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买买买

谢韶安是真的喝多了，所幸还能自己走路。他一只手支撑在徒弟肩上，脚下跌跌撞撞地画着美妙的“之”字。两人一会儿差点冲进路左边的蔷薇刺丛中，一会儿又险些滚到路右边的水渠里。小满勉力支撑着从肩上传来的沉重的份量，一边数落:“喝那么多做什么！这种酒桌上的输赢争来有什么意义！”谢韶安乖乖地一声不吭，任她批评。

        小满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回房，吩咐侍女端碗醒酒汤来。谢韶安歪在椅子里可怜巴巴:“汤就不必了，有吃的没？老白那铁公鸡，只会用酒灌人。”

        其实桌上的席面倒是一直按三顿饭点准时撤下又换上新的，小满看着新上的早膳摇摇头道:“这个不行，我们一会儿上外面吃去。你说过的，这里饭食加过料。”谢韶安晃晃悠悠地凑过来摸起一双筷子:“之前骗…骗你的，不是怕你这丫头又贪图口腹之欲么。”他咬了一块糕，口里含含糊糊:“有我在这里，他们哪敢加什么东西。”

        ……我可谢谢你八辈祖宗哦！

        按小满的意思，她这位惹祸精师尊喝了醒酒汤之后就该好好蒙头睡一觉才是正经，但他却执意不干，吃饱喝足后大着舌头道:“等，等我一会儿”就绕到后面沐浴更衣去了。醉了还不忘约定倒是挺让人感动的，但看他这个歪歪倒倒的状态，很难说能撑到几时。

        不一会儿沐浴后的谢韶安就一身清爽地出现了，他换了件远山青的袍子，半湿的墨发并未束起，只松松的绑了垂下来。脸色虽然还是不太好，看起来倒是清醒多了。面对徒弟的关心问询他只是一语带过:“走吧。抓紧时间，明日就该回去了。”

        咦，感情这出来放风的日子只有三天小长假啊？

        “拍卖行？”街上已经到处弥漫着节日庆典的气氛，往来的行人不是头上簪花便是腰间佩花，连街上往来奔跑的小孩子们手中都捧着花。谢韶安在扎好的彩色花楼前停住了脚步，表情古怪地看着小徒弟:“蛮蛮小乖乖，你知不知道凌霄城所有的拍卖行都是谁开的？”

        不等小徒弟回答，他就主动揭示了答案:“是凌霄宫天垣殿的主事简师兄！”他带着醉意用手指戳她的脑门儿:“都不去仔细打听打听，城里这门生意早被宗门垄断了，里面尽是各峰各殿拣选出来淘汰不要的破烂儿，专用来骗外人钱的！”

        小满捂着脑袋讪笑道:“人家就是想去看看，咳，看看……”她才不相信呢！端看女主在原书里从拍卖行意外得到的好几件宝贝，就知道这里必然有漏掉真正好东西的可能。淘宝嘛，就得好好用心淘一淘啊。

        谢韶安不屑的嘀咕:“要什么和你简师兄说一声不就完了，费这劲儿…大好时光还不如去游湖…”小满没有理会他的嘟囔，直接给他脸上扣了一个小摊上买来的花里胡哨的蝶恋花面具。既然拍卖行是宗门开的，那就更不能叫这尊大神被别人认出来了。

        谢韶安大半张脸都被这画风浮夸的面具挡住了，嘴角抽抽:“蛮蛮，这是何意？”小满随口敷衍道:“师父长的好，怕被别家的女妖精拐了去。”又怕他多话，顺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串糖葫芦，殷勤道:“酸甜的解酒。”谢韶安不知哪根筋被哄舒服了，满意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凌霄城中最大的这家拍卖行小满之前已经来过一次，这次依然用了化形术，伙计依然是礼貌地拒绝了她参加拍卖会的要求，后面待客堂里一个闭目养神的金丹修士却蓦然睁开了眼睛。

        果然他们随后被恭恭敬敬地迎到了楼上，伴着一堆“不知仙长莅临蓬荜生辉甚感荣幸”之类的恭维话。谢韶安带着俗艳的面具，步履还有些不稳，跟在小满身后沉默地咬着糖葫芦，然而却并无人敢置一词。

        小满难得狐假虎威了一次，心中甚是畅快，在拍卖会开始之前仔仔细细地逛了一圈三楼四楼的陈列——各种东西的质量果然是上了不止一个台阶，但价钱也跟着翻了好几倍。她正在比较一支符笔和一管玉笛哪个更好用更顺手时，她那便宜师尊叼着糖葫芦签子踱过来伸头看了看，嫌弃道:“这玩意儿给家里垫桌腿都嫌不够格，你怎么看得上这个……”他忽然想起来:“上次不是让你们几个去我那藏宝阁自己挑了吗？怎么，没去？”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小满就脸若涂朱，十分羞恼:“那法宝也是挑主人的好吗？您那里的法宝器灵们眼界太高，连扫地扫帚都不想选我！”想想别人御剑，独她骑着扫帚，那画面一定十分地好看。

        谢韶安也像是有些意外，喃喃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弱……啊不是！”他赶快严肃道:“咳，小朱儿你这个买东西的眼光实在是有待提高，得好好练练眼力！回去就把家里的东西全搬出来，一样样给我仔细地看，看，看……”

        他声音突然落在一个字上绊住了，小满疑心他醉到咬了舌头，正准备去扶，他却几步走到多宝架旁，伸手拈起一串东西细细端详。小满探头过去瞧，只来得及看清是一对耳坠儿。谢韶安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毫不犹豫地叫来伙计:“这个，包好送来。”伙计愣了一下，把正准备说的台词迟了一步说了出来:“仙长，这个两千中品灵石……”谢韶安隔着面具丢下一个冷酷的眼神:“八百，爱卖不卖。”

        哇哦这砍价小能手的气场！爱了爱了！小满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转头就走的师尊大人进了贵宾雅间，进门刚坐下不久，那伙计就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端着个盒子进来了。

        谢韶安打发走伙计，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他打开盒子，拈起那对耳坠，凑到朦胧的醉眼前看了看。小满也好奇地过来仔细看:这是一对镶蓝宝石的耳坠子，被加工成了式样简单的水滴型。宝石本身十分清透，泛着幽幽的水蓝色，感受不到任何灵气，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饰品。

        “他们大概是太忙了，货品太多，没有一样样仔细检查，居然能让这东西混进来……”谢韶安盯着那水蓝色的微光喃喃道。

        “这是什么？”

        “岱舆石，也被称为华胥之梦。传说这种石头能储存仙家之力，很久以前出产的很多，自从岱舆山沉没于北海之后，世间就绝难见到此物了。”

        “既然是难得的东西，干嘛非要冒险用这么便宜的价钱买？万一掌柜不愿意卖呢？”

        “冒险？才不会。你也不看看这东西搁了多久，灰都几层了。再说了，好东西更要砍价，这才是对它的尊重。”

        说着这样看似冠冕堂皇的犹如奸商台词一样的歪理，谢韶安匀长的手指罩住这对耳坠，手中灵气翻涌，被那越来越亮的宝石一毫不差地吸了进去。

        不过片刻间，宝石颜色清透如旧，谢韶安移开手，眼睛半阖，仿佛更加不胜酒力。

        “给你。”他摇摇晃晃地把耳坠递过来。

        “哎？是，是给我吗？”小满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

        “你以为我为，为什么买啊……给白泽那老小子戴吗？”谢韶安眯着眼看她:“这里面…封了为师我三，三道真元之力，就算渡劫大能的攻击也能挡上一挡。不然，徒儿你总被打的满地找牙，我难道就很有脸面么？”

        “……谢谢师父。”虽然被他说的有点脸红，但是毕竟是事实，她却之不恭了。

        “拿着，那些便宜货配不上你。”他一面说着像是意有所指的话，一面却并未交给她，而是自己手中拿着那耳坠儿，渐渐凑近她的脸。

        气氛突然暧昧起来。她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和他对上:浓长的睫毛下迷离而专注的幽绿眸子，薄而紧抿的唇，还带着湿意的发间隐隐飘来浴后特有的清香，近在咫尺的呼吸中带着淡淡的酒气……她不由地后退一步，背却抵上了墙壁。

        他却恍然未觉地继续逼近，高大身形带来的压迫感将她困在了他与墙壁之间。熟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静静地包围着她，他抬手抚上了她的耳畔，指尖轻柔地抚摸揉捻着耳垂，还努力凝了涣散的眼神儿凑近了仔细查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他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裸露的脖颈上，激起一片瑟缩的战栗。她脸烧无措，身子紧贴在墙壁上无路可退，忍耐着他的触碰带来的异样感觉，忍不住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找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想起来她还是“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一拂袖，她的化形术便解了。身上的男装骤然松了一圈，她吓了一跳，忙伸手掩住半开的衣襟。他终于找到了目标，手不算很稳地替她戴好了一只，又戴上另一只。

        不和醉鬼认真，不和醉鬼一般见识……她清心咒此时全忘光了，只能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像咒语似的念叨这一句话给自己催眠。

        幸好他很快收回了手，人也坐回了原位，就好像刚才那阵尴尬并不存在似的。好吧，只是帮忙戴个耳环而已，别多想……小满定了定神，也准备若无其事的坐下，一动，耳坠上微凉而光滑的宝石蹭过她的颈侧，就像刚才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停！再想下去就要根据相关规定不予显示了！

        拍卖会的正式开始打断了她混乱的念头，她努力把精力集中在一样样展示出的拍品上。

        拍卖厅里并无客人，所有人都隐在一个个雅间的帘幕之后，像是并不希望被人知道身份。毕竟杀人夺宝这种事儿比出高价竞拍要简单多了，所以大家都只是放出神识去仔细探查而已。第一件拍品是据说出自名家之手的上品丹炉，上来就要价两千上品灵石，经过几轮竞价，最终以五千五百上品灵石成交。紧接着又是号称四千年才得一熟、闻一闻都可提升修为的碧幽果；五千年才露出水面一次的鼋龙壳；来自深海的鲛珠；吃了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重塑肉身的九转大还丹……

        女主在原书中拍到的真正法宝目前没有一个出场的。她想听听她那位便宜师尊的毒舌点评，回头一看他却正靠着椅背仰着脑袋打瞌睡，又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他却像能感受到她目光似的，长睫一颤睁开眼睛，绿眸一转看向她:“结束了？”

        “还没……”对上他的目光她却忽然有些没来由的心虚，只得努力没话找话:“师父，你看这些东西如何？”

        “东西倒都是真东西，有没有效用很难讲。”

        “…您说的那位简师兄，以前在家里倒未曾听说。”

        “哦……他啊。严格地说，他其实不能算我徒弟。”谢韶安以手支颐，目光带着倦意。“以前他师父因事对他有点误会，非要赶他出去。那孩子也犟，宁可一死也不认错。我刚好遇上了，就把他带回逍遥峰呆了几年。后来……”

        他揉了揉眉心，像是努力保持更清醒一些。“后来误会解开，他师父重又招他回去，不知是不是故意置气，他却在临行前非要称我为师。他师父正尴尬着，也不好与他计较。后来没多久他就自请出师入了天垣殿，渐渐有了出息，以后每次见面他总要执弟子礼来拜我，这么些年也只能随他去了。”

        小满在他讲话的时候快手快脚泡好了茶，放到他面前，谢韶安端起茶向徒弟投去满意的一瞥:“你若是对这个感兴趣，可以回去向简师兄要一份拍卖详册看看。”

        正说到这儿，大厅中报出了一个新的拍卖品，小满噌的一下蹦了起来，匆匆放出神识去探查。

        和原书描写的一样，这块长的像乌龟壳一样黑乎乎皱巴巴的金属疙瘩因没人认识，随意地挂了个天外陨星铁的高大上名字在那里拍卖。也可能正因为没人认识，再加上二百上品灵石这个不上不下的价格，一开拍就乏人问津。

        雅间里的小满则激动到语无伦次:“对对对就是这个！”谢韶安被她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用神识探了探那一坨东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困惑地看着小徒弟，正要张口，紧接着被她势在必得的气势镇住了:她把代表筹码的玉牌像是要摔碎似的唰地掷到方桌上的铜碗里，发出锵金鸣玉的响亮一声，随后便听到楼下大厅里唱名道:“落云居客人出价。”

        好在这东西没什么人抢，如愿以偿地以底价被小满收入囊中。截胡了原书里属于女主的一样东西，小满并无太多心理负担。这东西是偶尔坠到凡间的仙器碎片，原书里它至少还要再等几十年才能等到被买走，最后被女主熔炼进了她的仙剑里。对女主来说是锦上添花，但是对她朱小满这样连正经法宝都没两件的炮灰来说，那可是妥妥的救命稻草啊！就算二百上品灵石也……

        等等，她好像没有那么多钱。二百上品灵石，换算过来至少是两万多中品灵石，或者二百万以上下品灵石……要是买三个铜子一串的糖葫芦，都能吃到世界末日了有木有！

        谢韶安瞟着徒弟脸上迅速的表情变换，了然地哼了一声:“败家丫头。”小满愁眉苦脸道:“师父，我想跟您贷，贷个款……五年，不，十年分期……”眼前的金主爸爸眉眼弯弯笑得分外鸡贼:“成啊。你这十年，不，十一年的压岁钱就不用想了，多的那一年算做利息。”

        伙计送来拍得的东西后不久，拍卖厅里的气氛更加热烈。据介绍说特意为来宾准备的法器专场，明晃晃地打出了凌霄宫仙上自造法器的幌子，每一件宝贝的价格都堪称天价。

        谢韶安嗤笑一声:“天垣殿那帮小子越发胆大了，不过沾染了一点高位修仙者的气泽，就敢吹成什么仙上所用的法宝，不过就是些用旧了的废物而已。”他随意地指点着那几样东西:“那个什么云霞护身八卦服，是二师兄穿旧的道袍；那把古剑是六师兄练功劈裂了缝的玄木剑。说不定下次，他们连掌门师兄的夜壶也敢拿出来卖……”他忽然住了嘴，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很快连脖子带耳尖都通红成一片，刚才还在指点江山的那只手剧烈地哆嗦起来:“那那那，那是我的，我的东西！”

        小满从未见过她师尊如此失态的样子，不由得调动神识向那宝贝“看”去:一个看起来很旧的小木匣子，像是在地下埋了很久，残着飞鸟纹的漆面还带着土沁的颜色。没有锁，应该是用了机关组合而成，上面还加了隔绝神识的术法，正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件。

        谢韶安怒不可遏:“我就说我当年藏的好好的怎么后来去找就没了，还因此事疑心过五师兄……这帮贼！”

        拍卖行对此物的介绍是佚名大能留下的传承秘法，起价三千上品灵石。

        凌霄宫的如意真君以比徒弟先前还猛十倍的气势掷下了玉筹。可惜他却没有他徒弟那般的好运气，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客人偏偏和他较上了劲。

        三千、三千五、四千、四千五、五千……

        八千！拉锯截然而止。对方终于放弃了，犹如急红了眼的赌徒般激动地摩拳擦掌就差上手硬抢的如意真君终于镇定下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常态。旁观了整场哄抬物价的小满不由得对她这位师尊的智商产生了深切的怀疑:这种一看就是有托儿在里面的弱智圈套居然能激得她家老妖怪暴跳三尺理智全无，把刚才的什么“好东西更要砍价”的那套理论全然抛之脑后了。此外，这用足足八千上品灵石高价换来的小匣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很好奇。

        谢韶安却不想给她这个看的机会。东西一送来他就匆忙地往怀里藏，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惹得小满好奇心大起，伸手一拦:“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呗。”

        她那便宜师尊的俊脸上少见地带了几分羞恼:

        “不给！”

        “小气！又不要你的！”

        “臭丫头，快放手！”

        “你看～天上有头牛在飞～”

        “想骗我？还太嫩点！”

        “啊！举那么高，狡猾！”

        仗着身高优势他把那宝贝护的异常紧，小满跳着高儿够了几次都摸不到，只得放弃道:“行了行了，不用看我也知道，要么是定情信物，要么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换上一脸“我懂”的表情:“啧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胡说八道，怎么就见不得人了…”他果然中计，手臂慢慢放松。

        冷不防小徒弟突然伸手猛地抓住匣子一侧，师父大惊，往回一夺——谁料在地下不知埋了多少年的木头此时已经脆弱的像豆腐干一样，禁不起这么大力折腾——匣子破了一角，叮叮当当地掉下来几样东西:

        弹子、陀螺、没了弦的弹弓、几乎烂成碎纸片的画片……全是些小男孩喜欢的玩意儿。

        谢韶安和朱小满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前者突然“嗷”了一声，一挥袖将地上的东西一卷，干脆利索地……跳窗逃跑了。

        至于这么死要面子嘛！幼稚死了！这次怎么没摔趴你！小满眼看着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迈开长腿三下两下就逃不见了的青色身影气鼓鼓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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