:“自古英雄救美,我记得茶馆的说书人不都是这么说书的么?”
白方毓白了他一眼,好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之岩见她纤长手指正轻轻挠着手背,只摇头笑了笑,提醒她:“记得别用热水泡手,以免生冻疮。”
这话她怎么从未听人说过,白方毓狐疑地看向身旁的江月,眼神向她求证。
江月默默放下筷子,点点头:“不仅如此,还不可乱挠。”
白方毓“哦”了一声,乖乖缩回了手。
几人聊天之际,陆聿才离了床榻,走过来。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半枚箭镞和一支暗箭,搁在桌上:“这是白日里埋伏的那帮黑衣人所用。”
温之岩拿了箭镞在手里研究了半晌,沉声道:“这箭镞做工精良,精铁也非市面上常见的精铁。”
“这精铁似是产自徐州。”白方毓手中拿着那支暗箭,她自言自语道,“取精铁锻之百馀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
此言一出,陆聿与温之岩四目相对,眼中皆流露出诧异之色。
温之岩将那半枚箭镞递给她,白方毓接过那半枚箭镞放在手心中掂了掂,而后举着手中的暗箭,神色严肃地问陆聿:“可否将这暗箭箭镞掰下?”
陆聿点头:“白姑娘随意。”
得到陆聿应允,白方毓立即将暗箭的箭镞掰了下来,两只手分别掂量着两枚箭镞。
只见她语气肯定:“左边这半枚箭镞乃是产自徐州的官铁,右边这枚乃是产自徐州的私铁。”
“白姑娘为何断定这是产自徐州的精铁?”温之岩不由得对白方毓刮目相看,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
“徐州地产精铁,民皆善锻。”白方毓将两枚箭镞在桌上并列开来,“只有产自徐州的精铁才会如此之轻,你们看,这两枚箭镞是一样的工艺,但精铁的颜色却略有差异……”
陆聿先前已猜到白方毓是燕王之女,燕王手上握着盐铁官营,白方毓想必是耳濡目染,才能短时间内如此精准地判断出箭镞来源。
陆聿心中已有一个大胆猜测,他看了看温之岩。正巧温之岩也看了他一眼,两人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温之岩拿起一枚箭镞边仔细打量,边看向白方毓:“温某原以为白姑娘不过是娇养的大小姐,今日一言令温某五体投地。不知白姑娘师承何人,抑或是家传所学?”
“自然是家——”白方毓险些脱口而出,待她心中警铃大作已来不及,只改口道,“自然是家师教得好。”
经过这一日出生入死的相伴,白方毓心中戒备已少了许多。她并非可以隐瞒,只是如今她抗旨不遵,若教人知晓了身份,那必定会害得一家人遭受抄家灭门之灾。
温之岩何等狡猾,自然看出了白方毓吞吞吐吐并未说实话,抑或是半真半假。
他也不急,只慢悠悠抽丝剥茧地盘问问她:“不知尊师何人,日后若有机会必定登门拜访。”
白方毓心虚地握着茶杯,脑子转得极快:“家师并非大师,只是以前有幸跟着神匠闻人绍大师的弟子学过几年铸剑功夫,我这才跟着师父学了点皮毛。”
听起来倒是像模像样,可有哪个官宦人家会让子女跟着学铸剑,便是商贾人家,至多也只是学学皮毛功夫用以防身罢了。
温之岩也不揭穿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白方有意思得很。果敢又天真,说她有些蠢笨,但偏偏戒心还挺高。
温之岩看她眼皮耷拉着,已倦困不已,便沉声道:“江萍,你带白姑娘去歇息。”
又对江月说道:“今晚已安排了高手守着院子,你也早点歇息。”
支走了众人,温之岩才用帕子仔细地擦着折扇扇顶上残留的血渍:“你怀疑陆晋与燕王勾结?”
陆聿正在坐于床头,伸手去探洛川的额头:“今日的黑衣人无疑是冲着我来的,镇南军中历来用的兵器都是产自西南。徐州与益州天遥地远,陆晋与徐州官系并不熟悉,今日这黑衣人的兵器只可能来自燕王。”
温之岩将折扇放在灯下看了又看,意味深长地笑道:“温某这折扇使起来可有些重了,不如换成徐州精铁如何?”
陆聿头也未抬:“随你。”
“甚好,今日这一仗很是值得。”温之岩这句话将他的全盘筹谋暴露得一览无余,仿佛刚才那个仗义提出要为洛川导气归虚的人是另外一个人。
陆聿冷笑一声:“温门主最好如约将龙骨拿到手。”
接下来的话,他不说温之岩也清楚。如今温之岩纡尊降贵,亲自来为他陆聿谋取龙骨,不过是因为帝都的那位主子给他下了死命令。
但凡陆聿站出来指证陆晋暗中勾结文臣、欺君瞒上,镇南侯一门自然逃不了株连九族的罪名。他陆聿是最重要的证人,帝都的那位主子自然会令温之岩来保全他。
“虽然陆晋与江湖从无纠葛,但他知晓我身上的毒非龙骨不能解也,届时,雁荡山一战避无可避。”陆聿提醒道。
“陆公子大可放心,温某早已安排妥当。”
陆聿是聪明人,话说道这个份上,已无须再多言。
温之岩起身欲走,却被陆聿喊住了:“温门主可否替我寻来清明散,陆某愿意千金之价求之。”
“替洛姑娘求的?”温之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边把玩着手中折扇,“清明散虽然难得,却不值千金之价,你若真要,温某找人去寻来便是,白银一百两即可,只是须得等上一月有余。”
“黄金百两,十天时间。”陆聿从包袱里拿了一叠银票,数都不数,直接抛给温之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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